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在我视线,万物不再复兴,世界都在哀鸣。

    你说我是疯子,你也是。

    但我喜欢疯子。」

    ——《不夜港》

    驰路并没等到谢劲舟的补偿,反而又被他带入另一重着急、慌乱的境地。

    这要源于谢劲舟发现自己的黑绳项链丢了。

    他发现的瞬间,驰路看到了他脸上露出紧张、焦躁、慌乱的神情。

    “这条项链,对你很重要吗?”驰路看到他跟谢林乔都戴着同一条项链。

    谢劲舟没有回答,疯了一样,沿着河岸找,拨开这丛野草,没有,拨开另一丛野草,也没有。

    他不停地在期待和失落间游荡。

    找到最后,谢劲舟近乎匍匐在地,像一只四脚朝地的野狗,一步一步往前挪。

    在哪里?

    项链,在哪里?

    他在心里一声声呐喊着,希望在某处草丛中找到。

    驰路在后面跟着,看着乱找一通的谢劲舟。

    他看起来很可怜,像丢了最重要的珍宝。

    “谢劲舟,你能不能别这样了!”驰路见不得他这副低到尘埃里的样子,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不就是一条项链吗,丢了可以再买。”

    “你懂什么!”谢劲舟愤然甩开她的手,不再看她一眼,继续找着,边找边喃喃道,“买不到,去哪里都不会买到。”

    “为什么?”驰路着实不解,不就是一条项链吗,看起来也没多特别,怎么就买不到。

    “全世界只有一条。”谢劲舟停住,转头看驰路,目光里露出难得的显而易见的痛楚,“项链里装着我妈的骨灰。”

    *

    驰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亲人的骨灰做成项链。

    项链不再是普通的项链,是对亲人的纪念。

    方才她的心思并未放在找项链上,更多的是放在谢劲舟身上,现在不一样了,她也跟着一起找项链。

    岸边杂草丛生,夏日水多,湖水漫到岸边。

    驰路沿着方才拖拽谢劲舟上岸的反方向走,一路细细寻找,却没找到。

    她看到谢劲舟找得满头大汗,满脸焦急和狂躁,继而不动了,久久地不动,像一尊雕像。

    随后,他重重捶地,一下一下地捶着,发出声声闷响。

    驰路的心脏猛然紧缩,连忙上前,拽住他的手,看着垂着脑袋的他,像极了一只战败的丧家犬。

    “谢劲舟,还没到最后,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驰路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腕,没松开,看到了他手背沾了的草渍和泥土,遮掩下的手背,泛着红,几乎要渗出血来。

    谢劲舟依然没动。

    她看到有什么滴落在草地上,那么晶莹。

    是他的眼泪。

    驰路看得心里泛酸,松开他的手,不再言语。

    她拨开岸边的草继续找,余光瞥见谢劲舟忽然动了,作势要往湖里跳。

    驰路一惊,急忙跑上前,从他身后抱住他,吼道:“谢劲舟,你刚呛了水,死里逃生,你还想找死吗?”

    字字铿锵有力,谢劲舟却仿若未闻,目视着湖面,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指,却没想到她抱自己抱得那么紧,死死地抱着。

    就在谢劲舟想要用力推开她时,她却松开了他。

    谢劲舟看到驰路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纤薄的身板很快沉入湖底,不见影踪。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跳下去,却收了回去。

    他骨折的右腿还没好,方才沉入湖底又抽了筋,他不能再成为她的负累。

    谢劲舟继续往前走,直到湖水没过膝盖才停住,看着漾起波纹的湖面。

    他知道,湖面下,有一个姑娘,正竭尽全力地帮他找骨灰项链,那条对他而言,几乎等同于命的项链。

    *

    波纹在哪里,谢劲舟就去哪里。

    他要去离她最近的地方,等她。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很难熬,担心项链是不是沉入湖底,再也找不到,更担心湖面平静下来,帮他找项链的人没有动静。

    在两重担心下,谢劲舟发现,项链重要,但驰路更重要。

    忽然,谢劲舟看不到任何波纹了,一下子慌了,大声喊:“驰路,驰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却没人回应他。

    “驰路,你快出来!”谢劲舟继续喊,“你不是要做老子的信徒吗!老子允许你消失了吗!快出来!”

    天地一片寂静,偶尔的几声鸟鸣让他烦躁不已。

    他的心骤然跌入谷底,好像有一双手,在紧紧拽着他的心脏,用力捏着,捏出湿漉漉的血珠。

    谢劲舟胡乱地往湖的深处走去,完全不顾自己未好的伤腿,沉入湖底,游往深处,没有她的身影,焦躁又添了一分。

    他像海底横冲直撞的鲨鱼,拨开水草,希冀着能早日见到他想守护的信徒。

    驰路,你在哪里?

    无数个这样的声音,在他的心头回荡。

    在一片纵横交错的水草间,他拽住了什么,纤细的,瘦弱的,上面有酒红色的文身,文身上有字母,还有一只侧着飞舞的小小蝴蝶。

    我抓住你了,我的蝴蝶!

    *

    谢劲舟游上前,看到驰路手里正举着一条黑绳项链,笑着看他,笑容明媚得像三月天。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这世界也不总是乌云,人间也不总是空荡荡,静心山也不总是荒草丛生。

    荒芜的干涸地会发芽,空荡荡的人间会开花,破碎的世界还有光,将命运照亮。

    他的光,好像来了。

    他游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她。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脸颊贴着脸颊,谢劲舟右耳骨上的耳桥贴着她的耳朵。

    他们像缠绕在一起的水草,呼吸相融,恣意生长。

    他拽着她,一起上岸。

    *

    从湖底上来,两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驰路穿着谢劲舟宽松的黑色T恤,下面穿着一条男士短裤,T恤很长,盖住半截短裤,露出她纤长笔直的腿。

    她发现谢劲舟的眼睛在她身上看了好几遍,笑道:“没看过女生这么穿?”

    确实没看过,这样的驰路他头一回见,不再穿着紧身衣的她,有着天然的松弛感,像不慌不忙绽放的百合花,纯洁无暇。

    “谁没见过!”谢劲舟嘴上不承认,眼睛却很诚实,但很快收回。

    “你等我会儿,我把绳子编好给你。”驰路往外走。

    “站住!”谢劲舟拽住她,查看她的右手,手心里有几道血痕,“怎么弄的?”

    “救你时,你被水草缠住了。”驰路不在意道,“没事,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破了好几道口子,血也流了不少,手掌闭合间,总会袭来一阵钻心的疼。

    谢劲舟没回答,而是转身从沙发上抄起一件白色背心,暴力地撕开一条。

    他拉过驰路的右手,用布条一道道缠起来,最后打了个结。

    这儿没有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也只有这个了。

    ……

    黑绳项链找到时,绳子断了。

    驰路发现这绳子其实不太结实,没有任何编织,只是在最后面打了个结。

    既然是他很重要的物品,她希望他可以一直戴着,再不弄丢。

    她提议重新给他编个,但目前的线不够。

    谢劲舟却给她找来了黑线,看起来又粗又结实。

    驰路找了棵遮阳的树,坐在草地上,靠在树下,借着打过来的些微阳光,编着项链。

    她不知道,谢劲舟一直没进屋,懒懒地靠在门旁,抽着烟,隔着袅袅升起的烟雾,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她。

    她编项链的样子,认真,又迷人,似浸泡在酒里的秘果,香味浓醇。

    谢劲舟抽完一支烟,朝她走了过去,右腿走得并不利索。

    *

    谢劲舟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很慢,像是不想打扰她。

    树下的她,披散着齐肩发,头发还没干,显得越发黑亮。

    她的齐肩发跟旁人的不一样,是那种一刀切的利落发型,带着点攻击性,让她看起来像个小太妹,不太好惹。

    他走到她身旁,没有坐下来,而是靠在树上。

    从这个角度,能更好地看到她的全貌。

    她很漂亮,跟芳町镇上的其他女生都不一样,漂亮得纯粹,又漂亮得张扬。

    谁都没穿过他的衣服,看到驰路一身都穿着他的衣服,有种异样感,像有虫子在他心尖上挠着。

    “编好了。”驰路将项链举到谢劲舟面前,示范道,“后面可以调长短,戴的时候可以根据衣服的类型来调。”

    谢劲舟没接,而是坐到草地上,背对她,一副让她帮戴的大佬模样。

    驰路本想说“你没手吗,自己不会戴吗”,但看在郁期的谢劲舟份上,这样的话,她没忍心说出口。

    罗子昂是来让她救人的,她好歹也要乖一回。

    驰路把项链拉长,帮他戴上,过程很顺,很快戴好,长度到他胸前。

    谢劲舟换了件宽松黑色背心,黑绳项链的吊坠是一枚锆石,里面黑白相间,如连绵的山。

    驰路之前看过,这枚吊坠在暗夜里会发出幽蓝的光,如夜晚猫的琉璃眼,有种诡异的美。

    她之前听谢奶奶说过,谢母在谢劲舟高一的时候去世,对他和小乔的打击很大。

    对谢劲舟而言,那段时光,一定很难熬吧。

    驰路从没问过谢劲舟关于他母亲的事,他也从未提起,此时,他只是摸着锆石,陷入沉思。

    随后,谢劲舟旁若无人地将锆石放在唇边,吻了很久很久。

    半晌,驰路才听到他说:“谢谢你,阿驰。”

    谢谢你救我,谢谢你帮我找到项链。

    “谢劲舟,如果你要谢我,就给我好好活着!”驰路靠到树上,侧头看他。

    “驰路,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误会?”

    “我那是被水草缠住了,没法游上去。”谢劲舟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

    他没说谎,但他又说谎了。

    他确实是被水草缠住,没法上岸。

    但他跳入湖中,在湖里游了一圈又一圈时,最后潜入湖下,越潜越深,看到一尾尾鱼,看到茂密的水草。

    湖底世界,充满生机。

    但他的心,却是一潭死水。

    这周,他趁着腿好了些,天天游泳。

    好像只有在水里,他才是放松的,才是自由的。

    但这天,他越潜越深时,才发现湖底是暗的,与光绝缘。

    “老子跟你说,你恨我恨错人了,你要恨就恨你自己,如果不是你,你妈会死吗?你妈就是你害死的!你才是该死的那个人!你怎么不去死!”

    “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你就烂死在这里吧!”

    谢鸿运的话一遍遍在他脑中回荡,让他原本晦暗的心掉入深渊。

    他希冀的世间温柔、流星璀璨,不过繁华一梦。

    朝阳注定无法在黎明前降临。

    而他,注定属于黑暗。

    就这样沉沦吧、坠落吧。

    与这个世界,完全割裂吧。

    他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属于他。

    他早该离开这个世界了,在两年前,不是吗?

    他是罪人,他本不该继续活着。

    这两年,不过是他偷来的时光。

    谢劲舟放弃了继续往前游,身体漂浮在湖里,任由湖水将他推去任何一个地方。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眼前好像闪现出了老妈的脸,对他笑着,笑着跟他说:“小谢,你终于来找妈妈啦,妈妈等你很久了。”

    但很快,他又看到老妈拉下脸,气道:“小谢,你这是做什么?快游上去!赶紧回去照顾奶奶、小乔!”

    对,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奶奶、小乔。

    还有……驰路。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他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走到尽头!

    求生欲猛然升起,他想浮出湖面,却发现自己的脚被东西缠住,努力挣脱却挣脱不开。

    长时间浸在湖底,他得以呼吸的氧气越来越少,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没有放弃抵抗,游到水草处,拼劲全力想要弄开水草,却发现力气小得可怜。

    他感到史无前例的无助,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以为这里会是他的葬身之处,却没想到他会被救起。

    这些谢劲舟不会告诉驰路。

    驰路从地上拿起他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叼上,对着他叼着的烟,烟尾相碰。

    须臾,点点星火跃上她嘴里的烟。

    烟雾在两人之间缠绕,呼吸融为一体。

    他们望着对方,眼眸深沉又迷离。

    天地辽阔,他们只有彼此。

    隔着雾气,像在接一场漫长的吻。

    这场看似浪漫的梦很快被谢劲舟打破,他移开,瞪着驰路:“你这是什么毛病!勾引我?”

    “谢劲舟,别自以为是,谁勾引你!对个烟而已,算个屁的勾引!”驰路朝他的脸上吐了个好看的烟圈,“还是说,你对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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