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暮没说话,视线只落在游朝和身上,想看看她怎么绞尽脑汁地解释他俩现在的关系。

    “合作?”谢应然疑惑,于总怎么会亲自来谈合作。

    “对!”游朝和恍然,拍一下谢应然的肩膀,眼角神采飞扬,“我打算在工作室安排‘书心’的功能。”

    说完,她微抬下巴,双眸盯紧于新暮,仿佛在说:话就撂在这了,你赶快附和一声。

    他浅笑一声,点头道:“嗯,没错。”

    谢应然一脸惊讶,“于总,您休假还要工作,真敬业。”

    于新暮没接话,见游朝和一直觑着眼看他,瞬间心如明镜,他双手插兜,淡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嗳,你们不是要谈合作吗?”谢应然指着他的背影,不解道:“这么快就走了。”

    “于总公务繁忙。”游朝和暗自松口气。

    再不走,这戏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了。

    见夕阳沉落,天色渐暗,游朝和带谢应然去吃附近味道极佳的火锅,两人边吃边聊,到晚上九点才结束。

    把谢应然送上车之前,她回过头:“朝和,还记得之前给你介绍的大帅哥嘛,你要是感兴趣了记得联系我哦。”

    “好,我记着呢。”

    “嗯拜拜。”

    游朝和挥手说再见。

    她一个人悠悠哉哉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古色古香的街镇上依旧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点的游客已经很少,偶尔有闲散的人出来拍照。

    夏天的晚风吹在皮肤上,热热的。

    她晃悠悠地走到工作室门口,推开前厅大门,只有昏黄的壁灯亮着,她低头关上门,转身看到后厅一片通明,她狐疑地穿过院落。

    平日里,工作室都是将近九点打烊,偶尔节假日会关的晚一些,她点一下手机屏幕,九点二十了,还有谁在工作室。

    后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她环顾一圈,视线落在窗边的胡桃木长桌前,于新暮正仰头靠在椅子上。

    游朝和轻手轻脚地走到他旁边,男人闭上黑眸,睫毛如黑羽般微微颤抖,眉宇隆起,似是被梦魇缠绕。

    傍晚的时候尚未仔细看,他眼下的乌青甚为明显,想来是昨夜失眠没睡好觉,这时候开始犯困了。

    她看得入神,笔挺的鼻梁,微张的嘴巴,以及白皙脖子上凸起的喉结。她不自觉吞下口水。

    忽而,那对颤抖的黑睫缓缓抬起。

    游朝和像受到惊吓一般,慌乱移开视线,落在桌上的文件上。

    她拿起文件,瞥一眼封面标题,问:“这是什么?”

    于新暮完全清醒过来,捏着酸痛的脖子,“合作意向书。”

    打开文件的动作顿一下,她转头问:“你说的有事,就是这件事?”

    “嗯。”他指尖红红的,搭在桌子上。

    文件有两份,每份只有两张纸,但游朝和看了许久,每一个条款都写的很清楚,看到费用明细时,她杏眸闪着光,表情十分意外,“不收年费?”

    他又嗯一声,随即站起来,低头整理略皱的白衬衫,悠悠然地说:“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她从竹筒里抽出一支黑笔,毫不犹豫地在两份文件上签上名字。

    合上笔帽,她发自内心地感激,欠身,“谢谢你啊。”

    “口头上的感谢就不用了。”于新暮把另一份文件拿在手上,食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

    游朝和一怔,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你想要我怎么感谢啊。”她勉强保持微笑,语气平和地问。

    他静静地望着她,看似平静的黑眸藏有风暴漩涡,想把她深深吸引进去。片刻,他轻启薄唇:“等我,我会让自己好起来。”

    曾经有多狼狈,现在就有多清醒。

    当他听到苏知里的道歉,当他看到方沁字字句句里都是对他的愧疚悔意的遗书,才明白他和方沁一样,把自己困在过去这么久。

    而他能得以拨云见日,是因为身边那么多人在拯救他,尤其是当见到游朝和不经意流露出担忧神色,他不想继续颓然下去,他要好起来,去守护她明媚阳光的眉眼。

    但她的脸上,似乎看不到爱他的迹象。

    跟以前一样,只是把他当作一名普通患者。

    *

    游朝和的心悸动一下,旋即微微弯唇,含糊其辞地说:“再说吧。”

    所有的一切,等他消除心理阴影后再说吧。

    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甚至算是委婉拒绝的回答,于新暮唇线紧绷,明白了她的心意,之后便没再提及此事。

    为了让他能完全沉下心静心养性,游朝和也没有做出逾矩举动,也没有因为分手的事忽视他,反而比以往更加注重他的心理状况。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以前都不知于新暮不仅承受心理折磨,甚至还要经受身体上的磨难。

    这天早上,他忘记服药,书写到一半时,突然放下笔跑到洗手池那边干呕,伴随着头晕颤抖让他说话有气无力,游朝和一脸担忧,站在旁边抚拍他后背,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药,药在包里。”

    她双手跟着颤抖起来,强忍着心痛去包里拿药,很快用温水服下,过一会儿才彻底没有症状。

    等冷静下来,她倏然想起有一天回家,也听到于新暮类似干呕的声音,后来他没接住杯子,玻璃碎片扎到她脚上。

    她回过神,问:“那天你说肠胃不舒服,是不是也是这样。”

    “嗯。”

    闻言,唇角略微颤抖起来,她咬住唇,敛下泛起雾水的眼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平静。

    她知道的,于新暮一旦看到她担心,可能会更加焦虑。

    只是,让她懊恼的是,她现在才发现,原来他那么早身体就不舒服了。

    那时,他母亲刚去世没多久。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忍受着病痛。

    她早该发现的。

    待于新暮缓和许多,游朝和平复心情,打开“书心”的自习室模式,他擅长行书,心理上渴望自由不受拘束,故而播放的音乐都是轻缓又不失恣意畅快的国乐。

    她坐在斜对面,手持毛笔跟随缓慢的音频讲解,但心里乱的像纸上跃现的歪歪扭扭墨迹,她偶尔抬眼看斜对面的人,他敛睫专注地看着笔下,面色平和无事,但经过仔细观察,能看到他清冷眉宇间尚存一丝愁绪。

    她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急切。

    她希望于新暮快点好起来,他清冷如谪仙般一样的人,不应该受世间病痛折磨。

    自此,游朝和为提升工作室的治愈效果,根据“书心”的功能建议,除了手工和书写,还增加冥想、疗愈沙龙、书展以及公益活动等,尽可能让于新暮不仅能重获内心的平静,还能主动融入生活之中。

    这一个月以来,她每周都会去于洛的办公室了解于新暮的恢复情况,并根据每次的诊断结果来调整治愈方案。

    由于他积极配合治疗,这次恢复很快,终于在七月中旬,他的躯体化症状已经消失,睡眠和饮食都恢复正常。

    接下来的日子,于新暮来工作室的频次会逐渐减少,他算是已经休假结束回公司复任了。

    *

    夏日炎炎,炙热高挂的太阳像一个病毒清除剂,院落上下通透明亮,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明天是周六,王町一周前就打电话给她,说想在读大学前见他们一面,之前考虑到于新暮的身体状况,她把时间推到明天。

    王町考的不错,听他说已经填好志愿,信誓旦旦称能被南川大学录取。

    次日中午,她和于新暮一同到达约定地点,就是之前和谢应然一起吃饭的酒楼。

    于新暮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预订过,许是他经常来这里聚餐,领头的服务员一眼认出他,热情地领他们去预订的位置。

    他们乘电梯上了三楼,进入一间小包厢,王町早已在里面等候,一见到他们,便激动地起身迎接。

    “游姐姐,新暮哥哥。”王町揪着蓝色T恤衣角,略显局促地问好。

    于新暮仅嗯一声,在靠窗位置坐下来。

    “好久不见啊,王町。”游朝和走到王町这边,准备在他旁边坐下。

    小伙子长高了一点,比游朝和高出小半个头,他还是很容易害羞,挠挠寸头,对她乐呵一笑。

    她打量着王町,未曾注意到于新暮的眼神,在坐下之际,听到他敲着桌子,突兀地说:“朝气,到我这边来。”

    这是一个只能坐五个人的小圆桌,她的后面是包厢门,王町坐在她右手边,于新暮则在她对面,两人隔得距离不是很远。

    她愣一下,正要说话,于新暮温和地解释:“那个位置留给服务员上菜。”

    “好。”她踩着小碎步,雀跃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于新暮满意地压下嘴角,把菜单推到游朝和面前,说:“先点单吧。”

    她打开菜单,问王町有没有忌口,他说吃啥都行。于是,她快速翻页点两道菜肴,一份是她喜欢的豉汁清蒸白鱼,另一份是于新暮喜欢的雨花茶炒虾仁。

    剩下的都交给他们俩。

    从等餐到开吃,他们的聊天就没停下来过,王町变得比以往更开朗,身上穿的是短袖T恤,胳膊上干干净净,没有伤痕。

    “你母亲怎么样了。”于新暮帮她盛一碗银耳莲子羹,问王町。

    王町放下筷子,“自从我出院后,她没再打过我,连重话都不敢说了。她收到过公安的警告,老师也找她谈话过,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况且她知道您在背后帮助我,也减轻了她的生活负担。”

    他举起装有橙汁的杯子,站起来恭敬地说:“新暮哥,游姐姐,感谢你们。”

    他们不好驳小伙子的好意,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回敬,见于新暮只点头不说话,她开口:“你能变得更好,有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她转头看于新暮一眼,扬起笑,“当然,新暮哥也默默帮你许多。”

    “祝你未来前程似锦。”她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于新暮眼睁睁看她爽快地一口喝完那杯酒,担心地皱了皱眉。

    但今天是开心的日子,他不想扫她兴致,便任由她去。

    连续喝了几杯,酒精刺激身体热量,她的喉咙像钻进一团火,热得厉害,双颊隐约也冒着热气。

    她脑袋晕乎乎地站起来,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游姐姐是不是喝多了?”游朝和走之后,王町担心问。

    “我等会出去看看。”于新暮说。

    从小到大,游朝和几乎没喝过酒,连那种酒精度数很少的酒都没碰过。因而,一喝酒必定会头晕脸红,这次一高兴没控制住自己,猛地喝多了。

    她用冷水洗把脸,脸颊上的热意褪去些。

    冰凉的水让她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她从壁挂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去脸上水滴。

    她走出洗手间,垂眸擦手,路过一间小包厢时,前面响起熟悉的声音,“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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