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失语,将她笼罩,但显然“罪魁祸首”并没有意识到。

    程衍有些困惑地挑了挑眉,凑近了一些,歪头道,“怎么了?”

    “我……”陆铮一时哑然,“你……”

    程衍仍是一脸天真的表情,还顺带眨了眨眼睛,陆铮感觉自己都能够看见他眨眼带动的睫毛了。

    她往旁侧退了一些,左臂结结实实地贴到了玻璃边的栏杆,才停了下来。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一大盒费列罗递到了程衍的面前,用着比车辆嘈杂声稍微大一些的声音,开口道,

    “今天谢谢你!如果你也不太喜欢那条手织围巾的话……我拿这个和你换吧。”

    她的目光直直地投进程衍波澜不惊的眼底当中,却愈来愈没底气垂下了眼眸,“这个巧克力还挺不错的……”

    半晌,她才听见程衍轻笑了一声,

    “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陆铮。”

    虽然程衍一再强调自己非常喜欢这份充满了心意的礼物,陆铮还是不顾他的拒绝,将好几颗巧克力塞进了他的掌心。

    随后忍着两人之间微妙的别扭感,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快到站的时候叫我吧。”

    本来,陆铮只是打算装睡,但连日的熬夜,让她真的睡着了。

    空旷的公交车上,再也没有新的乘客。

    只有陆铮,他,和司机。

    程衍偏着头,静静地看着熟睡的陆铮。

    少女圆润的脑袋随着车辆的颠簸不停地磕在玻璃上,但她的深度睡眠丝毫没有被影响,嘴巴微微张着,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之上,忽闪着。

    “真有趣。”

    程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新年快乐,陆铮。”

    三天的假期转瞬即逝,当陆铮背着满载试卷的书包回到学校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桌面上放着一袋小东西。

    陆铮有些奇怪地走到桌边,翻了翻袋子,是一袋面包片。

    她的视线快速地在班级内扫过,零丁的几人中,没有人和她对上视线。

    陆铮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选择先拉开座位坐了下来。

    教室里没有来多少人,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对着试卷上的答案,自然也没人发现陆铮这短暂的停顿。

    直到手拿着水杯的程衍从门外走进,“早啊,陆铮。”

    陆铮点了点头,微笑道,“早。”

    程衍身后的林良辰,在这个新年后上学的第一天,竟显得有些窘迫。

    他匆匆地错开了与陆铮可能的对视,径自地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见状,陆铮无所谓地继续收拾起了自己假期内的作业。

    她不可能不去介意那一天晚上林良辰的反应,但也没有必要过多地去在意。

    就在陆铮整理好该上交的作业,准备去问一问桌面上的面包片是谁的时候,她感觉有人轻轻戳了戳后背。

    “怎么了?”

    陆铮一回头,就看见了眼眸低垂的林良辰。

    林良辰的双眼隐藏在镜片之后,但是透明的镜片能够让陆铮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纠结的表象。

    陆铮没有吭声,对于那没有主人的面包片,她已经有所猜测了。

    陆铮仍是保持着转身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林良辰,好一会儿,才听见林良辰有些别扭喑哑的声音,

    “陆铮对不起。”

    他的双手在笔杆上摩挲来摩挲去,薄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措辞,

    “我不知道那条围巾……那条围巾是你手织的。我以为……”

    他顿住了,犹豫了片刻,“我不是有意的。”

    陆铮看着林良辰快要垂到桌面上的脸,以及他可以一眼被人看穿的愧疚,恍惚间觉得好像那一晚的窘迫也离自己远去了。

    她勾唇轻笑了一声,“没事,我原谅你了。还有……”

    陆铮将那事先放在桌面上的面包片拿了起来,袋子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谢谢你的小礼物。新年快乐~”

    ……

    新的一年过后,紧接而来的便是上半学期的期末考。

    所有人都投入了紧张的复习当中,考试周也如期而至。

    “啊——”

    陆铮与邢忆柏面对面坐着,下午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

    陆铮看着面前的试卷,只觉得一阵烦躁,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惊呼了一声后,一个猛子扎进了面前的试卷堆当中。

    好半晌,陆铮才闷声闷气道,

    “想放假。”

    闻言,邢忆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陆铮的脑袋,安抚道,“快了,下午这场考试考完就可以放假啦。再忍忍。”

    “不要。”陆铮还是没抬头,“我现在就要放假。”

    “噢~”邢忆柏听着点了点头,直接将陆铮的提议纳入了考虑范围,“可以啊,但是……你将会缺考一门,然后你的排名就会——”

    在邢忆柏说缺考的时候,陆铮已经抬起了头。

    她看着邢忆柏高高地抬起了手,又很快地降落,“咻的一下,跌到你想象不到的名次。”

    在这短短半年内的相处,邢忆柏已经对陆铮的个性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不服输,而且是相当的不服输。

    哪怕没有上过林良辰口中的衔接班,也没有多少天赋,但陆铮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

    如果学习并没有那么简单,就多花些时间好了。

    邢忆柏的话音刚落,陆铮顶着眼下的乌青,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她快速地嘟囔了一句,“我不要。”

    随后,又重新将注意力投入了面前纷繁的试卷当中。

    邢忆柏看着陆铮埋头苦学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也进入了复习状态。

    随着最后一道考试铃的敲响,对于陆铮而言高一上半年的学习生活也就画上了句号。

    只是考试成绩没有这么快出来。

    ……

    下了雨的沂宁市,路面潮湿,人潮拥挤。

    考完试的陆铮,在公交车上花费了比以往还要久一些的时间。

    当陆铮绕过黑漆漆的小巷,和满是油污的楼道,走到家门口拧开钥匙的刹那,她闻见了来自厨房新鲜饭菜的香气。

    但有哪里不一样。

    不消多久,陆铮就知道了是什么不一样——空气中流窜着一种她一直都难以忍受的味道。

    刺鼻的烟味缭绕在小小的两居室内,试图攻占陆铮的鼻腔和眼眶。

    陆文康回家了。

    陆铮那本来因为考试结束,假期即将到来的兴奋感,在这一瞬间跌入了谷底。

    明明按照她的预期,陆文康应该要临近年关才会回家,可今年,却比往年早上了许多天。

    陆铮刚关上门,正对着大门的那扇卧室从内被打开。

    只见陆文康身上松垮地穿着睡衣,外边套着一件普通的黑色棉服,他的双臂微垂着,但其中一只手上的两指正抓着一根半燃的香烟。

    灰白色的烟灰落在老旧的木地板上,陷进木地板开裂的缝隙当中。

    陆文康抖了抖手上的烟,吸了一口,才大摇大摆地走向餐桌边属于他的“主位”。

    “考得怎么样?”陆铮听见陆文康说。

    陆铮轻咳了两声,“成绩还没出,应该还行吧。”

    陆文康的鼻梁上挂着厚重的眼镜,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陆铮其实并不习惯,也不喜欢陆文康的询问。

    她牢牢地记得,在自己小学的时候,曾经是多么渴望这个父亲的角色。

    陆铮平静地背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在这短短几十秒内,她的思绪随着紊乱的心而牵动——

    少时的陆铮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家”还不是现在这样的。

    小时候,每个周末都会有一个家庭活动。

    早年的沂宁市并不发达,交通也不方便,陆铮的记忆里记得清楚,那个时候家里有一辆又高又大的摩托车。

    摩托车的外形在陆铮的记忆中早就淡化了,但她就是觉得特别的拉风和帅气。

    陆铮会像等待小王子的小狐狸一样,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期待新一天的活动。

    当清晨第一束曦光照进小小的出租屋时,陆铮就会和妈妈一起,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面,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前往家附近的一座山上景点。

    他们会痛快地爬上一个来回,然后陆铮会疲倦又满足地窝在妈妈的怀中,双手环着爸爸的腰,感受着疾驰带来的风。

    如果爸爸有时间的话,陆铮还会和爸爸一起坐着拉风的摩托车,去市里小型的游乐场,看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

    游乐设施上那千奇百怪的灯光,倒映在陆铮的眸底,是光怪陆离的,也是美好的。

    那个时候,陆铮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在她有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

    直到……

    直到那辆拉风的摩托车消失了。

    那是陆铮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如往常一般收拾好书包走出校园,在拥挤的人潮中寻找王桂帆的影子。

    但她一无所获。

    失落与恐惧在一瞬间将陆铮捕获,但很快,她的恐惧转变成了欣喜。

    在远离人潮大约十米开外的路旁,她看见了那辆拉风的大黑摩托。

    陆文康正倚在摩托车的旁边,在与陆铮视线相触的刹那,朝她招了招手。

    在陆铮的记忆里,那是如梦似幻的一天。

    那也是她的记忆中,唯一一次陆文康来接她放学。

    但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陆文康说的一字一句,

    “这是爸爸最后一次来接你了,以后你就要自己回家了。”

    陆文康说,因为摩托车不让开了,所以要卖掉。

    年幼的陆铮一直都很懂事,所以接受了属于她的小小幸福,就此被卖掉。

    只是陆铮长大后,才猛然意识到,好像她悲惨的人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分崩离析的。

    不……其实不是的。

    那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安慰自己所编织出来的美好梦境。

    摩托车从未在沂宁市被禁止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份她一直渴望的爱,她从未得到过。

    “也不知道钱都花哪儿去了,忙了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就煮那么几个菜。”

    耳边王桂帆絮絮叨叨的埋怨声,将陆铮从久远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她佝偻着背,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鬼鬼祟祟地将卧室的房门打开一个缝隙。

    一边窥探着客厅桌面上的饭菜,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陆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王桂帆的背影,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再忍忍吧。

    等假期结束了,就好了。

    在假期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周,陆铮得到了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

    班级第十五名,年级一百八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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