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枝在酒局上本就没怎么进食,红酒喝了几杯就草草下桌,胃里实在没什么积蓄。

    干呕一阵,这会儿胃酸上翻外加吸进了空气里的雨水,开始猛烈咳嗽,手扶着树干才得以直立。

    道路转角的另一边,明山新的车队已经离开。

    不过彻底掉了头,进城往明家老宅的方向去了。

    手包里的电话震动,屏幕上显示香艾的名字,她直起身来接听:“喂。”

    那头喘着气:“南枝你去哪里了?刚才看见你从明山新的车上下来,转头就就不见了。”

    简单描述了位置,挂断电话前说:“我发定位给你。”

    香艾的车很快就开过来,停在她身边,打开驾驶座的窗户叫她:“快上来。”

    向南枝跨步上后座,关上门,车里的空调风干燥冷静。

    香艾单手转动方向盘掉头,另一只手指着后座:“袋子里刚好有品牌方给的衣服。”

    向南枝伸手去拿,掏出来一身代言的二线品牌休闲衣,就在车里脱下裙子,稍微拿纸擦了擦身子,直接换上。

    “明山新那天杀的东西竟然赶你下车?”

    香艾本来在一楼外的露天停车场抽烟等她下楼,手机里正跟男朋友报备行程,眼看着向南枝被明山新拎出电梯,一群保镖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她知道明山新至少不会伤害她,等人都进了车,摁灭烟开车跟了上去。

    还好她在,否则这偏远郊区,那么大的雨,被雨淋化了恐怕也打不着车。

    听香艾叫他“天杀的”,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香艾快从座椅上跳起来,“那男人真以为他是谁啊?当年走的那叫一个悄无生息,今天这演的是哪出?霸道总裁强取豪夺啊?”

    这么些年了,香艾说起明山新甚至比她还义愤填膺。

    “觉得可笑才笑的,没想到今天的场里他也在。”向南枝说着,想顺手拿包里另一件干净的衣服擦头发,不过手指刚碰到,想起什么,改了主意。

    -

    还记得,那是她们进“星都会”的头几天。

    有位当年得势的中年男人,手也像今天那位张总一样摸上了大腿,向南枝当时二十岁的年纪,哪见过这些,自然而然往后躲。

    就这么一个反应立刻激怒了他,松了松腰间的皮带,站起身来,拎起放在桌上的洋酒:“都到这种地方了,还跟我装纯呢?这不让摸那不让碰的,我看是给你脸了!”

    说话间开了桌上的新威士忌,举起瓶子照着她的头淋下去。

    整整一瓶,把她精心准备的裙子都浇到湿透。

    那时候明山新也在那间包厢,翘着脚靠在黑色皮沙发里,正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等他的酒倒完了,才把烟摁灭,冲着得知消息忙不迭跑进来的杜鹃姐说:“刚那瓶酒算在她身上。”

    他抬着手指向南枝,指得轻巧,像指货架上的一只表。

    在星都会里,一瓶酒不单是一瓶酒的价钱,这不是一般的会所。

    普通的酒买过来的成本也许也不过上万,可是在这里,打开这瓶酒,至少得十万起。

    每一瓶酒打开就有相应的抽成,开一瓶,能顶上外面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包厢里的姑娘都看向她。

    她的眼神里满是倔强,也不说一个谢字,只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明山新彼时也不过二十七岁,沉稳却还有狡黠的光。

    在圈子里久了,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像见了落水的兔子不肯求救,图个热闹,嘴角上扬。

    精心筹备,进入这间所谓的星都会,都是为了他。

    却在第一面时就那么狼狈。

    她镇定住,淡淡说:“你们继续。”

    走到门口时,明山新追上来,把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扔给她,指指自己的头发示意:“擦擦干。”

    那是她第一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烟草,香氛,酒精,各类气味混合,和他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那一刻的他绝不清白,眼神里的欲是遮不住的。

    也是因为这个眼神,向南枝以为她很快就会把想要的都弄到手,却没想到,反倒跌进了迷阵。

    -

    车还行驶在暴雨里,视线不太清晰,香艾安全起见,尽量开得慢些。

    向南枝用手把头发挽起来,在车后排随意找了支笔,当作簪子固定住长发,头靠在窗边,淡淡道:“香艾,真的好巧,每次见他,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后颈有发间的水渗下来,被空调吹的冰凉。

    香艾可再也不愿意想起在星都会的日子,赶紧摆手:“我的姑奶奶啊,听到那三个字我都浑身发抖,南枝我们就当从来没去过那畜生待的地方,你可千万别跟我男朋友提起我还有这段过去。”

    毕竟是灯红酒绿的地方,进出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

    认识香艾是在去星都会面试的时候。

    她那时候才刚满十八岁,却已经满是成熟风韵的样子,比坐在她身边长两岁的向南枝还成熟不少。

    香艾刚进屋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太美,不施粉黛也那么美,她没办法不注意到。

    她坐下的时候先是在玩手机,后来实在无聊,用胳膊肘顶顶向南枝:“你叫什么?”

    她没答。

    香艾却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般,点点头,哦了一声,自顾自说:“我叫香艾。”

    向南枝还是没理会。

    香艾却没看出来的样子,还是说个不停:“你为什么来这样的地方?”

    “跟我一样来见识见识吗?”

    “我没考上大学,听他们说这里赚钱快,我妈等着用钱呢。”

    “你说这里一个月能挣一万吗?可是我妈住的那个病房,好像一天就得大几千,我恐怕是挣不来。”

    本来没想搭理,直到她说起这句的时候,向南枝才又把注意力回归到她这里。

    没一会儿杜鹃姐出来叫她的名字:“向南枝。”

    香艾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她压根没回复,好好把这三个字记在心里,等她起身时拉住她:“你过来。”

    香艾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也没问她的意思,伸手要往她唇上涂:“这个颜色衬你,怎么来面试都不化妆的。”

    她早晨起来的时候赶着去瑞城国际实习,落下了早为今天准备好的短裙和化妆工具,下了班又倒地铁过来这里,落得了一身素静。

    后来因为香艾那管口红的颜色,杜鹃姐给她取名花满盈。

    白皙的脸上,红唇正如满盈月亮前的一朵滴血山茶花。

    -

    车总算开到了靠近城区的范围,远处有灯光亮着。香艾提议:“要不去我家睡?今天这一出,不知道你那边会不会有狗仔蹲着。”

    “怕什么,他自然会处理干净。”

    那时候他也断断续续跟几位女星有过绯闻,照常处理的如鱼得水,不想让公众看到的消息,自有他的办法让一切都销声匿迹。

    车子往西边开,到了向南枝家的地下车库,香艾下车来警告她:“回去好好给我泡个热水澡!屋里还有感冒冲剂,泡好澡必须好好冲一袋乖乖喝完!明天还有拍摄行程,那位陈导你可是知道的,明天是你正式进组第一天,可不能倒下!”

    向南枝领命,下车时不忘拿那件湿透破损的墨绿色长裙。

    香艾扫得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总是那样,从不顾你的处境。”

    大概也能猜到,这裙子破成这样的原因。

    向南枝笑笑:“习惯了。”

    然后没由来环抱住矮她一截的香艾:“有你真好。”

    声音软糯,让香艾的一肚子气都消了,回抱她:“向南香艾,相亲相爱。”

    那么多年,还是说得那么中二。

    道过别上楼,开了门拔下发髻上的笔,向南枝一边脱外衣一边去洗浴间的浴缸开水龙头。

    坐在浴缸边的时候,只剩下内衣。

    她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不在娱乐圈这滩浑水里,二十五岁的她,该是最好的年纪,不过刚出校园几年,甚至还在校园里进修。

    而她依然年轻的身体上,那双眼睛早已经学会隐藏各种情绪。

    温水灌满浴缸,她褪下最后的内衣,不顾有些热的水温,探脚进去。

    浴室里温度爬升,雾气氤氲,她闭上眼,仰头躺在浴缸边缘。

    意识逐渐抽离,她累到渐渐睡过去。

    客厅的地毯上,刚被向南枝随手扔下的手包里,宋时也拨电话过来。

    他正站在法国一年一度的颁奖典礼上,手里捧着奖杯,海滩上的风吹起他的西装衣脚。

    夕阳正照亮沙滩,蓝色与金色交接,把天空染得交叠错落。

    手机拨了几次依然无人接听,宋时也还想再拨一次,却被身边的导演叫住:“这位新晋影帝,快来,再拍张合照。”

    他把手机装回兜里,整理西装,跟导演过去微笑拍照。

    京城的暴雨依然持续。

    明家老宅里,明山新独自一人坐在阁楼上的房间。

    不知抽了多少支,烟味已经充满整个空间。

    他的手越过藤椅搭在倾斜窗下的那张圆桌上。

    那晚,她说不想进这个门,只想看月亮,于是他连哄带骗带她来这里,也不知是谁先动了凡念,两个人在这个倾斜屋面的阁楼,靠在这张圆桌上纠缠在一起。

    那一夜,她躺在他怀里,大汗淋漓。

    而今天,他不过是吻了她而已,到底有多恨他?她没开口,可那个扶着树呕吐的背影,算是给了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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