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玩玄度
忽然，手上像是被塞了个什么东西，疙疙瘩瘩的。玉真打开手一看，是一个竹蔑编的小蚂蚱，四周的小刺已经被打磨干净了，握在手里微凉。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哭，你一哭我就给你编蚂蚱，然后你就不哭了。”萧衍望着她的眉眼，声音柔和，像是在追忆什么。
玉真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他是原书男主，一有空就往他那里跑，给他带衣服，带点心的。
可他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她一靠近萧衍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说没有好脸色都是轻的，恐吓她的时候也不少。
当然也不是自己喜欢哭，单纯是被他吓到了。原书男主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从小那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被她哭得烦了，萧衍就随手拿起要给马儿做饲料的秸秆编个蚂蚱扔给她，很粗糙，还喇手。
摸着手里的蚂蚱，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仇人？兄妹？还是未婚夫妻？太好笑了，好笑到绝望的地步……
看元元不理他，萧衍也不恼，还是在自说自话，看她把早膳吃好，又吩咐了几句她身边的宫女，这才回了两仪殿。
萧衍走后不久，就有宫人浩浩荡荡一群行至踏跺下，为首的内司看到玉真便行了一礼：“女郎。”
“这是什么？”扫了一眼宫人拿着的漆木托盘，她看到了翟鸟纹样，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回女郎的话，是皇后袆衣。”内司微微福身，继续答着“旧朝留下来的，委屈女郎先行试衣，随后再根据女郎身形重制。”
玉真闭了闭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愤怒、屈辱都没有，声音也异常平和：“拿出去。”说完就转身要回内殿。
“礼服虽承袭齐制，可尚衣局绘制了几幅不同的翟鸟图纹，女郎要挑挑么？”内司见玉真转头就要回殿内，便赶紧提高了些音量。
“倒是和蜀鸟有些相像，可毕竟不一样，您要不瞧瞧吧？”
玉真原本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把大门一关就此清静，可听到这句话却脚步一顿。她迟疑着转过头，刚好对上内司的眼睛。
内司望着她，确认女郎在看自己后，她眼睛向上瞧了两下，接着便垂眸不再有任何言语和动作。
心下微动，玉真扫了一眼旁边守着的大监，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样子给我看看，其他随你们折腾去。”
说完就进了内殿，一旁的清来拿过纹样也跟着走了进去，此后便关了殿门，也不再理阶沿下的这些宫人。
大概是得到过吩咐，所以对于这样碰壁的情况，宫人也没有太多动作，只是无声撤了出去。
在殿内，玉真静静坐了好久，只是那颗心跳动得厉害。直到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拿过清来手中的纹样，可看来看去无非就是普通的纸张而已。
“女郎，有什么不对吗？”清回稍稍凑近了些，望着翟鸟图纸，五彩的翟鸟成对相望，总共画了六对不同的样子。寓意倒是极好的，只不过对女郎来说估计算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了。
玉真轻摇了摇头，望着纸还是不死心，又轻轻劈了两下，想着看看有没有夹层，结果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那个女官好端端的忽然提蜀鸟做什么。
蜀鸟，说起蜀鸟她就想起了那个一言一行皆正直规矩的萧氏家臣，裴玄度。
记得之前还在雍州的时候，她曾经救过一只被一箭穿透，受伤很重的蜀鸟，因不知懂怎么处理而心急如焚。她捧着鸟儿着急去见医士，谁承想却在去前院的内仪门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玉真第一次遇见他，自己当时才来用雍州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鸟儿在她手里已经奄奄一息，她太着急了，看着这个人像是颇有些主意，就逮着他求他帮自己。
之后两人倒是在抄手游廊遇到过几回，不过他是阿兄的幕僚，当时战事又那样的吃紧，每次都是有要紧事找阿兄商讨，两人也不过是遥遥行个礼罢了，除了当时为了答谢他送了本前朝孤本以外，两人倒也没有别的交集。
大概是自己在做梦，两人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他又怎么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自己。
玉真手里摸着翟鸟纹样，叹了口气，自己精神倒是有些错乱了，他本就是阿兄的家臣，现在更是南魏的臣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同其他人一样也想杀了自己，为这个王朝扫清障碍…..
想着，玉真将手中的纹样放在了书案上，望着富丽堂皇的内殿，她只觉得似是有万斤重担压身，让她疲惫不堪，也喘不过气来。
“女郎，要不我们逃出去吧。”女郎的样子她看在眼里，是一日比一日忧惧，这几天晚上也时常惊醒，每每惊醒，眼角总是有泪，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玉真抬眸望了一眼清回：“难。”她近日留意了一下，发现宫门口的守卫会在戌初换班，那倒算是个好时机，只是宫城每日都有人巡逻，宫门口也有门候在看守。
这些她都不知道是什么规律，贸然行动反而会让她们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谁知道萧衍受了刺激会不会发病把清来清回处置了。
“没事，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看清回眉间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玉真朝她挤了个不甚好看的笑，安慰着，试图让她能安心些：“总归会有办法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还活着，总归不会没有出路。
“上次那个小绢人给我拿过来吧，还没有做完。”这种状态下玉真是读不进去书的，只能靠做做绢人来打发时间。
这还是阿娘在世的时候教自己的，她小时候照阿耶阿娘说就是个混世魔王，约莫是因为有个现代灵魂，她和一般贵女不一样，掏鸟蛋、爬树那是样样都做。
阿娘担心得很，可阿耶却说女儿家小时候活泼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有一次自己玩闹的时候摔得很严重，阿娘就再也不让自己这么疯下去了，当时阿娘很生气，下令罚阿兄跪雪地，还是自己给拦住了这才改成了罚抄。
随后怕自己以后再有什么事，就开始亲手教她做绢人，说这种最能磨练心性。确实成效显著，慢慢的她也能静下心来了。
望着手里快做好的绢人，玉真心底很不是滋味，喉咙口发哽。她想阿耶和阿娘了，想阿耶宽厚的肩膀，想阿娘低声哄自己睡觉时的柔声细语。
——————
“这位好心人，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女郎主，下官裴玄度。”
“咦？玄度？挹漱日华，抑玩玄度【1】，是取的月亮之意吗？”
梦里的女音那样的渺远又那样难以捉摸，像是在天边，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就好像是云烟一般，怎么留也留不住，怎么抓也抓不住……
裴玄度从梦里惊醒，却发现身旁守着人。见他醒了，常侍颇为激动：“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几天前在铜雀门，大人伤得那样重，可却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不告假仍然坚持去上朝、处理公务。今天更是，本来上朝前就已经在发热，下朝的路上终于是没撑住晕倒了。
“无碍。”裴玄度开了口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那边来消息了吗？”
常侍犹豫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来了。”见大人似有要起身的意思，他赶紧上前扶住：“您多歇会儿吧，这身体吃不消。”
他的头有些昏沉，背上的伤口也阴阴发痛，闻言却仍然挣扎着起身，还有事情要他去做，不然就来不及了。
一遍又一遍看着信中的回复，裴玄度苍白的唇角有了些许笑意，女郎主很聪明，他一向都知道的。
西郊夏府私园
池畔水榭，层层叠叠的纱幔被微风吹起，荷花随着风摇曳，香气从花蕊中钻了出来，钻入水榭的角角落落，其中有两人正对坐手谈。
“听说，裴玄度早朝结束，在去文渊阁的路上昏过去了？”
“哼，这个裴玄度，火气大得很，这几日恨不得把上书请陛下杀萧女的大臣全参了个遍，偏偏这罪名还都是坐实了的，谁拿他都没办法。那天请愿也是，一副命都不要了的样子。”
说话间，那人从棋钵中摸了颗白子，噔一声脆响落在了棋盘上。
“这裴玄度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逡巡了一下棋局，对面的人边说边捏起黑子放了上去。
印象里裴玄度这个人最不屑做什么拉帮结派的事情，心里除了政务就是百姓，说句刚正能臣那是完全担当得起的，这样的人竟也被萧女给迷惑了。
“怕早就是萧女的裙下臣了。”说话那人语气带着感慨，他是前朝降臣，所以这萧家女郎他并没有见过，现在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这英雄豪杰都像失了心智一般。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哭，你一哭我就给你编蚂蚱，然后你就不哭了。”萧衍望着她的眉眼，声音柔和，像是在追忆什么。
玉真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他是原书男主，一有空就往他那里跑，给他带衣服，带点心的。
可他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她一靠近萧衍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说没有好脸色都是轻的，恐吓她的时候也不少。
当然也不是自己喜欢哭，单纯是被他吓到了。原书男主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从小那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被她哭得烦了，萧衍就随手拿起要给马儿做饲料的秸秆编个蚂蚱扔给她，很粗糙，还喇手。
摸着手里的蚂蚱，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仇人？兄妹？还是未婚夫妻？太好笑了，好笑到绝望的地步……
看元元不理他，萧衍也不恼，还是在自说自话，看她把早膳吃好，又吩咐了几句她身边的宫女，这才回了两仪殿。
萧衍走后不久，就有宫人浩浩荡荡一群行至踏跺下，为首的内司看到玉真便行了一礼：“女郎。”
“这是什么？”扫了一眼宫人拿着的漆木托盘，她看到了翟鸟纹样，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回女郎的话，是皇后袆衣。”内司微微福身，继续答着“旧朝留下来的，委屈女郎先行试衣，随后再根据女郎身形重制。”
玉真闭了闭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愤怒、屈辱都没有，声音也异常平和：“拿出去。”说完就转身要回内殿。
“礼服虽承袭齐制，可尚衣局绘制了几幅不同的翟鸟图纹，女郎要挑挑么？”内司见玉真转头就要回殿内，便赶紧提高了些音量。
“倒是和蜀鸟有些相像，可毕竟不一样，您要不瞧瞧吧？”
玉真原本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把大门一关就此清静，可听到这句话却脚步一顿。她迟疑着转过头，刚好对上内司的眼睛。
内司望着她，确认女郎在看自己后，她眼睛向上瞧了两下，接着便垂眸不再有任何言语和动作。
心下微动，玉真扫了一眼旁边守着的大监，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样子给我看看，其他随你们折腾去。”
说完就进了内殿，一旁的清来拿过纹样也跟着走了进去，此后便关了殿门，也不再理阶沿下的这些宫人。
大概是得到过吩咐，所以对于这样碰壁的情况，宫人也没有太多动作，只是无声撤了出去。
在殿内，玉真静静坐了好久，只是那颗心跳动得厉害。直到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拿过清来手中的纹样，可看来看去无非就是普通的纸张而已。
“女郎，有什么不对吗？”清回稍稍凑近了些，望着翟鸟图纸，五彩的翟鸟成对相望，总共画了六对不同的样子。寓意倒是极好的，只不过对女郎来说估计算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了。
玉真轻摇了摇头，望着纸还是不死心，又轻轻劈了两下，想着看看有没有夹层，结果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那个女官好端端的忽然提蜀鸟做什么。
蜀鸟，说起蜀鸟她就想起了那个一言一行皆正直规矩的萧氏家臣，裴玄度。
记得之前还在雍州的时候，她曾经救过一只被一箭穿透，受伤很重的蜀鸟，因不知懂怎么处理而心急如焚。她捧着鸟儿着急去见医士，谁承想却在去前院的内仪门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玉真第一次遇见他，自己当时才来用雍州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鸟儿在她手里已经奄奄一息，她太着急了，看着这个人像是颇有些主意，就逮着他求他帮自己。
之后两人倒是在抄手游廊遇到过几回，不过他是阿兄的幕僚，当时战事又那样的吃紧，每次都是有要紧事找阿兄商讨，两人也不过是遥遥行个礼罢了，除了当时为了答谢他送了本前朝孤本以外，两人倒也没有别的交集。
大概是自己在做梦，两人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他又怎么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自己。
玉真手里摸着翟鸟纹样，叹了口气，自己精神倒是有些错乱了，他本就是阿兄的家臣，现在更是南魏的臣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同其他人一样也想杀了自己，为这个王朝扫清障碍…..
想着，玉真将手中的纹样放在了书案上，望着富丽堂皇的内殿，她只觉得似是有万斤重担压身，让她疲惫不堪，也喘不过气来。
“女郎，要不我们逃出去吧。”女郎的样子她看在眼里，是一日比一日忧惧，这几天晚上也时常惊醒，每每惊醒，眼角总是有泪，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玉真抬眸望了一眼清回：“难。”她近日留意了一下，发现宫门口的守卫会在戌初换班，那倒算是个好时机，只是宫城每日都有人巡逻，宫门口也有门候在看守。
这些她都不知道是什么规律，贸然行动反而会让她们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谁知道萧衍受了刺激会不会发病把清来清回处置了。
“没事，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看清回眉间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玉真朝她挤了个不甚好看的笑，安慰着，试图让她能安心些：“总归会有办法的。”她相信只要自己还活着，总归不会没有出路。
“上次那个小绢人给我拿过来吧，还没有做完。”这种状态下玉真是读不进去书的，只能靠做做绢人来打发时间。
这还是阿娘在世的时候教自己的，她小时候照阿耶阿娘说就是个混世魔王，约莫是因为有个现代灵魂，她和一般贵女不一样，掏鸟蛋、爬树那是样样都做。
阿娘担心得很，可阿耶却说女儿家小时候活泼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有一次自己玩闹的时候摔得很严重，阿娘就再也不让自己这么疯下去了，当时阿娘很生气，下令罚阿兄跪雪地，还是自己给拦住了这才改成了罚抄。
随后怕自己以后再有什么事，就开始亲手教她做绢人，说这种最能磨练心性。确实成效显著，慢慢的她也能静下心来了。
望着手里快做好的绢人，玉真心底很不是滋味，喉咙口发哽。她想阿耶和阿娘了，想阿耶宽厚的肩膀，想阿娘低声哄自己睡觉时的柔声细语。
——————
“这位好心人，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女郎主，下官裴玄度。”
“咦？玄度？挹漱日华，抑玩玄度【1】，是取的月亮之意吗？”
梦里的女音那样的渺远又那样难以捉摸，像是在天边，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就好像是云烟一般，怎么留也留不住，怎么抓也抓不住……
裴玄度从梦里惊醒，却发现身旁守着人。见他醒了，常侍颇为激动：“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几天前在铜雀门，大人伤得那样重，可却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不告假仍然坚持去上朝、处理公务。今天更是，本来上朝前就已经在发热，下朝的路上终于是没撑住晕倒了。
“无碍。”裴玄度开了口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那边来消息了吗？”
常侍犹豫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来了。”见大人似有要起身的意思，他赶紧上前扶住：“您多歇会儿吧，这身体吃不消。”
他的头有些昏沉，背上的伤口也阴阴发痛，闻言却仍然挣扎着起身，还有事情要他去做，不然就来不及了。
一遍又一遍看着信中的回复，裴玄度苍白的唇角有了些许笑意，女郎主很聪明，他一向都知道的。
西郊夏府私园
池畔水榭，层层叠叠的纱幔被微风吹起，荷花随着风摇曳，香气从花蕊中钻了出来，钻入水榭的角角落落，其中有两人正对坐手谈。
“听说，裴玄度早朝结束，在去文渊阁的路上昏过去了？”
“哼，这个裴玄度，火气大得很，这几日恨不得把上书请陛下杀萧女的大臣全参了个遍，偏偏这罪名还都是坐实了的，谁拿他都没办法。那天请愿也是，一副命都不要了的样子。”
说话间，那人从棋钵中摸了颗白子，噔一声脆响落在了棋盘上。
“这裴玄度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逡巡了一下棋局，对面的人边说边捏起黑子放了上去。
印象里裴玄度这个人最不屑做什么拉帮结派的事情，心里除了政务就是百姓，说句刚正能臣那是完全担当得起的，这样的人竟也被萧女给迷惑了。
“怕早就是萧女的裙下臣了。”说话那人语气带着感慨，他是前朝降臣，所以这萧家女郎他并没有见过，现在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这英雄豪杰都像失了心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