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里忽地挂起了一阵狂风,山间驯鹿烦躁地磨着爪子,不远处另有野兽发出阵阵嚎叫,一刹那,天地发疯似得摇晃,百兽四处逃窜之际,一道天雷劈下,丛林深处的封印也跟着松动了。

    苍云宗身处震中,待修为高深的门人固了地基、安顿好弟子之后往禁地探去,却骇然发现封印之中空空如也,魔头早已逃之夭夭。

    孟清和得知这个消息是在第二日的晌午,听闻此事,修补阵法图的手一顿,惊讶地望向来人。

    “妙香师姐是从哪得的消息?”

    徐妙香道:“晏平师兄告诉我的,昨晚他跟着去了禁地,亲眼见到封印破了,还有......”她停顿了一下,团扇遮面,讽刺一笑,“浩宁师兄的脸都绿了。”

    苍云宗宗主痴迷武学,自打他老人家闭了死关,宗中人心浮动,眼看着老宗主退位在即,那下任宗主人选,便各凭本事了。

    康宁峰峰主李浩宁既为大师兄,修为于诸位师兄弟中名列前茅,又兼有代理宗中事务之职,自觉宗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连带着座下弟子也觉高人一等,飞扬跋扈,宗中多有不服,苦之久矣。如今在其代理宗务之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李浩宁自是责无旁贷,眼看着此事惊动了太上长老,宗中不乏幸灾乐祸者。

    “这下他可算认清现实了,宗主之位岂是他能肖想的?”

    孟清和并不接话,只好奇道:“师姐,我入宗晚,不知这魔头究竟是怎样的来头?竟连诸位长老也忌惮。”

    苍云宗为大名鼎鼎的平桓仙尊所创,发展至今已是玄门五大派之首,门下金丹期以上修士多达三百余人。孟清和实在是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魔头能叫苍云宗一众太上长老头疼。

    徐妙香敛了笑,叹道:“这原是我宗一件丑事,自家师兄妹,告诉你也无妨,那魔头便是五百年前作下大孽的无妄道君莫怀璧!”

    孟清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妄道君?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怪她如此惊骇,实在是此人声名狼藉,修真界无人不知。

    无妄道君莫怀璧生年不详,于五百年前携妖兽白虎横空出世,单枪匹马灭了传承千年的匡山虞家后,创立岱宗,带着一路乌合之众冲击宗门大比,一人一枪单挑七十二位来自不同门派的玄门高手,无一败绩,世人称之是“一杆银枪破天威”,可惜的是,此人虽是万年难遇的修真奇才,然生性残暴,心胸狭窄,视人命如蝼蚁,杀人如芥,其麾下更是群魔乱舞,凑在一处无恶不作,短短几年便引了众怒,偏无妄道君又是狂傲自大之徒,竟还不自量力带着下属来找苍云宗的麻烦,最终死在了苍云护宗大阵之中,妖兽白虎不知所踪,一时间,修真界无人不拍手称快!

    苍云宗威名远扬自不必提,公害既除,修真界却没能摆脱无妄道君的阴影。众所周知,无妄道君一生征战四方,所歼灭的大小宗门世家没有百个,也得有几十个,至于这些宗门世家的仙丹灵宝自然也就到了无妄道君为首的岱宗众人手里。无妄道君死后,众位英豪侠士结为仙盟,打着诛奸邪的口号打上了岱宗大本营,失了贼寇的岱宗所属自是死的死散的散,仙盟众豪不费吹灰之力占了岱山。首战告捷本是喜事,然仙盟众豪竟被岱山上五花八门的灵宝晃了眼,在战利品的瓜分归属上起了内讧,大打出手,以至于给了丧家之犬们可乘之机,岱宗副宗主梁棋趁着众英豪不备,趁机打翻了盛着南明离火的琉璃盏使得仙盟损失惨重。

    此战之后,修真界格局为之一变,不少原本交好的宗门就此结仇,更有甚者时至今日还是势如水火。

    这番陈年旧事玄门子弟无人不知,孟清和从未听过这魔头还活着的传闻。

    徐妙香素知这位师妹娴静守拙,不事声张,倒也放心将宗门辛秘坦言相告。

    她压低声音冷笑道:“这事连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论辈分,你我甚至得称其一声师叔呢!”

    孟清和悚然,“师姐,你莫要诓我。”

    徐妙香见她难以置信,唏嘘道:“我诓你作甚,这位无妄道君本是老宗主的幼徒,与咱们师尊师出同门,后来不知怎得学了些旁门左道、误入歧途,竟叛出师门,成了玄门罪人,幸而这人狂妄自大,羞于承认曾在苍云修习仙法之事,这才没叫我宗成为众矢之的。不然......教出此等恶徒,我宗只怕要名声扫地。”

    孟清和蹙眉不语。

    此事太过离奇,疑点丛生,她一时没了主意。

    徐妙香接着道:“更可恨的是,此贼竟丝毫不念师恩,忘恩负义,进犯我宗,我宗门人血战多日也奈他不得,最后诸位门人以生命为代价动了护宗大阵才堪堪将其封在了初晓峰之下,为恐节外生枝,也为威震玄门,前宗主对外宣称已经诛杀恶贼。此役之后,玄门豪杰皆以我宗为尊,至于那恶贼,只需在封印之中待满三百年便会生死道消,灰飞烟灭,可如今竟因李浩宁这厮一时不查,叫魔头逃出生天!”

    她越说越愤慨,孟清和往前凑了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此役苍云宗损失惨重,多位太上长老就此陨落,前宗主身负重伤,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而前宗主余下的几个徒弟中,少宗主虞子方被无妄一□□死,幼徒马小钰损了道基,咬牙坚持数十年将一身本事传给孟清和后亦是香消玉殒,唯有较之平庸的次徒薛琮战时仅受了些轻伤,捡漏宗主之位。

    也因这个虞子方一脉忿忿不平,特别是虞子方长徒陆晏平,他深受前宗主的喜爱又是公认的玄门新一代领军人物,修为远胜宗主薛琮之徒李浩宁,在宗中素有威望,是下一任宗主的热门人选。徐妙香与陆晏平同师自然是与师兄同仇敌忾。

    “当初我师尊为抵御魔宗战死,马师姑亦是被魔宗所属重伤后不治身亡,咱们两人的师尊心怀大义,将生死置之度外才使宗门脱险、天下太平,如今却因一鼠辈使多位宗门前辈的努力付之东流,就是宗主也不能包庇他!”

    孟清和心中一禀,将话题撇向别处:“虽是叫这魔头侥幸逃了,师姐也别忧心太过,那魔头已经在禁地待了近百年,必是修为大损,魔宗残部也是不成气候,翻不出什么浪来。”

    地动引天雷,这是天灾而非人祸,就算是追责,也应追究守在禁地的护宗长老,但长老们资历深厚、修为高深,轻易责备不得,这锅就得“代宗主”李浩宁这倒霉蛋来背了。

    徐妙香亦知此理,然两脉不睦久矣,明面上师兄师妹叫的亲热,背地里没少寻对方的错处,近年来甚至隐隐有了不死不休的苗头,她见孟清和打定了主意明哲保身,不肯与她同仇敌忾,有些挫败,只得点到即止,随声附和道:“师妹说的是,放眼天下谁能与苍云宗匹敌,姜白二位长老已经追出去了,诛灭魔头,指日可待。对了师妹,谢师侄快回来了吧。”

    孟清和望着院中玉兰,嘴角浮上真切的笑意,“算算日子,就这一两天了。”

    眼看日头西沉,孟清和恭敬地将这位师姐送走,站在玄关处暗暗叹息。

    宗门内斗发展至此,她只恐两脉相争迟早争出祸来。想到自徐妙香这里听来的宗中辛秘,又叹世事无常,若是无妄没有攻上苍云,亦或是虞师叔并未战死,也扯不出这一等一的麻烦事来。

    多事之秋,她格外思念外出的徒儿,可苦等多日,谢柏衫迟迟未归,让孟清和平添了几分忧虑。若不是谢柏衫魂灯如常,她定要亲自下山一趟将徒弟寻回。

    一个雨夜,孟清和终于等来了徒弟谢柏衫,令她惊讶的是谢柏衫竟还一左一右牵了两个娃娃。

    昔日稚嫩的少女变得大气稳重,双目澄净一如往昔,拜过师尊后,二人皆是眼含热泪,孟清和观徒儿不仅无碍,且修为更上一层楼,欣喜吾家有徒初长成,目光又落到了她领着的两个少年身上。

    左手边那个虎头虎脑的,着一身素服,红着眼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握紧拳头、蔫了脑袋。

    右边那个瘦弱些。背一把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铁剑,身姿挺拔赛松柏,生得清秀却一脸苦大仇深,眼眶里含一团烈火,似恐灼伤别人,将头低了又低,以一对长长的睫毛打掩护。

    谢柏衫忙将这二位少年的来历一一道来。

    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名为江赴月,是庐陵付家家主江平之子,江家遭仇家灭门,一家老少惨遭屠戮,只余一幼子在门下客卿的拼死保护下逃出生天,与前往江家借宿的谢柏衫碰了个正着。

    当初,孟清和领着尚未及笄的谢柏衫外出游历之时,在庐陵遇一头修为极高的狐妖,幸而付家主感知到附近发生大战,赶来鼎力相助,二人才得以脱险,孟清和本以灵宝向报,然江家主最是豪气冲天、不拘小节之人,拒不接受谢礼,至此双方有了交情,眼见江家遭遇灭顶之灾,谢柏衫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便将这孩子领了回来。

    听到此处,孟清和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仇家莫不是司徒一门。”

    没等谢柏衫回答,江赴月便先一步泪目莹莹道:“是他们!这群恶人杀了爹爹和娘亲,还有列位叔伯,连不满百天的堂弟也叫他们给杀了。”

    灭门之仇犹在眼前,江赴月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稚子无辜,孟清和蹲下身去,正欲宽慰一二,小小的孩子却突然重重跪了下来。

    “不灭仇家,誓不为人,请孟峰主收江赴月为徒。”

    孟清和的手一顿,心中蓦然生出苍凉之情,正欲说些什么宽慰的话,余光扫过立在一旁的清瘦少年,愣了片响。

    冷峻的少年听了这等残忍的灭门惨案,既不动容也不害怕,只是似有似无地撇了撇嘴,透着些许不耐。

    见此,她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拍了拍江赴月的肩膀,起身看向面露不忍的谢柏衫,轻声问道:“柏衫,这位背剑的公子师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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