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

    这名字好熟悉,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周燕姐姐的堂兄也叫周衡。

    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自那日之后,陆轻竹每日都要悄悄溜出府去,坐在金石斋里等着天色渐暗,而后看着周衡从月阳拱桥的另一端徐徐走来。

    很奇怪,自第一次见他之后,莫名地,她还想见他。

    她不仅如此想了,还如此做了。

    每次碰面,她都直勾勾的盯着他,好似要穿过他的外表,去解惑自己如此鬼迷心窍的原因。

    她抛弃了大家闺秀的矜持,目光赤裸又直白。

    而每一次,他神色都无波无澜,就同初见那天一般。

    即便连续三日碰面,他们也并不亲近,只隔着三丈距离注视彼此,若是打破了这段距离,他就会转身而去。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男子。

    奇怪到让陆轻竹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天,正是遇到这男子的第四日,她终于忍不住在月阳桥的踏跺前拦住了他。

    不同于前几日利落的装扮,他今日穿了一件碧色直缀长袍,腰束灵芝窄白玉带,外罩一袭月白色对领直襟氅衣,施有皂色缘边,朵朵连云纹繁复精美,一路从袖边蔓延,穿过夜色,于他深邃的眸边绽开。

    周衡神色平静,声音平缓:“姑娘是有何事?”

    陆轻竹迎着他的视线,歪着头问他:“你的周是什么周,衡是哪个衡?”

    周衡掀起眼帘,淡淡道:“责己也重于周的周,衡静无虚,平静而处的衡。”

    “所以,”女子思索了片刻,突然弯了眉眼:“户部侍郎家的周燕是你的妹妹吗?”

    视线中那男子微微一愣,瞬间,一抹讶然袭上心头。

    莫非,世间真有命定之人?

    不然为何前一天她还在与周燕姐姐讨论周衡,翌日便在月阳桥上偶遇了他。

    他还捡到了她的帕子,甚至在那稍显莫名和暧昧的气氛下,他还自报家门。

    最重要的是,自己并不讨厌这个男子,相反还有亲近之意,这种感觉驱使着她做出种种反常之举。

    越想心间的涟漪越是如湖水般起伏荡漾着,她赶紧止住了自己的猜测。

    她越发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的毛病越来越深了,前有怀疑孟怀仁喜欢自己,现在竟还臆测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对自己一见钟情……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了。

    明日她不会再来。

    若七日之内她还能遇见这名男子,且这名男子尚未娶妻的话,她想……

    陆轻竹微微一惊,她想干什么呢?

    这男子就是母亲和哥哥称赞不已的周衡,却也是周燕姐姐嘴里被福安公主所觊觎的周衡,她刚刚从萧冕的亲事中脱身,何必又与他的妹妹牵扯上没必要的纠葛呢?

    月色惑人,只是月色惑人罢了。

    陆轻竹甩甩头,赶紧将这个大胆的念头甩出脑海。

    失魂落魄地辞别了男子,这一次,她没有在他的眸色上流连,而是干脆地上了马车回了镇国公府。

    府内灯火通明,她和元霜悄悄从旁侧的随墙小门溜进院子。

    因每个院子都加派了人手,走马廊下时不时穿过几道巡查的人影。

    两人小心翼翼避过这些人,待他们走后才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

    眼看自己的院子越来越近,倏地,陆轻竹脚步一停。

    眸光所及之处,曲折环绕的回廊尽头正静静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神色沉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萧冕?

    陆轻竹心上一跳,自四日前在凤台山的对峙后,他们已有四天没有见过,这四天里她从未想过他。

    她知晓,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

    犹豫片刻,陆轻竹决定上前跟他讲清楚,他毕竟是身居高位的皇室子弟,鬼鬼祟祟潜进镇国公府像什么话?何况,她希望他往后别再来找她了,他们已经互不亏欠了。

    这般想着,陆轻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

    忽地,那人开口道:“这么晚不在府中去哪儿了?”

    暗色尽褪,露出陆仪冷峭的面庞。

    悄然间,陆轻竹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萧冕就好。

    她收拾了一番心情,轻声回道:“东市开了一家铺子,我去凑了会儿热闹。”

    说完,心虚的将眸光移向别处,唯恐被他发现自己说谎。

    平时哥哥总爱跟她说,人多之地鱼目混珠,所以总是禁止自己往人流聚集的地方凑。

    她知晓此番回答哥哥听了会不开心,可她总不能说自己听信了民间道士的哄骗去桥上寻姻缘了吧。

    闻言,陆仪果然沉下脸来,连眼眸都不悦了几分,却并未斥责她,只平静道:“以后这些地方少去。”

    “好的,哥哥。”

    她回答的又快又乖巧,正是因为太过乖巧,陆仪的眉宇间蕴了抹复杂之色。

    陆轻竹不明所以之际,陆仪已侧过头,缓缓开口道:“三人成虎,府外的流言无需在意。”

    电光火石间,陆轻竹恍然大悟。

    原来,哥哥是为此事而来?

    自前几日她与萧冕退亲之后,她知晓此事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这几日她忙着去看秋水和去偶遇周衡,倒是没怎么关注这些流言,她猜都猜得到经过这几天的发酵,她与萧冕退亲一事肯定已经路人皆知。

    她猜测着这流言该是如何不堪入耳,才能让践行君子之道的哥哥大半夜等在她的闺房门口,即便知晓她半夜回府都不怒斥自己。

    她沉吟片刻,不会是在传她与孟怀仁一事是真的,所以惹得萧冕不惜在成亲前半个月毁亲吧……

    她越想越觉得接近了真相,想的入神,额头却突然被陆仪轻轻一敲。

    “我刚刚与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陆仪蹙眉不悦,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

    陆轻竹立刻柔声回应:“听到了,哥哥。”

    陆仪神色稍缓:“此事你无需再管,我会来处理。”

    陆轻竹颔首,杏眸眯成了一弯月牙,柔声回道:“谢谢哥哥。”

    陆仪顿了顿,心里的愧疚终是漫溢而出。

    他叹了口气:“轻竹,我不知晓你在凤台山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凤台山一事毕竟涉及到自己的妹妹,陆仪今日下朝后直接去了一趟地牢。

    季双儿供认不讳,她每说一句他的心脏就骤疼一分,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家那个温婉的妹妹擦干了眼泪,咽下了委屈,回到府中还对他强颜欢笑。

    回府后,母亲和父亲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他这才发现自己双拳紧握,额角突突直跳。

    想到此处,陆仪咬了咬牙,他平日对陆轻竹严厉是希望他成为一个温婉良秀的女子,而不是让旁人觉得她好欺负。

    镇国公府从来不以势压人,可若真有人敢冒犯,他并不介意仗势欺人。

    面上极快的闪过一抹厉色,但到底在陆轻竹面前,陆仪敛下满心的汹涌,淡淡道:

    “轻竹放心,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说罢,转身而去。

    “哥哥。”

    陆轻竹突然叫住他。

    陆仪脚步一停,背对着她,沉声道:

    “还有何事?”

    女子下颌微微扬起,杏眸浅笑凝着假山后的一带水池,石缝之中流水潺潺,将池面的一片枯叶卷进水花之中。

    “哥哥,此事已经结束,轻竹不希望你为我去报复任何人。”

    什么?

    陆仪立刻转了身,眉间已拧成一团,“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陆轻竹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是因为知晓所以她在捕捉到哥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凶狠时才会叫住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些事于我而言已是前尘往事,我只希望能从过往中脱身回归到平凡的生活,哥哥的插手只会让我们越陷越深,我已经累了,不想在往后的生活中还要提防无休无止的算计和阴谋。”

    女子无悲无喜,神色淡淡,出口的言语却铿锵有力。

    陆轻竹并未去看陆仪,又侧头凝着一旁的青瓦碧墙,墙下海棠、碧桃开的荼靡。

    “哥哥,当你知晓这些事情时,我已经往前走了很大一步了。”

    遽然间,陆仪心中一酸:“轻竹是在怪我吗?”

    陆轻竹无奈一笑:“哥哥,我怎会去怪你呢,你曾经教过我,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若哥哥只抓着过去的事不放,我还如何新生呢。”

    陆仪眸色一颤,他确实教过陆轻竹这句话。

    那时她不过十岁,性子已经变了很多,一次偶然想起从前的混账事十分懊恼,那时他为了安慰陆轻竹,也为了让她走出过去,便教了她此话,却不知她现在都还记得,还将这句话用到了此事上。

    不一样的,轻竹,这怎么能一样呢。

    这一刻,陆仪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妹妹

    陆轻竹终是望向陆仪,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自在悠然:“就这样吧,哥哥,就让一切就这么过去吧……”

    .

    容王府邸

    陈许侯在书房外,忽听书房内发出一声响动,他急忙跨进了屋内,就见萧冕目光灼灼地盯着暗卫送来的密信,青瓷杯已在他的掌间化为碎片,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

    陈许一惊,忙问道:“将军,是出什么事了吗?”说罢,又急忙跑出门外叫了一位丫鬟给他包扎。

    萧冕抬头望他一眼,锐利的双眸中隐隐透出凶狠的寒光来,摆摆手避开丫鬟的碰触,随意拿了张帕子擦了擦手。

    “陆轻竹这几天在做什么?”

    陈许给那呆站在原地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见那丫鬟懂事的退出书房,这才开口道:“陆姑娘这几日都呆在府中修养,但日日都会去凤台山看望秋水姑娘。”

    “哦?”萧冕意味不明的浅笑一声:“没别的了?”

    陈许想了想,欲言又止。

    萧冕轻笑一声:“她这几日夜夜都会去金石斋,与一陌生男子久久对望,夜深后才会回到府中,你说,她这是何意?”

    什么?

    陆姑娘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陈许还没从这个事实中回过神来,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言不由衷道:“陆姑娘自是觉得退亲之事令她伤神,加上这四日您都未去寻她,她便想借此吸引您的注意,将军,陆姑娘看着绝情,其实对您还是情根深种。”

    陈许至今忘不了陆轻竹曾让他转达的言语,她说,她从始至终只喜欢将军,那眸色既认真又郑重,无畏无惧地将自己的心捧上前来交给他人。

    所以即便陆姑娘看似有了新欢,陈许也不会相信陆姑娘这么快就将将军抛之脑后。

    不仅是自己如此想,从将军淡然的神色中,他知晓将军应该也是这么想。

    这只是一种吸引将军的方式罢了。

    四日之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将军深夜回府时神情凝重,连背影都看着没落几分。

    翌日便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府中呆了整整三日。

    但每一日,都有暗卫将陆姑娘的所言所行报告给将军。

    到了此时,陈许还是不知晓将军对于陆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若是心中有她,又怎可能忍受她与别的男人的流言蜚语?

    若心中没有她,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继续与陆姑娘的婚约?

    何况,还有一个千雪姑娘夹在他们二人中间。

    若不是将军的插手,现在千雪姑娘早就嫁给太子成为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妃了,而陆姑娘,兴许与将军也没有那么多的波折,早已喜结良缘了。

    如今千雪姑娘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风雨一触即发,依他看将军很快就要得偿所愿,可将军和陆姑娘却退了亲,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让陈许一阵头疼。

    陈许悄悄抬眸瞥了眼将军,却见他微眯着眸不知在思索何事。

    萧冕倏忽绽放出一抹笑来,眸底却冰冷如雪,他淡淡道:“季双儿那边如何了?”

    陈许低眸应道:“季双儿那边只交代是因将军南苑的折辱生了报复之心,所以便想将将军的心上人和未婚妻子一起绑了羞辱您。”

    “然后呢?”萧冕神色不明继续问道。

    陈许抿唇:“陆宰辅也刚好在场,听闻后面色大变,听当时的人说,他一言不发,但人人都看的出这是大发雷霆的征兆。”

    “将军,据我们安插在镇国公府的护院说,镇国公府已打算给陆姑娘另觅如意郎君,陆姑娘虽没有表态,却极为配合。”

    书案前的男人嘴唇紧抿,眸中酝酿着一股腾腾的凌厉杀气。

    良久,萧冕平静如水道:“你下去吧,继续留意那边的动静。”

    “是,将军。”

    待书房只剩一人后,萧冕从书案前起身,徐徐走至窗棂旁,眸光落向窗外摇曳的花草之上。

    四日之前,他从凤台山回府后一直心有忐忑,半夜他潜进了镇国公府想见她,可镇国公府层层把守,他只能铩羽而归,回府后在书房独自坐到天亮。

    这世间很少有他想不明白的事,可如今,他却不懂为何他如此放低了姿态,陆轻竹依旧那么冷漠。

    她竟不想见他,而他却心内灼灼,因着想念她而生了许多阴暗想法。

    他为何如此思念她?

    他知晓是因为自己喜欢她。

    可喜欢怎会生出如此手足无措,慌乱不堪的情绪?

    他想到从前那个义无反顾为他挡下一刀的女子,那个柔情似水眼神总是不离自己的女子,如今她的冷漠,她的疏离,他竟发现自己如何也接受不了。

    陆轻竹,难道你真的放下了本王?

    本王是该成全你还是打破你的幻想?

    你能给本王一个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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