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帮人轮流睡觉、站岗放哨和做干粮,张起峻也睡了一阵,睡不沉稳,只能是那么半睡半醒地躺着。

    对有可能的突发事件的警惕,尸体的血腥味,杨家两个成年女人的偷偷饮泣声,两个伤员偶尔的呻吟声,以及偶尔闯入他脑海的自己是四十大强盗中的一员的突兀的念头……,都让他睡不踏实。

    如果不是认为自己是身陷时代泥潭中身不由己的主动避险,勉强也算是正义的一方,他感觉自己现在甚至比爷爷当土匪时坏了一千倍了。

    爷爷说,他没有杀过人,而他只今夜就杀了三个人,而且他算是这次行动的最初发起人,甚至是主导者……

    “不能想这些了,在这个时代多想这些是活不下去的,这个时代,心思尽量向单纯的麻木靠近才能活下去……”,他提醒自己,默诵五蕴皆空,然后干脆坐起来修炼坐式八段锦。

    快天明时王允华又和张起峻商量了一阵,王允华依然焦虑杨家逃出去的那些土匪会不会跑去三晋去报告杨家父子三人。

    张起峻虽然心里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多底气,但还是安慰王允华应该不会,因为他们当时喊话说他们是盟府的,杨家父子三人已经被盟府逮捕入牢了。

    这件事他也只能这么安慰王允华,免得让这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慌得六神无主,那样局面只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然后王允华带着大队人马,带着战利品和干粮在天麻麻亮时退出了镇子。

    张起峻留下了,负责照看两个伤员,以及指挥吕喜则和柳虎等九个精干的青壮看管杨家,个个都戴上了布面具,只留两只眼睛在外,吓得杨家两个成年女人和一众孩童噤若寒蝉。

    天明陈叔带着杨家的几个长工一副战战兢兢模样地出现在杨家堡垒,帮助杨家买回了几具棺材,搭起了灵棚,张罗一应白事环节。

    这时候陈叔是代表王家来给杨家送温暖的,表面上唏嘘不已,他竟然也是个很不错的老演员。

    而他做这番表演的底气来源,除了躲在杨家屋里和院墙堡垒里的张起峻他们,外面还有王允华又派回来的几个装作生意人的探子也可以让他心神安定,知道自己不是独自表演。

    此时王允华、张起峻他们的这支小队伍终于是有了一些成熟的表现。

    人都是在事件和行动中锻炼出来的,平时无论怎样的训练都是差着火候的,远不如在事件和行动中淬一次火成长得更快。

    而张起峻自己也很快调整过来了心态,心里和表面上一样镇定自若了,这时候他的头脑思考问题更加稳健和有效率了。

    他明白他们这帮人已经在杨家两个成年女人面前装扮不下去盟府的人了,作为官府的人,不可能像他们这样行事鬼鬼祟祟的,于是他让几个手下以低声交谈的方式,假装不小心透露出他们是土匪头子丁占魁手下的人。

    丁占魁是如今活动在大青山里的一股极其贪婪凶残的土匪,人数大概在三百号人左右,和杨财旺是拜把子兄弟,这也就可以解释他们杨家这些妇孺孩童们之所以没被杀掉的原因了。

    杨英的妻子果然相信了,悄悄警告比她小几岁的小姑子千万别做傻事惹恼这帮土匪,或许她们和孩子们都有活下来的可能。

    全天白事宴办得还算顺利,在杨家手下讨生活的镇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前来祭拜,杨家两个女人都是在院子里做简单的接待,并没有让人回他们家中坐,来人也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

    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有一帮杨家手下的土匪终于返回来接近了镇子,准备返回杨家来,被王允华带领手下人给截着了,双方一场混战,结果王允华这边打死了对方两人,又在追逃中捡到对方丢下的三杆汉阳造步枪,也算取得了一场胜利。

    此后就再没有杨家的土匪返回来了。

    四天后的夜晚,他们这一帮人在杨家搞了一批帐篷、干粮,带了一些粮食和锅碗瓢盆,又杀了杨家的两口猪四只羊带上,杂七杂八连各人的铺盖卷儿都让他们这几天悄悄从马场壕牵过来的五匹马,以及杨家的三匹马两匹骡子驮着,离开杨家湾镇直奔杀虎口。

    两个伤员此时的伤情也好多了,骑坐在驮满铺盖卷的马背上也可以跟着大家一起行动了。

    只是,他们这行人此去杀虎口的前程却是难料。

    要知道这次杨家父子三人去三晋省可是带了一百多号人,如果购买到枪弹顺利返回来那是多强的一股力量,走在路上又必然是充满警惕,他们能打得过吗?

    “起峻,对这次行动你怎么看?”

    在月光下沉默行进中,王允华问张起峻道。

    张起峻笑了:“我们要想在正面交锋中打败他们当然不容易了,甚至没有多少可能,可我们又不是去和他们正面交锋的,我们只需要在偷袭中打散他们,进而打劫到一部分枪支弹药,甚至再击毙他们父子三人中的一个,把他们的力量削弱到不敢找我们的麻烦就可以了。

    这个目标很难实现吗?”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下来,是啊,如果仅仅是靠偷袭打散对方的话,的确也不难,而在打散对方后打劫到一部分枪弹,好像也没多难……

    “好,我们就把目标定成这个!”王允华眼睛一亮道。

    心情轻松下来,大家这一路上就有说有笑了,只是也不会高声喧嚷,只是低声说一些轻松俏皮话。

    还有个唱曲儿好的低声哼唱起了一段另类的“走西口”来。

    “第一天住古城,走了四十里整。

    虽说那路不远,跨了它三个省。

    第二天住纳林,碰见个蒙古人。

    说的是蒙古话,甚也听不懂。

    第三天乌拉素,要了些烂灰布。

    坐在个房檐下,补了补烂单裤。

    第四天翻坝梁,我两眼泪汪汪。

    想起了小妹妹,想起了我的娘。

    第五天沙蒿塔,拣了个西瓜壳。

    拿起来啃两口,打凉又解渴。

    第六天长牙店,住店我没钱。

    叫一声店嫂子,你可怜一可怜。

    ……”

    这民歌唱的是关内一个走西口的男人刚进入河套地区的那个凄凉可怜样儿,听得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这帮人都是曲儿里唱的这些人在河套生下的后代,而他们此时脚下走的路,就是他们的父辈或者爷爷辈刚从关内进入河套的主要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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