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剑通体漆黑,只有中央处又几道飘忽的红玉,整剑流溢着煜煜红光,而程离持剑站在慧具面前。

    这个白衣女修的影子,几乎将慧具的整个身形盖住,日光西斜,让他无法抬头看清更多的蓝天与白云。

    慧具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除了沾了几根草屑,并没有什么血迹。

    他松了一口气,便伸手将不远处的禅仗捞了回来,却被司危打断:

    “诶诶!手在干什么?可不准抓武器啊!”

    慧具站了起来,整理好衣袍,朝程离和司危二人合手行礼:“在下玄中寺慧具。”

    “你这副打扮,我不用猜你就是和尚!”司危接话,“咳咳,那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慧具眼皮子也未曾抬起,只是呆呆摇头:“我没钱。”

    “哎呀,呆子,谁要你的钱了?”司危暗示他,“你的那个……就是那个,不轻易给别人看的那个……给我们这位女侠!”

    他仍旧还是一片迷茫的样子。

    “把你的玉签给我,不然我就要动手了。”程离这件事情干惯以后,说起话来也是十分的熟练。

    他从腰间摸了一圈,掏出一个透着碧色的玉签,递给程离。

    慧具动作行云流水,眼神之中透出一股超脱世俗的淡然,面对这种反应,程离倒是不敢下手接受了。

    她疑心有诈。

    “你不反对我……你不想赢么?”程离诧异道。

    对面摇摇头,双手合十:“我已在幻境之中悟得……我还不曾放下,所以,我自愿退出大会。”

    他转身便走,山岗上的野草随着他的脚步晃荡,禅仗摇动,发出一道道沉静而邃远的声音。

    司危摸了摸脑袋:

    “诶——大师你怎么走啦?”

    “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

    “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1】”

    他瘦削而坚毅的身躯藏在那飘扬的僧袍之中,一步一步拄着禅仗往山下走。

    一阵狂风刮来,司危对着逐渐远去的慧具道:“大师,你在说什么啊——风太大,我听不见——”

    而就在此刻,一个人影从东边的竹林之中飘荡而来,来者速度奇快,犹如乘风。

    那人落至慧具的面前,她轻轻问:“怎么给她,不给我?”

    慧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唐施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行无常,却以因缘际会,相生相灭,切勿陷入执念当中。”

    “好吧,你说的我听不懂。”涂灵雀没意思地点点头一会儿眼睛又亮了起来:“那你先出去玩会儿罢,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玩。”

    慧具点点头:“有缘再会。”

    他白色的僧袍便逐渐缩小,直至看不见。

    涂灵雀一袭青衣,她发梢间的鹤羽随风飞舞,立在程离的十步之外,她的目光落在程离腰佩的剑上。

    “程道友,久闻不如一见,我师妹骄纵,修行技不如人,多谢你放过她一次。”

    “不用谢,她说会答应我一个条件。”程离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流雪说,曾瞧见你手中的鸿钧剑出鞘,不知我唐某,是否有荣幸能领略几分剑意?”

    程离并不点头,也不摇头,像是没找到什么话说。

    司危清了清嗓子,道:“敢问这位女修,你是?”

    “梁州华蓥山,法修涂灵雀。”

    他对程离使了一个眼色,程离点了点头。

    司危又故作老成,他扶正了自己的金色抹额,擦了擦鬓角的汗:“原来是华蓥的法修啊,失敬失敬……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真是气势非凡。”

    涂灵雀歪歪脑袋,轻轻朝他挥挥手,司危就如同被一阵风刮到一边儿去了似的,勉强才站稳。

    “弟弟,你不要站在中间,挡着我看你姐姐了嘛。”

    司危面上升腾起一团红晕:“我……”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涂灵雀就如一只迅猛的鹤,朝程离飞速扑来!

    她指尖流动着雷霆万钧之力,刹那间竟然使得天象为之一变,刹那间铅云凝结,天幕低垂,树木摇晃,隐隐有山雨欲来。

    程离并不拔剑,她单膝跪地,五指往地上猛得一拍,一圈金色的阵法便开始从她的脚下生出,光圈流转之间,无数道淡蓝色的雷电噼啪作响。

    雷法是修士皆会修行的一招,只因为邪祟最为惧怕雷与火。

    涂灵雀周身凝结起一圈透明而璀璨的冰晶,犹如一支利箭一般进入了程离设下的阵法之中。

    程离拔出乘黄剑格挡,无数道激烈的电流从二人交接处迸发开来!

    此刻,天空之中一声炸雷惊动,无数的雨滴犹如网线一般往下砸落。

    一声清越的鹤鸣响起,涂灵雀双手结印,只见无数的藤蔓不知从何处涌来,犹如游蛇往程离的去处寻去!

    这是五行术法之中的木之术,但是速度却比从前付流雪的快上好几分!

    一道道飓风刮来,山岗上的草皮和碎石都被卷起,形成了一个数人高的墙壁,肉眼已经可以见得这土下坚硬的岩石。

    司危见这景象,急忙随手捏了一个诀,提剑就对这一堵厚墙砍去!

    万千雨丝在涂灵雀手中汇聚,成为一条带着流光的巨网,身后的水又化作一只飞舞的鹤,仰头便要猛烈朝程离攻来!

    这就是华蓥法修的强大之处,她们最擅长借得天力!

    “程姐姐,小心!”

    程离迎面而上,乘黄剑斩碎雨幕,她再翻身一跃,避开了身后阻挡的土墙和藤蔓,无数只金蝶从她的剑身之中爆发出来。

    下一刻,水鹤已在眼前!

    程离凝眉,一招抽刀断水!

    涂灵雀俯身朝程离猛得冲来,自她身处,迸发出舞动的雷火之力,这一道迅猛的光流与高空处上的云涡相互联系,俨然一副通天之势!

    司危抬手,又使出风天剑诀护着程离后退,他们二人退至林中,防止对方引来雷火。

    山岗上的这一处丛林长得比别处茂密,甚至还有碗大的黄红白三色的鲜花争相开放,只是程离与涂灵雀在这一片狭境之内纠缠,使得花败树折!

    天色黯淡,瓢泼大雨浇湿众人的衣裳,但是他们却仍旧未曾停下。

    一道血雾从林间蔓延,起先程离只猜测这应当是山间的瘴气,但是这血雾犹如通有灵性一般将三人全全包裹住的时候,程离不由得冷静了下来。

    她再一次抬头,已经看不见原本淡蓝色的天幕,但是雨却顺着丛林的缝隙之中,不断滚砸下来。

    司危呆呆愣住,问:“这里是何处?”

    整片树林被风吹雨打,叶影摩挲,整片林子竟然望不到尽头。

    天光在此刻都显得是黯淡的,之间那林下,密密麻麻立着数不清的人影,再一道雷霆霹雳纵横而响,震得司危头皮发麻。

    程离的背脊升上寒气,涂灵雀走至她的身侧,吹了一口冷气:“程道友,不过是山精雾怪化作的幻想,倒把你吓住了?我还没有看见鸿钧出鞘呢!”

    一只鹤灵从涂灵雀的指尖迸发,程离并未转头躲闪,直接反手一拦,便让那鹤灵拐了个弯射向那人影之中。

    “此处,遮天蔽日,是不被外界所感的异境。”

    那立这的密密麻麻人影,他们皆低垂着脑袋,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但是浮在树荫下,连手和脚也看不清。

    “这是什么邪祟啊?还是一场国师大人新的试炼?”司危一拍脑袋,“不至于啊,国师大人也没这么闲吧?”

    涂灵雀使出一道绿色的灵力朝离她们最近的一具影子攻去,但是却未曾伤害那些影子分毫。

    见这番光景,涂灵雀不由得皱起眉头:“什么邪祟,竟然五行不侵?”

    司危紧紧握着剑:“按理说,国师大人早已将风信山庄的邪祟一并同姚少青一并解决了,怎么会有这种异象生出?”

    “难道是道友你刚刚引来云雷,换了天象导致的?”司危发问,“不都说要打雷的时候,那些邪祟都到处跑么?生怕意外遭了雷劫。”

    涂灵雀的作为法修,本就修得是借天力的路子,难免会影响天象,再说了,纵然那时铅云压境,也不是还没有打雷吗?

    “真的吗?我不信。”她义正严辞道:“退一万步,这里也不该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隐山从前可是避世仙门所在地,才不该有什么想要逃脱雷劫的怪物。”

    “这里本该是隐山的背阴山岗,现在不过约莫申时。”程离答道。

    涂灵雀转了一个话题:“既然是背阴山岗,那便是不常受日光直射处,那为何这片地方的植物,长得倒比其他地方都繁茂?”

    一道绿色的灵力在涂灵雀手中流转,可是术法却来的极慢,如同被压制了一般,她的脸色变了三分。

    作为法修,最擅长的便是寻找天地能为己所用的灵气,但是此处的异境,竟然是像被与外界隔离似的,无法探知到天地灵气。

    涂灵雀面上并无所动,但态度却缓和了两分:“还是先找个法子出去再做打算罢。”

    程离点点头,她的目光紧紧锁视着那一群里在树下的人影,她手中变幻,无数引灵蝶便围着她飞舞起来。

    还未等那些灵蝶飞至那些人影附近,它们却不知道何时,开始抬起头来,发出桀桀怪笑!

    笑声之凄惨,之瘆人,让人胆寒!

    涂灵雀听了悲伤一阵发凉,屏足力气又捏了一个火法,整片树林被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但是下一刻,却被那些血雾逐渐吞没,因为此处是异境!

    程离抬手,将掌心在乘黄剑上一抹,一道血痕便留在了剑上。

    司危第一次瞧见程离用这样的术法,不由得心下一惊,程离转头便道:“我的血对邪祟有克制作用。”

    乘黄剑乃是千山镜残片所铸,纵然以断,但是从前的威力也不减。

    等程离再一次抬头,一轮孤月已经悬在天幕,散发着凄清的冷辉,在这异境之中,会模糊人对时间与空间的判断。

    现在真的入夜了么?

    司危此刻真正入了这异境,木楞的仿若鹌鹑似的:“今夜……当是月圆……”

    涂灵雀青绿色的衣裳已要与这密林化为一体,这月光落在她身上,只让她剩下一张泛着冷光的脸。

    她深呼吸一口,转头问其余二人:“你们还记得这风信山庄的庄主程霜,为何与姚少青结缘?”

    还未等有人回答,她便只顾自地继续说:

    “庄主程霜精通推演之术,被封为天机神奕,她布下罡天棋局,使得境内时间、空间、五行倒转,此局困住了对方……整整三十八天。”

    司危瞳孔猛地一缩,面色煞白,结结巴巴道:“庄、庄主……大人,她不会是……还魂了吧?”

    话音刚落,无数笑声又开始在林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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