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府有驾马车专供王妃出行,其他人不得擅用,虽规格无异样,然两侧帷裳分别绣着赤色与玄色团虎图腾,颇为怪异。

    “可还有不妥之处?”喜稔向管家讨来本与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有关的详书,边翻阅边问询小月。

    “回女君,银山蹲上三日,王妃不过出行一回还是入宫,近不得身。”

    银山是小月口中最机灵的人,爹娘都在府内做事,六七岁随爹一道赶马,十八九岁已能在马厩独当一面,此番由他去盯梢,是难得的周全。

    “虎……”

    临时抱佛脚也算沾些皮毛,若按万物相生相克之道,虎应属木,木由金克,那么……

    喜稔合上书册,当即吩咐道:“将咱们府挂在马车外的名牌重新做一个,我来画纹样再寻匠人打造,要木质。”

    小月愣头愣脑应下,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晓得主子究竟要做什么,可银山曾与她说过,懂不懂不打紧,听话最主要。她打小儿就信银山,时刻做好本份。

    喜稔所绘纹样并非简单名牌,而是在周字下方,加上只猴纹图样,木牌尺寸也足足放大一倍。

    “这好看吗?”

    小月甚是不解。

    “不重要。”

    喜稔就是要乍看之下带来的冲击力,越烈越佳。

    除却入宫,唯有赴宴或求卦能让这位尊贵夫人离府,她在等,等最恰当的时机。

    第五日巳时,蹲守于六王府的银山从东街溜回,小月听讯迫不及待从府门跑到五娘院儿,人还未站稳已气喘吁吁挥动手臂喊着:“女君,来了来了!”

    喜稔闻声立刻放下史书从椅上站起:“是入宫,还是进香?”

    小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面露喜色:“进香!六王府的马车朝灵仙寺去了!”

    果然!

    世子禁足期已满,王妃多日心浮气躁,总归要寻个释放之处,如此一来计策已如箭在弦。

    “走,咱们也去卜支卦。”

    喜稔衣衫都来不及换,匆忙出殿。虽尽在掌握中不免有些焦虑,毕竟从未与六王妃正面相遇,走出院子前她不忘回头嘱咐:“我前晚让你备好的丝线与药料可带着了?”

    “带着呢,睡觉都不离身!”说罢小月得意从腰间掏出个布包举起,露出虎牙笑眯眯道:“按女君要求寻来的,一样儿都不差!”

    小月手脚利索,无论是打理庭园还是制作点心都可圈可点,衣衫也经喜稔安排换上了清亮颜色,搭配娇俏模样,双髻梳高些倒像个仙人小童子。

    “咱们快些,赶在她离寺前!”

    “女君放心,银山去安排马车嘞,他说定不会耽搁女君的事儿!”

    怪不得小月总是不住口地夸赞,这人倒真有几分精明妥帖。

    这边左脚刚迈出府门门槛,那边挂着周府新木牌的马车已行至前方停下,喜稔抬眸瞥了一眼抿唇不言,随后与丫鬟同钻进马车里,向灵仙寺方向疾驰而去……

    “高僧,请您解此签。”

    侍女云霄将一支签双手奉上,随后退到六王妃身后。

    灵仙寺为京中地位最高的寺庙之一,方丈颇受先帝尊重,卦签也是出奇得准,正因此故,六王妃看到自己祈愿良久所得签文后皱眉不舒,连连叹气。

    高僧眼角低垂,不紧不慢道:“王妃可还是为世子时运所求?”

    “正是,有劳大师相看。”

    “无限好语君须记,却为隐贼作知己,莫贪眼下有些甜,可虑他年前样苦①,据签文之意,近期需留意慎之,勿要轻信花言巧语,不可与小人过从亲密,克己适寂,修身养性为宜。”

    “我儿会被人迷惑?”

    此签为下下签,六王妃忐忑不安,连带声调都提高了半分,追问道:“可知贼人从何途径而来?”

    “天机不可泄露。”高僧双掌合十,虔诚于眉心。

    并不是个好兆头,六王妃无措地攥紧丝帕,她为世子求签极少有下下签解。

    “王妃别担忧,只是卦文罢了,有您坐镇,想来也无人敢放肆蛊惑世子。”云霄在旁劝慰,然六王妃压根听不进去,不耐烦摆了摆手,随而抬眸看向殿中佛相步步走近跪于前,诚心闭目默念:

    「祈愿佛祖庇佑吾儿。」

    她并未留意到,左侧有位浅绿衣衫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正将竹篮放置在一旁,同样跪在蒲团上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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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君!”

    小月抱着遮布竹篮跑出寺庙至西边宽敞地界,见到主子忙不迭将偷听的签文尽数告知,并小心翼翼掀开竹篮遮布:“这香料里含有肉蔻,可味道却不够浓烈,女君偏生要奴婢带着它有何意?”

    “一会儿你便晓得了,你们俩按我方才所言行事。”

    银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能得五女君重用是难求的福分,他向小月点头示意,拿起布包里的丝线弓腰溜到对面街,而小月则挎着竹篮从另一侧靠近远处拴马桩,所幸,王府侍卫随行于寺庙外,并不在马车旁。

    “大哥,能向您打听个路吗?”

    小月凑到六王府马夫身边搭话,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夫见小丫鬟嘴甜自然乐意说上几句,银山眯眼逮住机会蹑手蹑脚绕到马车后头,一边留意小月的举动,一边麻利用针将帷裳右上角穿过备好的丝线,再将线绑在车轮上,再轻扯几下试试看结实程度。

    喜稔刚好能瞧见这一幕,心揪在嗓子口不上不下,只盼莫生意外。

    直到银山缠好丝线猫腰溜回来,小月结束攀谈,她才松了一口气。

    “女君放心,一定没问题!”银山眼仁亮亮的,拍胸脯与主子回话,小月倒真没看差人。

    “咱们且等着,一会儿我让你过去就把马车停在六王府马车右边的空位上。”

    “成!”

    小月此刻也绕了回来,一股脑钻上马车,连连以手扇风,她还从未做过这如此紧张的事儿:“药料已洒在边缝!”

    约莫一刻钟后,王妃愁眉不展从寺庙走出,身后紧随几名婢女与侍卫,喜稔见时候差不多,立刻吩咐银山驾马……

    “王妃,明日奴婢在府内传个戏,您与世子一道听听?”

    云霄搀扶在旁,变着法子哄主子开心,但均未奏效,六王妃神色倦怠,半点喜气都没有。

    “要不然,奴婢递牌子入宫,您正好皇后娘娘说话解闷?”

    “回府吧。”

    六王妃抬手,侍女连忙弯腰扶主子登马车,签文在她心里打了个结,哪里顾得上听戏闲谈,满脑子都是高僧之言。

    车轮向前滚动不过半圈,只闻嘶一声响,丝线扯入车轮之中,致帷裳右上角突然裂开,霎那间一缕光亮穿透入内,王妃惊诧转头,眼前与外界相连处正好出现幅猴纹木雕图!

    “停!”

    尖锐刺耳,六王妃声色都有些变化,侍卫见状纷纷拔剑于四周散开,银山一激灵从马车滚下。

    半晌,见无异样,侍卫领班抬臂收敛。喜稔则拍拍小月的手,示意她掀开车帘。

    “女君!”银山凑上前帮衬,小月先下了马车,然后来扶喜稔,只不过……

    “五女君,你的面纱未带。”

    六王妃坐在马车内定睛瞧着那木牌,猴纹正上方连着个“周”字。她阖眼摇头再睁开,后颈一丝凉汗浸出,呼吸不由得急促,鼻翼微微扩张,连带唇角都在颤抖,下刻竟有些头晕目眩,云霄连忙关切,六王妃伸手推开侍女,再度向外望去。

    周喜稔恰在此时回眸,微笑接过小月递上的面纱。

    “王妃,这些时日您担忧世子未能休息好,奴婢回王府便传太医为您把脉!”云霄坐立不安,不明白主子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帷幔不结实开裂,命人缝补就是。

    六王妃面色苍白,眼前那少女背影有些模糊。

    “去,跟上去。”

    “跟上去?”云霄一头雾水。

    “那个蓝衣女子,看看她是去做什么,再打听打听这周府是哪个周。”

    “是!”

    侍女得令下马车,随而小跑上石阶,六王妃则缓缓靠在软垫上闭目凝神,她只看一眼那木牌都会犯晕。

    云霄低头在庙外正巧撞见喜稔与婢女迈出大殿于树下驻足,她装作无意摇着扇子立在旁处。

    “百事从今百路通,好似文王遇太公。当年文明高天下,声名赫耀帝城中。②这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懂呢!”小月背了好几遍,才能顺利念叨下来。

    喜稔柔声细语:“姜太公为智者,八十岁遇文王被封为相加以重用,助伐纣创伟业。”

    一听解释,小月欢喜笑道:“女君,这是上上签啊,是说您近日可遇贵人的吧!”

    “嘘,小声些。”

    此签为喜稔所求不假,但并非在今日。

    云霄向后斜瞥了一眼,少女衣着不凡,气度高雅,不必说也知其为世家女子,只不过这京中周姓之人……

    “五女君,可您为何还要再求一支签呢,这支不是就极好吗?”

    “阿父下月要领兵远训,我想给他求一支,免得阿母记挂。”

    领兵远训?

    云霄闻言蹙眉,此女身份呼之欲出!

    喜稔留意着前方王府侍女,见她仓促向寺外走去便知此局大势初定。

    小月低声道:“女君,人走了。”

    “嗯。”

    喜稔笑意减淡,挑眉远望,豆蔻添入香料,虽不明显闻久了却有令人头晕之效,六王妃本就因签文焦躁,又熏上庙中不少香火,在她看到猴纹图样时难免先入为主,若再有些躯体反应更坐实相冲之说。

    文王遇太公,这第三十八签归申,申属金,与猴相同,六王妃倘若真心信奉命数,怕是不惜撕破脸皮也不允喜稔入府。

    猴纹克虎腾,金克木,于六王妃而言,周喜稔便是代她上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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