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寻、涂远道两人说了一回,只见宁葭目光呆滞、脸上煞白、毫无反应,忙大声唤她道:“三公主!三公主!”

    宁葭却似未闻,一动也未动。

    “先带她回去,再慢慢商议吧。”涂远道道。

    “也好。”葛长寻道。

    看宁葭模样,怕是还走不了路,涂远道向她一揖道声“三公主,得罪了”,便将宁葭横抱起来,向东掠出。

    两人奔出一段,来至一处破落的空茅屋中,将宁葭放了下来。

    “三公主,此处简陋,但可遮得风雨,且委屈你了。”涂远道道。

    宁葭脸上泪痕未干,只呆坐椅上,默然不语。

    “三公主可知当今新皇是何许人?”葛长寻道。

    宁葭望了望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就是皇上的亲兄长,三公主的大伯父!”葛长寻道。

    “大伯父?”宁葭愕然道,“他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薨逝了吗?”

    “我们也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据说连岭王、靖王都认了是他了。”涂远道道。

    靖王就是皇叔殷穆叙、岭王就是皇叔殷穆辰,连他们二人都认了,难道是真的?

    宁葭心中剧痛难平,此时也不及去分辨真假,陡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皇叔他们是不是也……”

    “这倒没有,靖王、岭王、几位长公主都还和从前一般。”涂远道道。

    “这么说,只有父皇……”宁葭说着,心中虽然庆幸两位皇叔、几位姑母都还安好,但想起父皇、娘亲及兄弟、姐妹们,不觉又流下了眼泪,哭泣不止,一边哭一边又问道,“既然他就是大伯父,为什么独独对父皇……”

    “这个、末将等也不是很清楚。”葛长寻、涂远道道。

    宁葭不得其故,便只哀哀哭泣。

    “三公主,节哀顺变吧。”涂远道道。

    “是啊,三公主,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召集义兵,给皇上报仇吧。”葛长寻道。

    “我?我什么也不会,能做什么?”宁葭一边哭泣一边哽咽着道。

    “三公主不必担心,只要有三公主领头,我二人自会召集各地义兵,揭竿再起,为公主光复江山社稷,重登大宝。”葛长寻道。

    “我?那两位皇叔呢?”宁葭道。

    “两位皇叔不念皇上旧情恩义,已投了新皇了,不值一提!”葛长寻愤愤地道,又向宁葭拱手低头道,“我等如今唯三公主你马首是瞻!”

    “不、我不行、不行……”宁葭忙又摇手道。

    葛长寻见她柔弱无主,心中甚是失望,有点愠怒道:“三公主,你这般推辞不肯作为,可知道如今天下已经是个什么模样了?”

    “天下?是什么样子?”宁葭道。

    “三公主可听说过明丹战中,有一个屠血成性的妖魔吗?”葛长寻道。

    “妖魔?”宁葭惊道。

    幽绝的事终是太过了,是以迟凛并未向宁葭说起过,宁葭并不知晓幽绝当日所为,偶有些风闻,却也并不知其究底。

    “他一根猿杖之下,满城皆是血尸,人死如山,所以浣月当日只区区几万兵马便长驱直入,取了明丹。”葛长寻沉声道。

    “如今这个妖魔正在御风国,就如同当日明丹一般,屠城嗜血,死伤无数。”涂远道在旁道。

    此时,幽绝已封了辅国大将军,浣月国大军攻打御风国。

    他率领浣月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一根猿杖红光赤血,到城破城,御风国死伤无数。

    终于推进到御风国摩耶城。

    摩耶城主将呼延晨出城迎战。

    “幽绝,你退下。”

    一人道。

    此人发束乌金冠,身着青龙铠,剑眉朗目,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正是新夺了帝位的殷穆虞,自拟年号为驰天。

    “是。”幽绝应道,勒马后退。

    呼延晨本惧幽绝,却看他退下换了一人,心中窃喜。

    驰天帝取出玄武杖,青光如炬,卷向呼延晨。

    呼延晨未及拔剑,已身首异处。

    余下御风军无不骇然色变,惊慌后退。

    他们早已闻知幽绝嗜血屠城之事,本已惊惧在心,今眼见自家守将就在自己眼前,一招未出便落得这般下场,怎不心惊?

    两个副将还欲稳定军心,大声喝斥后退逃跑的兵士,兵士们勉强站住队列,惊恐地望着手执玄武杖的驰天帝。

    先前并不曾闻得浣月军中有这般人物,只惧幽绝,如今见了此人手段,其残忍、果断之处与幽绝何其相似。

    副将周俊催马向前,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何人?”

    “图蒙国就剩你们这几个窝囊废了?”驰天帝哼道。

    “图蒙?”周俊奇道,“图蒙早在十年前便已归入御风,我乃御风国摩耶城副将周俊。”

    “摩耶城就是当年图蒙国的边城,你本来是图蒙国的将领是吗?”驰天帝道。

    “没错。”周俊道,“你究竟是何人?”

    “让你死个明白,孤王乃浣月皇帝驰天帝。”驰天帝道。

    “驰天帝?”周俊吃了一惊。

    他一直听闻浣月皇帝亲征御风,没想到就是眼前之人。

    更没想到他一根青杖如此了得,不由得心中发怵。

    驰天帝冷然道:“听着,二十多年前,孤王挚友被你们图蒙所害,今日孤王就要亲自为他报仇!就算你图蒙改了名、换了将,一样要做我旧友的生祭!”

    其声不大,御风军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其肃然萧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驰天帝仰天拱手道:“明德,今日我就为你踏平图蒙,你可要好好地看着!”

    话音落罢,青色的光芒穿梭而出,如风般扫向御风军。

    两个副将先身亡坠马,后面的兵士惨呼连连,倒在血泊之中,无一人逃脱。

    只得片时,便只见血流之中成片、成堆的尸首,再无一个活人。() ()

    幽绝在后见了这满眼血色,只觉胸中气血涌动,双眼立刻化作火红,长须飞出、面目狰狞。

    他身旁的两个将领变色后退,周围兵士亦是心惊慌乱。

    驰天帝感到身后幽绝的异样,立刻回身,大吼一声:“幽绝!”

    幽绝听闻他的吼声,气血静去,仍变作原来模样。

    驰天帝单手扬起:“入城。”

    率先踏马走出,浣月军随于马后缓缓进入摩耶城。

    此后,驰天帝亲征,幽绝追随左右,先后夺下礼赤、华野、长壁等八座城池,每到一处,必是血流成河,将当年图蒙之地尽皆屠遍。

    图蒙尽收入浣月后,浣月继续大军突进、血戮征伐。

    御风国上至君王、下至幼儿,无不知浣月残烈手段,左右无活路,反而上下一心,拼死一战。

    而御风崇睼帝在全国张贴皇榜,招募有德之士并有道异类,榜文写明不计酬金、不论出身,但能救得御风、杀得幽绝,宁与他共主天下。

    虽幽绝恶名在外,但崇睼帝金口大开,人间妖族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一月之内便有数百妖物至崇睼帝御前效忠,而这其中法力最强者当属宗英山诸怀兽妖,名宗齐者。

    崇睼帝朱笔钦点,任宗齐为伏妖大将军,统率全军。

    宗齐领军于拂至与浣月军对阵。

    这宗齐确有些手段,与幽绝大战十数回合,这在幽绝出手即平万马千军的惨烈中,已极为难得。

    但他终究未能敌得朱厌之威、横尸沙场。

    而其他妖物虽群起而攻,却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不成气候。

    浣月军战无不胜,长驱直入,没用多久便将御风国土全数收归浣月。

    拿下御风所有国土之后,又立刻扑向御风西北相邻的除夜国,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

    凡所夺之地有不降之王侯将领、兵士百姓,一律斩杀,以儆效尤……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那样的惨景,但宁葭只是听也已经听得浑身发颤。

    怎么会这样?

    这也太可怕了。

    皇伯父和那个妖魔他们真的这么凶残吗?

    葛长寻道:“三公主,我浣月国训向来以安民友邦为要,新皇再加上幽绝这个妖魔却用极其血腥残忍的手段攻城掠地。为了驻守新夺城池、补充新的兵力,朝廷不断向浣月国各地紧急征召新兵,已经把征兵的年龄从十八两次下调,如今凡年十六以上男子,都必须依律入伍。”

    涂远道亦道:“新皇夺了新土,又要增加兵力以便驻守和继续攻掠,所以就不断征召新丁。为了补充军中粮草,每家每户的赋税都比往年多出两成。现今浣月是人心惶惶,毫无宁日。”

    “三公主,新皇虽然明里是为浣月开疆拓土,但浣月百姓却深受其害。听说……”

    葛长寻突然说不下去了。

    “听说什么?”宁葭道。

    还是涂远道接了下去:“听说幽绝那个妖魔遇到太厉害的对手就会化作凶兽朱厌的模样,不仅敌军死伤无数,就连浣月自己的将士,都不放过……”

    宁葭听了无比震惊:“什么?怎么会这样?”

    “那个妖魔一旦变成朱厌的模样,根本不分敌我,浣月将士也是血涂沙场。”葛长寻又痛又恨,“所以浣月各地不断有将领举起义旗,为民请命。朝廷派了乔凌宇这个反贼四处镇压,义军都抵挡不住,连谭将军都被这个乔凌宇杀害了。”

    葛长寻说着,神色已是惨然。

    涂远道亦是面色悲愤:“三公主,为了浣月百姓重获平安,为了给皇上和谭将军报仇,我们一定会永远追随你!”

    “我?”

    宁葭还没有从他们描述的战场惨状的恐惧中挣脱出来,突然又听到了这样的话,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道,“让我去对付伯父和、那个妖魔?不、不行、我、我不行……”

    “三公主难道不想替皇上和众皇子、公主们报仇雪恨了吗?”葛长寻道,“还有谭将军,我们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涂远道在旁沉声道:“还有迟凛迟将军的大仇,三公主也不报了吗?”

    “迟、凛……”

    宁葭唤了一声,眼中又滚下两行热泪,坐于桌旁,哭泣不止,无论二人再说些什么,皆不再答言。

    二人无奈,只好道:“三公主且安心歇着,待恢复了精神我们便启程前往玉衡山,等见了余下诸人,再从长计议。”

    说罢便告退出来,掩上门自去了。

    宁葭一夜未合眼,哭累了就呆坐一会儿,呆了一会儿又接着哭。

    次日涂远道二人端了饭菜来,宁葭一口也未动。

    涂远道与葛长寻又开始劝说她举起义旗,光复江山。

    宁葭却只是哭个不住,一句话也未答。

    第二天仍是如此。

    夜深之时,宁葭独自一人坐于孤灯之下流泪。

    从前她心头还有个盼望,盼着有一天能够再见到那些想要见到的亲人们,能够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的人。

    如今这些盼望全都变成了无比的绝望。

    她心如死灰,茫然无措,每日都是以泪洗面。

    想想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一切,更是胆战心惊。

    皇伯父不知道跟父皇有何深仇,竟然将父皇、娘亲和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都斩杀,还到处缉拿自己。

    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左右活着也再无盼头,每天这样躲躲藏藏、逃亡流离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义?

    夜深之时,她悄悄地掏出了袖中的匕首。

    昏暗的烛火下,刀鞘上一个纂体“宁”字、刀柄下一个纂体“葭”字清晰可见,然而、这个名字却再也不属于她了。

    送她匕首的那个人,也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宁葭流着泪,闭着眼,咬着牙,将匕首对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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