第三十一章
“怎么可能……！”
月牙刀砸在地上，小沛手掌松开又蓦然紧紧握紧，愤然道：“师父不会骗我！”
“或许不是骗你，”莫先生低头细细描摹失去两根手指的残肢，止住了笑，哼了一声：“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
黑袍翻动，缓缓走了过来，拾起地上的月牙刀，机关咔哒响动，有些怀念地道：
“这一处做的宽了些，改窄了，会灵活许多……”
“可惜……”
“我来不及改，便记在事迹簿上了。”
字字落地砸在耳中，小沛往后跌去一步，脊背因为震惊止不住颤抖，几乎无法站住。
他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脑中的烟花轰然炸开，模糊的视线中漫山遍野的野花中，一个背影模糊似梦。
身后有人耐心十足地帮自己扎辫子。
——藏刀人一代单传，一个师父只收一个徒弟，我只有我家小沛这么一个徒徒。
“师父，那我要做的是什么？”
——你要铸一把天下第一厉害的刀。
——厉害到任何人皆是谈之色变，一举搅乱江湖水。
“为什么不和师父一样，我也想像师父一样养很多很多毒蛇蝎子。”
——毒蛇蝎子并非善类，千万别走上师父的老路。
“像师父一下名满天下吗？”
“不……”
“我不想要名满天下，我想要和别的孩子一样有爹有娘。”
男人的动作蓦然一顿，却见小姑娘扬起一个明媚天真的笑容。
“但是我有师父，我想要永远和师父在一起。”
流云岗十余年的美梦，只如水中涟漪，倏地被戳破了。
几张图纸跃然思绪，泛黄纸页唰唰翻过，小沛读出了事迹簿上的名字，“你是莫金销。”
莫金销怅然一笑，走到了小沛面前，又道：“你回城途中还载了我的车。”
斗笠人亦是他。
肩上的黑布滑落，这时小沛方看清，莫金销并非因为过度消瘦看着瘦削，而是肩头各自少了一块肉，因此生生凹下去了一块。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只为了和我说，我的师父瞒着我……瞒着我！他不是藏刀人的事实吗？”小沛道。
“自然不是。”莫金销旋身撩袍坐下，倒了两杯茶，自己喝了一杯，另一杯放在对面，便如当真有人坐在这里一般，杯侧碰了一下。
“身为你的前辈，还是一个在白玉水庄的水牢里，待了十五年逃出来的犯人……”他顿了顿，犀利的视线含笑移了过来，道：“自然是来关照你的。”
“水牢？”小沛微蹙了眉，不是说水牢里关的，都是如修罗刀白戚一般的恶人吗？
小沛的声音极小，可莫金销听到了，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呵呵笑了两声，厉声嘲道：“不错，整整十五年啊……”
小沛问：“他们抓你做什么？是你做了恶事吗？”
莫金销：“不！我什么也没做。”
莫金销：“他们抓我，是知道我是藏刀人，他们想要我的刀，亦想要藏刀人。”
小沛：“那前辈的刀，可给他们了？”
莫金销哼道：“那群畜牲怎配！我的刀给了有缘人，我可不会背弃自己的使命。”
小沛哑然，却听莫金销骤然开口：“白玉水庄有个机关师叫应天时，近些年来在江湖之中声名鹤起。”
“我知道他，而且他流传出来的机关，与事迹薄上的部分图纸竟有重合。”小沛欣然道，她佩服应天时的机关技艺，可同时也是感到几分奇怪。
藏刀人一脉单传，那应天时从何处得来的图纸。
“那是当然！”莫金销语气含恨，咬着牙骂道：“白玉水庄暗中在围剿以藏刀人为首的机关师，狼子野心要的便是一家独大，要天下拜服！”
“可贺逢英素有仁名，如今白玉水庄，东极天与东梁王朝三足鼎立，这样的局势已经给天下带来了短暂的宁静和太平，他怎会想着要……”去打破。
小沛说不下去了，她没见过贺逢英，传闻真真假假难以辨认，可是眼前莫金销身上，水牢锁骨钉的伤口是真的。
“他是畜生。”莫金销拔起的气势陡然有气无力了下去，虽是痛恨，可身体却止不住地记着发颤，颤着颤着又有些疯癫地冷冷笑了，“你等着瞧吧，我莫某人的话已经带到了，那些畜生要是知道你是藏刀人……”声音忽然停住。
“……你必死无全尸。”莫金销笃定道。
此话平静又狠戾，二人一时无言。
小沛装了一肚子的问题，张了张口又问不出来，见桌上放着碧清的山水瓷杯，便盛了一杯，倏然在莫金销面前跪下。
“你这是何意？”莫金销被乍一行大礼，额上皱纹褶了一下。
“您也是藏刀人，虽不知缘故未能成为我的师父，可按照辈分，我也应当叫你一声前辈。”小沛笑盈盈地道，将茶往前递过去。
“你……你…”莫金销眼角的细纹里映出一点水光，触及小沛期盼的眼光，猛然吸了一口气，道：“好！”
小沛望着莫金销仰头，灌下那杯茶，擦净了嘴角的水渍，又期待地问道：“您会授我机关技艺吗？”
莫金销闻言倏地背过身，答道：“不，不会。”目光如鸷鹰一般回头扫了过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刀赠有缘人。”莫金销念了一遍，道，“我的刀柄上有多五瓣荷花。”十五年前的事，毕生最骄傲的作品，至如今也只是模糊一角。水牢中的暗无天日，起起伏伏不与外界流通的死水，散发着恶臭的虫鼠尸体，早已把他这把开刃的刀给泡钝了。
莫金销倏然站起身，厉声道：“剩下的你留着去问你的师父吧，我没空回答你。”
“前辈！”小沛喊道，却没叫住一点足尖飞窗而出的人，双手捂脸蹲到地上。
她的问题很多吗？
小沛一手按了按太阳穴，撑住膝盖站起身，唤了个宫女送了盆水泼了脸，望着水中倒影，乱如麻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白玉水庄……？
那么袁风言身为庄主贺逢英的义子，他知晓此事吗？
还是说，他亦是围剿机关师的一人！
刚沐了新雨的小花，粉嫩的花瓣由尖起泛黄卷起，一点一点枯萎，又落到了土里重新作了春泥。
失落与矛盾倏然纠缠不清，小沛不由得去想，倘若有一日，他们当真站在了相对的两侧拔刀相见又该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再不济，她不能解决，找师父不就好了。
清脆的走刃之声划过耳隙，小沛朝窗外看去一眼，眼中白光一现，却是天际撒下的月光尔尔，漆黑的树团里依稀流出一道人息。
小沛眸色一凝，刹那射出一枚银针，片刻一只乌鸦扇动翅膀，飞了出来。
跑了？
*
将贵女留在宫中，自然不是为了赏心悦目。
次日一早，屋外就来了人，阿福接过宫女送来的女子劲装，走进里屋，掀起纱帘提醒道：“小姐，该起床了。”
“再睡一会。”小沛睡眼惺忪，一头埋进被子。
“端王世子殿下……”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小沛惊坐起，她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里那人风流倜傥，拿着一把秀气的长剑，嬉皮笑脸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往日得意的，擅长的，都成了三脚猫功夫，她便像小猫遇大虎一般，被轻轻一拍就叼了后颈皮。
“这是高公公送来的衣裳，每家小姐都有。”
闻言，小沛扫了一眼盘子上水蓝色的女子劲装，含糊地嗯了一声，伸出手，“好阿福，拉我一下。”
丞相府给她带了不少的东西，简直是完美秉承做戏就要做全的原则，各种样式的发簪步摇项链耳坠都有。
小沛端坐在红木梳妆台前，借着铜镜看着翻箱倒柜挑挑拣拣的阿福，许久终于捧了一根蓝色的发带过来。
“世子殿下要叫小姐箭术，奴婢以前见过他人学习射箭的模样，”说到这里，阿福的脸唰地红透了，“小姐到时候靠在世子的怀里，要是拿簪子盘发，难免拘束……”
“我懂！想得很周到。”小沛彻底听不下去了，打断了阿福的话。
拘束……？
就要拘束才好，无所拘束搞不好她等会当着众人的面来个
——贵女一日学箭，百步穿杨。
那多冒昧。
虽是这般想着，小沛还是任由阿福以发带系了头发。实在是因为，恭子清没教她。
师父。
小沛在心里唤了一声。
你真的瞒了我好多东西……
可想到这里，小沛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现在她手里的把柄这么多，下回一起堆到恭子清面前，料他定是不敢推拒。
“好了，小姐生的好看，这样的装扮又是叫奴婢眼前一亮。”阿福夸赞了一番，走在前面推开了房门。
借着琉璃屏风，小沛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装扮。
蓝发带，蓝裙，就连绣鞋也是绣着淡淡的天蓝色海棠花。
还挺配套。
可一转头，看了看来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纹绣，却是傻眼了。
为什么自己与袁风言的衣服是同款啊。
月牙刀砸在地上，小沛手掌松开又蓦然紧紧握紧，愤然道：“师父不会骗我！”
“或许不是骗你，”莫先生低头细细描摹失去两根手指的残肢，止住了笑，哼了一声：“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
黑袍翻动，缓缓走了过来，拾起地上的月牙刀，机关咔哒响动，有些怀念地道：
“这一处做的宽了些，改窄了，会灵活许多……”
“可惜……”
“我来不及改，便记在事迹簿上了。”
字字落地砸在耳中，小沛往后跌去一步，脊背因为震惊止不住颤抖，几乎无法站住。
他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脑中的烟花轰然炸开，模糊的视线中漫山遍野的野花中，一个背影模糊似梦。
身后有人耐心十足地帮自己扎辫子。
——藏刀人一代单传，一个师父只收一个徒弟，我只有我家小沛这么一个徒徒。
“师父，那我要做的是什么？”
——你要铸一把天下第一厉害的刀。
——厉害到任何人皆是谈之色变，一举搅乱江湖水。
“为什么不和师父一样，我也想像师父一样养很多很多毒蛇蝎子。”
——毒蛇蝎子并非善类，千万别走上师父的老路。
“像师父一下名满天下吗？”
“不……”
“我不想要名满天下，我想要和别的孩子一样有爹有娘。”
男人的动作蓦然一顿，却见小姑娘扬起一个明媚天真的笑容。
“但是我有师父，我想要永远和师父在一起。”
流云岗十余年的美梦，只如水中涟漪，倏地被戳破了。
几张图纸跃然思绪，泛黄纸页唰唰翻过，小沛读出了事迹簿上的名字，“你是莫金销。”
莫金销怅然一笑，走到了小沛面前，又道：“你回城途中还载了我的车。”
斗笠人亦是他。
肩上的黑布滑落，这时小沛方看清，莫金销并非因为过度消瘦看着瘦削，而是肩头各自少了一块肉，因此生生凹下去了一块。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只为了和我说，我的师父瞒着我……瞒着我！他不是藏刀人的事实吗？”小沛道。
“自然不是。”莫金销旋身撩袍坐下，倒了两杯茶，自己喝了一杯，另一杯放在对面，便如当真有人坐在这里一般，杯侧碰了一下。
“身为你的前辈，还是一个在白玉水庄的水牢里，待了十五年逃出来的犯人……”他顿了顿，犀利的视线含笑移了过来，道：“自然是来关照你的。”
“水牢？”小沛微蹙了眉，不是说水牢里关的，都是如修罗刀白戚一般的恶人吗？
小沛的声音极小，可莫金销听到了，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呵呵笑了两声，厉声嘲道：“不错，整整十五年啊……”
小沛问：“他们抓你做什么？是你做了恶事吗？”
莫金销：“不！我什么也没做。”
莫金销：“他们抓我，是知道我是藏刀人，他们想要我的刀，亦想要藏刀人。”
小沛：“那前辈的刀，可给他们了？”
莫金销哼道：“那群畜牲怎配！我的刀给了有缘人，我可不会背弃自己的使命。”
小沛哑然，却听莫金销骤然开口：“白玉水庄有个机关师叫应天时，近些年来在江湖之中声名鹤起。”
“我知道他，而且他流传出来的机关，与事迹薄上的部分图纸竟有重合。”小沛欣然道，她佩服应天时的机关技艺，可同时也是感到几分奇怪。
藏刀人一脉单传，那应天时从何处得来的图纸。
“那是当然！”莫金销语气含恨，咬着牙骂道：“白玉水庄暗中在围剿以藏刀人为首的机关师，狼子野心要的便是一家独大，要天下拜服！”
“可贺逢英素有仁名，如今白玉水庄，东极天与东梁王朝三足鼎立，这样的局势已经给天下带来了短暂的宁静和太平，他怎会想着要……”去打破。
小沛说不下去了，她没见过贺逢英，传闻真真假假难以辨认，可是眼前莫金销身上，水牢锁骨钉的伤口是真的。
“他是畜生。”莫金销拔起的气势陡然有气无力了下去，虽是痛恨，可身体却止不住地记着发颤，颤着颤着又有些疯癫地冷冷笑了，“你等着瞧吧，我莫某人的话已经带到了，那些畜生要是知道你是藏刀人……”声音忽然停住。
“……你必死无全尸。”莫金销笃定道。
此话平静又狠戾，二人一时无言。
小沛装了一肚子的问题，张了张口又问不出来，见桌上放着碧清的山水瓷杯，便盛了一杯，倏然在莫金销面前跪下。
“你这是何意？”莫金销被乍一行大礼，额上皱纹褶了一下。
“您也是藏刀人，虽不知缘故未能成为我的师父，可按照辈分，我也应当叫你一声前辈。”小沛笑盈盈地道，将茶往前递过去。
“你……你…”莫金销眼角的细纹里映出一点水光，触及小沛期盼的眼光，猛然吸了一口气，道：“好！”
小沛望着莫金销仰头，灌下那杯茶，擦净了嘴角的水渍，又期待地问道：“您会授我机关技艺吗？”
莫金销闻言倏地背过身，答道：“不，不会。”目光如鸷鹰一般回头扫了过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刀赠有缘人。”莫金销念了一遍，道，“我的刀柄上有多五瓣荷花。”十五年前的事，毕生最骄傲的作品，至如今也只是模糊一角。水牢中的暗无天日，起起伏伏不与外界流通的死水，散发着恶臭的虫鼠尸体，早已把他这把开刃的刀给泡钝了。
莫金销倏然站起身，厉声道：“剩下的你留着去问你的师父吧，我没空回答你。”
“前辈！”小沛喊道，却没叫住一点足尖飞窗而出的人，双手捂脸蹲到地上。
她的问题很多吗？
小沛一手按了按太阳穴，撑住膝盖站起身，唤了个宫女送了盆水泼了脸，望着水中倒影，乱如麻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白玉水庄……？
那么袁风言身为庄主贺逢英的义子，他知晓此事吗？
还是说，他亦是围剿机关师的一人！
刚沐了新雨的小花，粉嫩的花瓣由尖起泛黄卷起，一点一点枯萎，又落到了土里重新作了春泥。
失落与矛盾倏然纠缠不清，小沛不由得去想，倘若有一日，他们当真站在了相对的两侧拔刀相见又该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再不济，她不能解决，找师父不就好了。
清脆的走刃之声划过耳隙，小沛朝窗外看去一眼，眼中白光一现，却是天际撒下的月光尔尔，漆黑的树团里依稀流出一道人息。
小沛眸色一凝，刹那射出一枚银针，片刻一只乌鸦扇动翅膀，飞了出来。
跑了？
*
将贵女留在宫中，自然不是为了赏心悦目。
次日一早，屋外就来了人，阿福接过宫女送来的女子劲装，走进里屋，掀起纱帘提醒道：“小姐，该起床了。”
“再睡一会。”小沛睡眼惺忪，一头埋进被子。
“端王世子殿下……”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小沛惊坐起，她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里那人风流倜傥，拿着一把秀气的长剑，嬉皮笑脸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往日得意的，擅长的，都成了三脚猫功夫，她便像小猫遇大虎一般，被轻轻一拍就叼了后颈皮。
“这是高公公送来的衣裳，每家小姐都有。”
闻言，小沛扫了一眼盘子上水蓝色的女子劲装，含糊地嗯了一声，伸出手，“好阿福，拉我一下。”
丞相府给她带了不少的东西，简直是完美秉承做戏就要做全的原则，各种样式的发簪步摇项链耳坠都有。
小沛端坐在红木梳妆台前，借着铜镜看着翻箱倒柜挑挑拣拣的阿福，许久终于捧了一根蓝色的发带过来。
“世子殿下要叫小姐箭术，奴婢以前见过他人学习射箭的模样，”说到这里，阿福的脸唰地红透了，“小姐到时候靠在世子的怀里，要是拿簪子盘发，难免拘束……”
“我懂！想得很周到。”小沛彻底听不下去了，打断了阿福的话。
拘束……？
就要拘束才好，无所拘束搞不好她等会当着众人的面来个
——贵女一日学箭，百步穿杨。
那多冒昧。
虽是这般想着，小沛还是任由阿福以发带系了头发。实在是因为，恭子清没教她。
师父。
小沛在心里唤了一声。
你真的瞒了我好多东西……
可想到这里，小沛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现在她手里的把柄这么多，下回一起堆到恭子清面前，料他定是不敢推拒。
“好了，小姐生的好看，这样的装扮又是叫奴婢眼前一亮。”阿福夸赞了一番，走在前面推开了房门。
借着琉璃屏风，小沛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装扮。
蓝发带，蓝裙，就连绣鞋也是绣着淡淡的天蓝色海棠花。
还挺配套。
可一转头，看了看来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纹绣，却是傻眼了。
为什么自己与袁风言的衣服是同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