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泪流满面地盯着面前已经失去了全部热气的姜茶,哪怕时隔两年,再度回想起那段岁月,她都觉得窒息与痛苦。

    那个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鼓励自己、给予自己名字的人,离开了。

    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家,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陆铮。

    陆铮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一天,她看着被摔坏而熄了屏的手机,猛然间意识到——

    曾经的自己,哪怕嘴上说着无数遍,我是那个铁骨铮铮的陆铮,我要靠我自己来战胜一切,我不想依附任何人。

    但其实,骨子里最深处,自己是渴望被爱的,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依靠。

    就像青春年少却深陷泥沼的女孩儿,总是幻想着有一个踩着七彩祥云的齐天大圣来保护自己。

    可当泥沼下的触手将她持续往深渊拖去时,那个拯救者却迟迟没有出现。

    当陆铮被绝望的痛苦包围时,当她的双手握着铁栏杆止不住发颤时,当她独自一人站在茫然的天地间无所依靠的那一瞬间,她明白——

    从一开始,那个将深陷泥沼的自己拖出来的人,从来都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

    陆铮从晏霞那得到了近乎完美的母爱,那份母爱在她成长的岁月长河中,给了她力量。

    她可以为了这份爱,抛弃所有。

    而当这份爱因意外消散,晏霞却仍旧用她固执的方式给陆铮上了最后一课——

    陆铮嘴角噙着笑,眼光含泪地看向邢忆柏,说:“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吧,我是有点恨他的。”

    她垂下眼,双手扶上了姜茶已经发凉的杯壁,“我明明很清楚,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我知道,不是他让我的妈妈一意孤行在台风天上山的,我也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没有义务24小时接听我的电话,可是那一天,当我……”

    陆铮哽住了,她抬起右手,轻抚上了自己左心房的位置,“可是那一天,当那一通电话没有被接通开始,当手机摔裂了屏幕再也开不了机时,当我意识到从此以后这条路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后,我就知道,我和他真的结束了。”

    “他没错,他一点都没错的……”

    豆大的泪珠再次从陆铮红肿的眼眶中溢出,“可现在的我,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一天的绝望和窒息,想起我失去了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至亲的痛苦。”

    陆铮轻笑了一声,“摔坏了的手机和换掉的号码,就是我新生的开始。”

    ……

    深夜时分揭开的伤口,对陆铮而言,只是再次品味那风雨天的绝望与痛苦。

    可当翌日的朝阳升起,当日光破开前日的氤氲,照耀在潮湿的地面上时,人还是要工作。

    在经历了赵赫撤资之后,朗陈南又在外跑了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才重新找到先前自己拒绝了的投资人。

    等到器械与资金准备充分之后,距离真正举办的那一天,也不过半个月了。

    整个公司为了让投影秀能以正常、完美的状态举行,连轴转了起来。

    在这一个个连轴转的齿轮当中,也包含了陆铮。

    陆铮不断配合着实操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修改着多张投影的画面。

    那一日在暴雨中的小插曲,也在忙碌当中,从陆铮的心上拂去;但那冬日雨滴带来的寒气,却在陆铮的身体里扎了根。

    起初,她只是有了一丁点感冒的小症状——鼻塞、咳嗽、流鼻涕。

    为了不让项目的进度被耽误,陆铮选择隐瞒自己的病情,而朗陈南因为长时间扎根在了试验基地,也没有发现陆铮的反常。

    昼夜颠倒的工作就这样贯穿了整个春节期间。

    在烟火、爆竹与冷空气的潮湿当中,这场准备已久的投影秀如期而至——

    是夜。

    在江畔边,已经密密麻麻地围满了前来看首秀的人群。

    陆铮站在距离江边的一处观赏点——钟楼上。

    这是当时在实地演习时,几人发现的场地。虽然观看投影秀的效果并没有在江边看起来好,但是因为钟楼的高度在这儿,也让它成功成为了演习时最好的观测点。

    在投影秀准备的第一天,钟楼就被警戒线围住了,成为了工作人员才能到达的区域。

    陆铮就这样静静地趴在钟楼的一面,看着在四周灯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

    她斜前方的江边空地上,是熙攘的人群,正值正月的时间,大多是一家几口人的形式出现在了这里。

    在他们的前方,是大量的安保人员在维持着现场秩序。

    陆铮低垂眼眸,在人群的下方,她看见了那单独被圈出来的区域中,站着朗陈南忙碌指挥的身影。

    而在朗陈南的身边,是小高的背影。

    陆铮从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太舒服,她的小感冒因为忽视,逐渐加重。

    好在首秀当天已经不太需要修改什么画面了,陆铮也就这样闲了下来。

    现在她趴在钟楼的一侧,高空中的寒风不断拂过她的面颊,却带不走她脸上一丝的热意。

    小高似乎察觉到了陆铮的目光,转过身,目光在黑夜中逡巡了一圈,最后定定地看向了钟楼。

    她仰着头,朝陆铮咧嘴一笑。

    见状,陆铮虚弱地举起手,朝小高挥了挥。

    身下人声鼎沸,但钟楼却孤零零地站在高空之中,这高度让陆铮与喧闹的人群有了一定的距离感,那些周遭的熙攘声混在水流和风声中涌进了她的耳道。

    片刻之后,陆铮往后退了两步,双臂交叠在一起靠在了钟楼的墙边。

    她将脑袋放在了手臂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当陆铮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听见了身后的楼梯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没有睁眼,似乎是猜到了来人——

    席卷而来的寒风同时也带来了那人身上专属的茶香。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陆铮的身后,陆铮刚想开口,一件相当有分量的外套就盖在了她的身上。

    外套后的兜帽罩住了陆铮正在发热的脑袋,也正好钩住了宽大的衣摆,不让外套从陆铮的身上滑落。

    在那一瞬间,那股淡淡的清香因为近距离的接触,味道变得浓烈了一些。

    朗陈南在陆铮半米远的墙边站定,轻声说:“要是小高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发烧了。”

    陆铮睁开了双眼,抬手调整了一下朗陈南外套的帽檐,保证自己的视野足够清晰。

    朗陈南回过头,瞥了陆铮一眼,“发烧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还穿得这么少?沂宁市的冬天虽说不至于让你冻成冰棍,但温度也没那么适宜吧?”

    朗陈南的碎碎念,逗笑了陆铮。

    陆铮轻笑了一声,“小问题。”

    她顿了顿,有些疲惫的目光对上了朗陈南埋怨的眼睛,“最近这一个周,你为了投影秀能够顺利进行,都忙得脚不沾地了。我在这个时候说我生病了,需要休息,不是拖后腿吗?”

    朗陈南沉默地瘪了瘪嘴:“……”

    确实,越是临近发布时间,就越需要技术人员和负责设计的陆铮随时待命,以防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可是……

    朗陈南犹豫了片刻,说:“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我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

    陆铮无声地摇了摇头,“你脑袋坏掉啦。”

    她的话和平时损朗陈南的没什么区别,但开口的语气却虚弱了许多。

    陆铮:“这可是活动的首秀,你不想亲眼站在这里看它成功吗?”

    朗陈南眉头微蹙。

    他当然想看,毕竟为了这一场波折百出的投影秀,他努力了太久了。

    但是……

    朗陈南往陆铮的身边走进了一步,抬手用手背贴上了陆铮的额头。

    “嘶——”

    滚烫的温度,让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陆铮,我跟你打赌,你的大脑门现在决定可以烤红薯了。”

    “烤红薯?”

    闻言,陆铮微微直起身,“哪里有烤红薯?我想吃……”

    “吃你个大头鬼。”

    朗陈南无语地白了陆铮一眼。

    陆铮轻笑了一声,“好啦,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不想看投影秀的首秀,我还想看呢。拜托……这可是第二次可以在空中看见我的画,机会难得,我得好好珍惜。”

    “行吧。”

    朗陈南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等节目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好哦……”

    陆铮再度趴在了钟楼的墙边。

    两人又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高温带来的困倦再次席卷了陆铮本就混沌的大脑。

    陆铮不满地瘪了瘪嘴,“什么时候开始啊……”

    “还有十分钟吧。”

    朗陈南抬手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应道。

    他话音刚落,钟楼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活泼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只见小高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袋子,袋子里装着用纸包着的烤红薯。

    “快快快,陈南哥,伸手伸手。”

    小高急促地催促着朗陈南,全然没把朗陈南当老板。

    还没等陆铮反应过来,朗陈南就接过了烤红薯,而小高又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钟楼上。

    她一边走一边喊,“马上就开场了,忙着呢!要吃自己不去买!”

    “这小鬼……”

    朗陈南掂了掂手上相当有分量的烤红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他从袋子中取出了一个大小刚合适的红薯,递给了还有点发愣的陆铮,“喏,你点的烤红薯。”

    朗陈南的右手托着一个大小刚合适还在冒着热气的红薯,红薯上散发的热气悄然飘进了陆铮的眼中。

    陆铮犹豫了片刻,接过了烤红薯,说:“万恶的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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