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柳姨。”

    高个女人离开巷子的时候也看见了血红的天,诡异至极,她胳膊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走出一段距离,到了有烟火气的街巷,她才松了口气。

    “我们刚才这么说,骆易会轻易把王令的尸体交出来吗?”

    “她不交也得交。”中年女人面色不善,她走出来才发现自己的鞋头破了个洞,虽然并不明显,但她如今走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总感觉周围人在盯着她微露的脚趾头看。

    “我们已经给她思考时间了,但愿她实相点,不然……”

    “还有,你在外面注意点,记得喊我妈。”柳勤叮嘱还在搓手臂的女人。

    “你手怎么了?”

    王容媛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那副天空的奇异景象中回过神来,走路都慢半拍,她抱着手:“没什么事,柳……啊,妈,就是刚才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您看见了吗?”

    “什么天了地了。”柳勤眉头紧皱,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你不会也被骆易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传染了吧?王令的葬礼本来就不该放在城南那种小地方,谁知道那个女人在想什么?我们让他回你家认祖归宗,岂不是还让王令能魂归故里,多好!你别多想。”

    王容媛缩了缩脖子,自己这个便宜“妈”根本不知道所谓石城之外的“王家”,也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既没有惊人富贵,也没有滔天权势,她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同意和柳勤一起来干这样的差事。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王容媛今天已经演了这出戏,和柳勤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再也不能轻易退出了。

    她演小三、柳勤演善良后母,两人原本计划大闹灵堂激怒骆易,让骆易露出破绽,他们好顺势提出把棺材搬到王家本家的要求。

    为此她还特意扮成熟,化了妆踩了高跟,不然以她浅薄的见识,她这个明显还没出大学校门的脸实在不太像能破坏他人家庭的样子。

    然而骆易显然不按剧本出牌,他俩像是去唱了场独角戏,还莫名其妙被老鼠咬了。

    据柳勤的说法,王令两口子的生活并不富裕,骆易也付不起治安局高档丧葬服务的费用。他们只要言语间暗示己方这边可以解决王令下葬的问题,骆易应该会顺杆子往上爬,丢掉王令尸体这个烫手山芋。

    “妈,话说我们刚才说话是不是哪儿露馅了?骆易都没有反应。而且那份合同上,王令的遗产里好像没有包括今天去的老房子啊?”王容媛这会儿缓过神,察觉出刚才王令老婆的态度十分古怪。

    闻言,柳勤的眉头皱得更紧,含糊道:“房子这个我不清楚,我回头问问家里人。”

    王容媛觉得奇怪,不过她走这趟单纯为了求财。柳勤不愿说她也作罢,她怕自己把这大姐惹毛了,一分钱捞不到。

    她本人和王令最多不过几面之缘,走在大街上能互相认出来的程度而已。

    王令的老婆今天更是头一回见,和他想象中死了老公的女人状态完全不同,冷静、泰然,好像大家族见惯了生死的长老。也不知是不是王容媛看错,她似乎瞄到了骆易在面对他们时露出了无所谓的神色。

    骆易脸色确实不太好,但应该不是她和柳姨的到来之后才有的;而且王容媛心中有预感,那苍白也不是王令的去世造成的。

    ***

    假如骆易在她对面,会认真告诉她,那是她这几天熬夜做手工导致的。

    骆易秉着节约原则,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步行到了城南治安局。

    按照电话所言,王令的遗物已经移交给了这片辖区。骆易本以为自己还要千里迢迢远赴王令上班单位附近的治安局,如今看来这些天天向她推销葬仪产品的治安管理人员还未完全掉进钱眼子,贴心处理了这事。

    当然,也有可能一切只是为了更好地推销。

    这次接待的工作人员是个个头小小的女生,眼瞧着年纪也不大,动作却异常利落。她把王令的东西全部打包在透明塑料带里,整个递给骆易。

    骆易看了看,放在东西最上面的是王令的工牌,上面贴着单位统一拍摄的照片。他头发翘得高高的,像是刚睡醒似的笑得迷迷瞪瞪的,这估计是他死亡最初验证他身份的东西。

    骆易怔神这一会儿,年轻女生马上重复起了他们治安局一贯的传统——推销丧葬服务,她注意到骆易有些无语的神情,便很有分寸地止住了话头,准备恭送骆易出门。

    女生鞠躬:“关于您丈夫的尸体处理,如遇任何问题,随时可以咨询我们。”

    “啊,对哦。”骆易很少和治安局打交道,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丈夫的尸体失踪了,可以在你们这边报案吗?”

    年轻女生:???

    她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面容姣好但神色淡漠的女人不是在开玩笑,立刻正了正神色,安排骆易在会客室稍等,另一边则开内线拨通了遗体管理部门的号码。

    ***

    骆易很难形容自己看到王令消失时的情感。

    像是有两股力量在她胸口比赛拔河,一面的理智告诉她需要悲伤、愤怒,一面的神秘力量又告诉她她不需要作出那些表情。

    两者势均力敌,她无法判断。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冬天,被丢在门口的弃婴数量激增,院里每天都有小孩消失不见,就和王令一样凭空消失了。

    她隐约记得当时的自己还不是如今这样的,她掉眼泪,掉得可凶。

    她算大孩子,能勉强照顾好自己,而那些新来的看样子都没满月的小孩,睡前她还能看见他们挤在下铺喘着粗气,等她一觉醒来,那些挤挤挨挨的小孩总能少掉一两个。

    院长天寒地冻地满世界跑,也没拉到多少愿意资助的人。而且福利院除了院长这一个管教老师,其他都是平时偶尔来兼职的好心志愿者,大雪封路,志愿者根本出不了家门。

    于是,院长一离开,这一大群小孩就变成了无人看管的状态,他们又瘦又小,仿佛角落的一点灰,一不注意就会飞走;后来院长也不敢轻易离开了,每天蹲在房梁上点人数,监控所有小孩。

    院长忙不过来,嘱咐大点的骆易和其他几个岁数长点的孩子帮忙看管。

    那些小豆丁有的消失后再也不见,有的还能回来。

    骆易接到院长的委托,看护几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孩。然而总有视线无法顾及的地方。

    后面很多的事,骆易已经记不清了。她依稀记得福利院的后门,以前给他们用来玩泥巴的小坑里,多了一块块简陋的、刻着人名的石头。

    院长挂了满身的雪水从房顶上跳下来,和仰脸隔着窗户看墓碑的骆易撞了个正着。院长假装若无其事地过来拍拍骆易的肩膀,身上的落雪溅在她的手背上,冻得她一激灵。

    她听到院长年轻的声音:“是老师对不起你们。”

    骆易记得她抱着院长大腿的触觉,记得自己咸湿的眼泪,只是她怎么也记不起当时那种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人切碎撕烂般的感觉了。

    就像现在,她拿着王令的工牌照片,她的理智在告诉她人该做出的激动、怀念或是痛苦的表情,她却像台接触不良的电器,始终无法对指令做出“正确”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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