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在大彦,若辱骂凌殴朝廷五品以上官员,处仗脊五十,流放两千里。

    何况萧冕不仅是正一品上将,还是皇亲国戚,皇亲国戚有犯者,皆由皇帝裁决,今日她这冲动之举,放在有心人眼中,便是以下犯上的谋逆之罪。

    听闻刑部大牢高墙矮门,潮湿阴暗,鼠蚁蛇虫泛滥,如炼狱一般,女子进去还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和酷刑,若遇到没有人性的牢头和酷吏,想做点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她知晓萧冕不会真的将她送进大牢,可这并不妨碍自心底涌出的惊悸。

    她无措地任他抓着手腕,彷徨的看着脚下交错的人影,连周燕的父亲对萧冕拱手行礼都没有注意到。

    “不知容王到来,臣有失远迎,还请容王恕罪。”

    萧冕轻飘飘的瞥了眼神游天外的陆轻竹,笑道:“周大人无需多礼,本王听闻周少卿又破一桩奇案,连刑部的王大人都连连称赞,今日在朝堂之上未见周少卿,不由来了府中,想着周少卿能为本王解惑这案件里的细枝末节。”

    十几年来,周全一直稳坐户部侍郎之职,高升无望,却并不妨碍他练就一双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心知容王并不是为周衡而来,周衡一个四品少卿,何值得容王亲自上府结交?何况,朝堂皆知,周衡虽与他有些渊源,却也不深,拜访周衡当去崇文街,与周府可谓是南辕北辙。

    周全心思转了一圈,从始至终不敢去瞧面前男女紧握的双手,也不想去想二人已经退亲为何还要做出此等亲密之举,只当看着飞鸟流云,神色说不出的泰然自若:“小侄前不久外出有事,倒是与容王错过了,实在可惜。”

    “无碍,本王改日再来拜会。”

    话音刚落,掌中的柔荑不动声色间挣扎起来,萧冕顺势松开力道,淡淡望了眼身侧的女子,她眸中的怔忪已变成了惊慌,显然不适应在熟悉的长辈面前与男人这般亲密,她很怕被周全误会。

    萧冕眼梢微挑,余光捕捉到周全略显复杂的神色,敛了敛眸,笑道:“既如此,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周全立刻朝他送上一抹笑容,再次拱手:“臣恭送容王。”

    萧冕轻轻颔首,不疾不徐转了身,沿途中,周全有意无意与他继续攀谈,话里话外结交之意尽显,萧冕皆有礼的回应,周全笑意越来越深。

    不肖多时,周府的黑漆宅门现于眼前,铜锡兽头露齿衔环,怒目相向石阶之下,萧冕的马车还停在那儿。

    萧冕迈着悠然的步履,径自走到马车旁,沉静道:“周大人就送到这儿吧。”

    周全不愧为沉浮官场几十载的老道中人,当即泰然自若地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从陆轻竹身前越过,顺道温和关心地对她笑了笑,可谓是滴水不漏。

    陆轻竹身子微微前倾,谦逊有礼的弯了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

    周全松了口气,面上的笑意添了几分真切,脚下生风,萧冕进了马车之时他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诺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和石阶下的朱漆马车。

    陆轻竹苦涩一笑,刚刚之举是她过分了,萧冕是真想将她送进牢狱还是有别的目的,她都只能奉陪到底。

    轿凳近在眼前,绣鞋踩着龙凤图纹上了车舆,沿着一侧的横木进了车厢。

    萧冕不温不淡瞥了她一眼,陆轻竹垂下眼眸,找个角落安静的坐下。

    两只小手交叉在身前,浅淡的眸一开始不知该看什么,最后索性看着自己轻盈飘逸的裙摆。

    车马辚辚声伴着马车外陈许的询问声一道响起:“将军,咱们去哪儿?”

    盈盈双眸不禁一缩,陆轻竹的头垂的更低。

    “去凤台山。”一道平缓沉静的声音缓缓从陆轻竹头顶响起。

    凤台山?

    不是去刑部大牢?

    陆轻竹深吸口气,不知为何,她很想问问去凤台山干什么?莫非那儿又新设了一间狱牢?

    陆轻竹抿了抿红唇,到底抵过了这股蠢蠢欲动的求知欲,沉默无言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二人相顾无言,马车内只余浅浅的呼吸声,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富有节奏又有力的心跳声。

    猝然间,心如雷鼓,她警惕的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萧冕,戒备之中,光亮柔软的绸缎长裙被她的手抓的一片褶皱。

    男人无声瞥了她一眼,下颌微抬,指了指她。

    陆轻竹没懂他的意思,后知后觉,才明白他是要下马车的意思。

    可是他的马车格外宽敞,即便再坐五个人都不嫌拥挤。

    陆轻竹当即便知晓目的地到了,他是在暗示自己下马车,但又不想与自己说话,所以才如此欲盖弥彰的做了这个动作。

    “是,容王。”

    她低低应着,轻步上前,低眉垂眼,云鬓微漪,不经意间露出洁白细腻的脖颈。

    萧冕扯了扯唇,幽深的眸光在她发上流连几许,发觉她今日戴的骨髻风鸟姿态,羽翼丰满,轻盈透彻间不由璀璨绚丽,却不及宁安寺她向自己表明心意时所带的步摇,颤巍巍,又怯生生,十分怜人。

    萧冕收回目光,向前跨出一步,迈着清雅的步伐下了马车。

    察觉到身后那人无声的跟着,连脚步都放的极轻,想到那一巴掌,萧冕抿抿唇。

    忽地,他脚步放慢,遽然间停了步子。

    身后那人也立刻放慢脚步,拘谨的立在他身后。

    萧冕突然开口道:“那日,本王找到你时,你已经被季双儿绑到这里了。”

    陆轻竹倏地抬起眸,翠山茂林中,一座孤峰高耸入云。

    云雾缭绕,此刻就在她的脚下轻柔翻滚,极目眺去,山峰之下深不见底,令人生畏。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走到了风台山的山顶,这是那日她被季双儿所绑的位置,亦是萧冕做了三次选择,不,四次选择,都没有选择自己的地方。

    陆轻竹眯了眯眸,清秀婉约的眉宇因回忆揪成一团,纤细如羽翼般的长睫滞钝着一动不动,须臾,随着卷曲的睫毛微微弯下一抹弧度时,女子的心里生出一抹无力来。

    萧冕实在是杀人诛心。

    她打了他一巴掌,他便要剜一次她的心。

    陆轻竹嘴边缓缓溢出一缕自嘲的笑容:“感谢容王的搭救之恩。”

    他是想告诉自己,在知道自己被绑之后,他也曾奋不顾身的找过自己是吗?

    确实,天潢贵胄,一品上将,皇帝五子,如此尊贵的身份也曾为寻她费了心思,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萧冕往她身前跨了一步,此刻他们二人的距离不过寸余。

    他双手剪在身后看着她低低的头颅,又道:“轻竹,季双儿只要还想活着,她便不敢杀你。”

    身前的女子一颤,垂在两侧的手掌慢慢抬起,终是将两侧的耳朵捂住。

    陆轻竹冷声道:“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季双儿不会杀我,她只是想让我和你退亲而已,她要杀的是殷千雪,你要在这个时候给殷千雪希望,让她知晓太子多么无情,而你又是多么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男人呼吸粗重起来,却还要将她的手拿开,继续道:“那日,待救下千雪后,本王便马不停蹄去寻你,找不到你时,你可知本王有多着急?”

    陆轻竹推拉着他的双手,她不想听这些,他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听。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他们都有苦衷,他们都身不由己,她真的知道了。

    一圈红晕在眼眶中打着转,她打心眼里不想将脆弱表现出来,可眼泪总是先行一步,她实在受够了这具不争气的身子。

    男人紧锁着她的目光:“轻竹,你那么喜欢本王,本王还以为你会如从前一般体谅本王。”

    倏地,女子脑中的弦好似被什么给折断了一般。

    她睨着男人深沉的眉眼,倏地,扬起小手,狠狠地又给了面前的男人一记耳光。

    陆轻竹站直了身子,昂起了下颌,紧盯着他幽沉的眸光,一字一句道:

    “是,我是喜欢你,我五年前就喜欢你了,我从不期盼能完全拥有你的心,我只求能在你的心里占据哪怕一点点的位置就已足够。

    我忍耐着我未来的夫君和别的女人做亲密之举,为别的女人筹谋着一切,可我不能恨,我也不能怨,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即便是苦果我也甘之如饴。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残忍,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定亲,就因为我救过你一次?还是害怕不好对我哥哥和父亲交代呢?

    可你既然选择与我定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利用我,这么无情的对待我……哪怕,哪怕……你选择我一次都可以啊……”

    “轻竹,”

    面前的男人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看不真切,陆轻竹悲怆的想着,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她不会再回头。

    此生,她绝不可能会回头。

    当抽噎声终于停止后,陆轻竹也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男人的右脸已经有些微微的红肿。

    刚刚她用了十成十的力,将心头所有的郁结都发泄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看着萧冕此刻仿佛被拉下神坛的狼狈模样,她心里有些异样的快感。

    但她也知晓,此举无疑错上加错。

    若是她真被萧冕送进狱中,她也无所谓了,她如今担忧的不过是怕会牵连到镇国公府。

    她抬眸瞧了眼萧冕的神色,即便白皙的面上有道红痕破坏了整体的漠然,他依旧清冷犀利,不敢让人小觑。

    她猜测着萧冕会对她使用什么无情的手段,却见男人柔了眉眼,轻声道:

    “出完气了,心里可觉得舒服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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