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

    朗陈南放轻了声音,又往前迈了一步,他轻轻抬手,想替陆铮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在指腹即将触碰到她时,想起了陆铮刚才的退后。

    他顿了顿,说:“你还好吗?”

    那一天,也是朗陈南。

    那一天在小区楼下,是朗陈南坐在了那个石凳上,看见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自己。

    他也是这样,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那双手,似乎也是这样,抬起又放下。

    可她,都忘记了。

    在失去妈妈的巨大悲痛中,陆铮忘记了那中间的小插曲。

    泪水再度决堤,耳边开始响起投影秀结束后的新一轮烟火。

    朗陈南看着陆铮哭得通红的眼眶,犹豫不决,他想安慰她,想要给予她一个可靠的拥抱。

    可陆铮愿意吗?

    朗陈南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陆铮往后踉跄了一步,在哭泣中,她的右手扶上了石墙有些粗糙的边缘。

    当那些生硬粗糙的边缘与陆铮的掌心相触时,刺痛感也让她从盲目的哭泣当中恢复了理智。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说:“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可哪怕陆铮想要尽力维持声线的平稳,她的字里行间也是无法忽视的颤音,“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惊喜……”

    陆铮垂下眼,看向了江面。

    在那江上早就没有了方才灵动的晏霞,有的只是新一轮的烟火。

    她的目光游移到了下方的工作区域,一眼就看见了手舞足蹈的小高。

    似乎小高一直在等待着陆铮的目光,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小高摆动手的姿势更大了。

    陆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朝小高挥了挥手。

    陆铮咬了下唇,说:“可惜的是,我妈妈再也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

    陆铮的话音落下,朗陈南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嘴上说着喜欢这个礼物,可那份神情却格外得痛苦。

    那两年半前,陆铮失联开始埋下的疑窦,就像一粒抛进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朗陈南的心上泛起了涟漪。

    那……本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反常,可无数个小反常接连串在一起,在此刻却在朗陈南的心上泛起了轩然大波。

    朗陈南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犹豫道:“你……”

    可这一回,陆铮却强硬地打断了朗陈南的问询。

    她狠狠地咬了下唇,血的腥味在一瞬间闯进了陆铮的口腔,也让她从高热中获得了一丝清明。

    陆铮跺了跺发麻的双腿,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陈南哥,你替我谢谢小高吧。”

    陆铮又低下头,扫了一眼在下方活蹦乱跳的小高,“现在发着烧我挺难受的,想要回家休息两天可以吗?”

    “可以。”

    朗陈南脱口而出,他转身拎上了那一袋子的烤红薯,说:“我送你回去吧。”

    可就在朗陈南转过身的一瞬间,陆铮已经将身上的外套递给了他。

    陆铮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距离这里走路也就十分钟。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她不由分说地将外套塞在了朗陈南的怀中,转身走下了楼梯。

    “陆铮!”

    朗陈南一路跟着陆铮从钟楼上下来,他快步地跟上了走在前头的陆铮,一把拉住了陆铮的手腕,沉声道:“我送你回去,你现在发烧了。”

    “我知道……”

    陆铮没回过头,她的手还有些发颤,“我……”

    可下一秒,她还准备说的话,就被不远处的人打断了。

    “哎呦,陈南,你在这儿呢!我都找你好半天了。”

    是无人机的供应商张总。

    张总穿着一件棉质夹克,夹克的拉链没有拉,啤酒肚就这样挺了出来。

    他脸上漾着笑容,抬手拍了拍朗陈南的肩,“我和几个投资人找你找了老半天了,结果一整场投影秀都没见到你人,今天你可不许跑了哈——”

    张总没忍住打了个嗝,酒气顺着嗓子眼溢了出来,“那么能喝,怎么可以回回逃酒?”

    张总乐滋滋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才注意到朗陈南身边还有陆铮,“这不是陆铮吗?”

    “大美女!大设计师啊!”

    张总又挺着他的大肚子,转向了陆铮,他乐呵呵地笑了两声,“之前我和几个投资人就想着要见见你,可是陈南这小子到好,把你藏得跟个宝贝似的,愣是没见着你人!怎么样?今天和陈南一起,和我们去喝两杯吧?”

    说着,张总假装用两只手捏着无实物的酒杯嘬了一口,甚至还弹了个舌。

    见状,朗陈南微微侧身,在张总的视野中挡住了陆铮。

    他哈哈笑了两声,说:“张总我一会儿就去陪你们喝,今晚必须喝得不醉不归!”

    朗陈南下意识地又把陆铮往身后扒拉了两下,“陆铮她为了我们这个项目,连轴转忙了好几个月,愣是带着病撑到今天呢。”

    闻言,张总狐疑地挑了挑眉,“什么病?”

    朗陈南:“发烧了。”

    “发烧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

    张总笑了两声,“发烧了也得喝点酒压一压嘛。”

    朗陈南假笑道:“太不巧了,她刚吃了头孢,实在喝不了,张总。”

    说着,他作势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您看,刚吃的药还在这儿呢……”

    还没等朗陈南从口袋中掏出铝箔板,张总就大手一挥。

    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嗨,喝不了就喝不了算了,你今天一定得来哈。别的投资人都想见见你千杯不醉呢。”

    “嗯,我马上过去。”

    在朗陈南应声中,张总扬长而去。

    打发走了张总,朗陈南才后知后觉自己仍旧拽着陆铮的手腕。

    他回过身,看着陆铮红肿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朗陈南:“你自己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到家了和我发条消息。”

    说着,朗陈南抖了抖自己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没等陆铮反对,就将宽大的外套再次披在了陆铮的身上。

    “这么冷的天,衣服穿上吧。”

    陆铮低垂着眼,这一回,她没有反对朗陈南有些近距离的接触。

    他修长的指尖钩着外套的边缘,罩住了陆铮。

    在他的双臂穿过陆铮的脖颈,去整理身后的帽子时,陆铮嗅到了他身上除了茶香味之外一丝突兀的酒气。

    朗陈南理好了外套的领子后,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碰了下陆铮的额头。

    朗陈南:“嘶——你到家了以后就好好休息,明后天的投影秀如果你还没好就别来了,我可以搞定的。”

    “……”

    陆铮垂着眼,瘪了瘪嘴,没吭声。

    朗陈南见陆铮没反应,低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陆铮微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朗陈南:“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

    陆铮耸了耸肩,让朗陈南的外套能更服帖地披在身上,在朗陈南目光的“洗礼”下好一会儿,陆铮才伸出了手。

    她掌心朝上,因为身体在发热,连带着白皙的掌心都通红。

    朗陈南挑了挑眉:“伸手做什么?”

    “我的头孢呢?”

    陆铮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吃什么头孢!你要吃的是退烧药。”

    朗陈南强忍着要戳陆铮脑壳的冲动,大手搭上了陆铮的双肩,将她调了个个,“现在、立刻、马上回家,然后给我发个消息。不然我就让小高扭送你回家了。”

    下一秒,陆铮毫不留情地迈开腿,离开了江边。

    ……

    朗陈南原以为自己可以等陆铮病好了以后,再探寻她昨夜崩溃的真相——

    他手上提着药品敲开陆铮家门的时候,又一次对上了邢忆柏困惑的双眼。

    只是这一回,两人不再像上次那样面面相觑,反而单刀直入了起来。

    朗陈南朝邢忆柏点了点头,问:“陆铮好多了吗?”

    邢忆柏眉头微蹙,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兴奋地徘徊在朗陈南腿边的Friday,没吭声。

    邢忆柏的沉默,让朗陈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朗陈南沉声道:“怎么了?”

    “……”

    邢忆柏犹豫了片刻,目光上移,落在了朗陈南提着药品的塑料袋上。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陆铮不在家。”

    “她不是发烧请假了吗?”

    闻言,朗陈南的眉心倏地锁得更紧了,他脱口而出,“她不在家休息的话,她会去……”

    朗陈南的话戛然而止。

    他往后退了一步,借着楼梯通往外部的门洞,看见了有些暗沉的天色。

    穿堂风顺着陆铮家的阳台,一路涌向了站在门边的朗陈南,那一瞬间,他闻见了即将下雨的潮湿。

    朗陈南突然喃喃道:“要下雨了……”

    那些所有反常串在一起,忽然间在朗陈南心里串成了一条并不太明显的可能性。

    朗陈南收回看向室外的目光,平静的眼神直直地投向了邢忆柏。

    他沉声道:“去年七月陆铮的出差,也和今天一样吧。”

    “什么?”

    邢忆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轻声道。

    可答案早就在朗陈南的猜疑中发芽了。

    “朗陈南!”

    眼看着朗陈南摁开了下楼的电梯,邢忆柏扒着门喊道:“你知道陆铮去哪里了吗?”

    朗陈南站在原地轻笑了一声,回过头说:“我想……我应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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