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蝴蝶,小傻子,你不用跟我一起下地狱。

    我走在黑暗里,而你,是一道光。

    不够耀眼,却足够真挚、热烈。

    照穿我所有的苦楚与孤独。」

    ——《引路星》

    睡前,驰路将彩色蝴蝶手链放在桌上、床上、手腕上,多角度、全方位地拍了好多张。

    她挑了一张放在桌上跟蝴蝶耳挂一起的发给许婉、安然。

    许婉第一时间回复,不是回复的字,而是回了她一张图,一张她手里拿着啵啵奶茶的夜色图,跟月亮合影,明暗交错,有一种深夜治愈感。

    这看似是一张许婉展示自己深夜喝奶茶的图片,但只要足够仔细,会看到旁边的墙上有一道影子,只看到一张侧脸。

    驰路看出来了,那是程佑白的。

    驰路给许婉发过去一条短信:恭喜啊,我们的婉婉公主跟程骑士成功深夜幽会!

    许婉回:阿驰,你这条手链是要送给我吗?

    一秒后,许婉喜提驰路发过去的无语表情。

    当许婉得知手链是谢劲舟串的,惊得喝奶茶时差点噎住,发过去一连串的惊叹号。

    谢大佬竟然会亲自串手链!!!

    许婉无法想象。

    更无法想象,他这是为驰路串的。

    许婉最后得出结论:阿驰,看样子舟哥喜欢你。

    安然发来语音:阿驰,你串的手链吗?花里胡哨的,幼稚得要死!

    驰路打过去一行字:芳町镇谢大佬送我的。

    驰路很快收到了安然的回复,先是发出一阵惊讶不已的鹅叫,随即说:“阿驰,你不会拿下谢大佬了吧。”

    驰路回:没有。

    安然平复了情绪后,给驰路发过去一条心平气和又语重心长的语音:“阿驰,等高考完你就要离开芳町镇了,你最好不要跟谢大佬有什么。”

    驰路知道安然的言外之意,跟岑语欢告诫她的一样,都指向一点:她跟谢劲舟是没有未来的。

    未来是什么?

    未来在哪里?又通往何方?

    驰路一片茫然。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着手腕间的彩色蝴蝶手链,听着蝴蝶撞击串珠时的轻响,响声似乎震碎了茫然,让她看到了一点点微光。

    就着床头小小的烛火,驰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手腕间蝴蝶手链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字:

    灵魂贫瘠,你却穿透我的心脏,让我的灵魂长出翅膀。

    看,那是一只只展翅高飞的蝴蝶。

    这条朋友圈,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这是青春期少女独有的心事和秘密。

    她将心事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谁也不知道。

    *

    深冬来临之前,驰路没有等到有人带她去沙漠看一场日落,却在十二月的第二周等来了谢劲舟的缺席。

    他有一周没去上课了,后桌空荡荡的。

    冰冷的风透过窗户灌进来,凉意十足。

    驰路之前一直待在南方,冬天远不如这里冷,上课时冷得直搓手。

    到了晚自习,手都冻得发青。

    她没放在心上,冷是冷点,但还属于她能忍受的范畴。

    不知是不是被谢劲舟发现了,上周,白天他都会给她准备暖宝宝,晚上给她准备暖水袋。

    这人直接从谢大佬转变成谢暖炉。

    在这个冰冷的冬季,给她送温暖了!

    随着谢暖炉的缺席,驰路又回到了从前,上课冷得搓手、晚自习手冻得发青。

    同桌江迟也给她买了暖宝宝,但她没要。

    冷点也挺好的,起码她能清醒地知道,谢暖炉缺席几天了。

    不是没给谢暖炉发信息、打电话,但发信息不回,打电话手机关机。

    她问罗子昂,罗子昂也不知道,只告诉她,每年这时候他都会消失个十几二十天。

    后来,驰路从谢奶奶那儿得知,谢暖炉母亲的忌日是十二月十三日,他应该去静心小屋了。

    ……

    周五那天是十二月十二日,驰路跟老马请了个假,没上晚自习,打了辆车去静心山。

    那天很冷,天已黑透,夜幕中没有一颗星。

    北风肆虐,吹得她的薄校服外套鼓鼓胀胀。

    有多久没来静心山了?

    算算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驰路打开了手机里的电筒,就着那一束微光往上爬。

    路面似乎沾了水,滑腻腻的,有几次她差点滑倒。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下雨天,谢劲舟背她上山。

    彼时的他,是风暴降临时的一艘船,将她载着,从波涛汹涌的湖中心,安全驶向了岸边。

    现在,他不在身边,只能独自上山。

    她在心里暗暗期待着,希望他在静心小屋,要不然白爬一趟山了。

    爬到半山腰时,驰路稍稍停歇,向远处眺望。

    远远地,看到一座小木屋伫立在不远处,屋里亮着一盏灯。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外面,照出了攀爬在墙上的藤蔓。

    藤蔓枯了、黄了,却还顽强地依附着墙面。

    驰路一直提着的心,瞬间落下。

    走向小木屋的步伐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刻见到他。

    他缺席的一周,上课时,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低头,竟发现自己写下的都是他的名字;下晚自习,她总会抬头看一看窗外,看看栏杆处有没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次次落空;回到家,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会看一看谢林乔,问一问她哥哥在不在;深夜时分,她刷完题,靠在栏杆上抽烟时,总觉得左手边少了什么……

    驰路发现,她对谢劲舟的情感,渐渐趋同于跟驰岸的。

    见不到,会忍不住去想。

    甚至,有时,比想驰岸更强烈。

    思念快被日光晒透,她都没见到她的神明。

    终于要见到他了,内心雀跃,像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巢穴的燕。

    驰路推开小木门,发现木屋的门紧闭,木屋上挂着的“静心小屋”的木牌,随着晚风轻晃,晃到门上砰砰响。

    她敲门,无人应答,再敲,依旧没有。

    “舟哥,你在吗?”驰路喊着,回应她的是自己的回声。

    驰路尝试着推门,却发现门关着,推不开。

    她有小木屋的钥匙,但放在家里没带。

    “舟哥,开开门,好不好?”驰路语气放软,像哄小孩。

    她知道谢劲舟吃软不吃硬,这招之前用过管用,但这次却不奏效了。

    谢奶奶告诉驰路,每到谢劲舟母亲的忌日,他谁都不想见。

    所以,他现在处于谁都不想见的状态中?

    驰路不想放弃,她知道,不想见任何人的时候,内心深处也是渴望有个懂自己的人陪着。

    “舟哥,你不开门,我就不走。”驰路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执拗。

    ……

    谢劲舟本睡得昏昏沉沉,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这是他来这里的第几天了?

    他已无从知晓,但他很清楚,从未有人来这里找过他。

    他的那帮哥们都知道,这段时间,他需要独处。

    门外的声音很特别,带着金属感的烟嗓。

    驰路来了。

    他的蝴蝶来了。

    但他不想见她。

    谁都不想见。

    他沉于深海、坠入地狱,灵魂将灭,分不清黑夜与白天。

    他是迷途困兽,在黑暗中沉沦。

    她的声音,似空谷回响,一遍遍震着他的心脏。

    这颗原本死寂的心,此刻,仿佛被什么点燃,一下一下地恢复跳动。

    谢劲舟睁开眼,被头顶悬着的灯刺得微微闭眼,一时没适应光亮,抬手遮住眼睛。

    耳边时而传来她放软的声音,时而传来执拗的声音。

    他的暗黑世界,似乎射进来一束束光。

    不耀眼,却足够让他的世界一点点明亮。

    但谢劲舟没动,依然躺在沙发上。

    ……

    驰路将耳朵贴在门边,听到里面传来了些微的声响,像摁下打火机的声音。

    她没再说话,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从书包里找出纸笔,就着一块块木墙写字。

    木墙不平整,几次一笔下去都把纸戳了洞,她只好再重新写。

    不过一句话,却写了好几分钟,废了七八张纸。

    驰路看着写好的这句话,心想,就这句吧,不改了。

    她弯腰,将纸条透过门缝塞进屋里,并提醒谢劲舟:“舟哥,看看我给你写的纸条。”

    谢劲舟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一直在等她说话。

    不可否认,他想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出现,让他觉得他的世界,不是空无一人。

    谢劲舟看到门缝里的那张纸条,从露出一个角,再露出一半,最后都进来了。

    他想起上次在烂尾楼被人暴揍后把自己关在房间时,驰路从门缝塞纸条的画面。

    他的蝴蝶,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心。

    谢劲舟从沙发上下来,没穿鞋,悄悄地走到门边,捡起纸条,坐到地上,靠着门看纸条。

    他以为驰路会在纸上写长篇大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久。

    但看到纸条时,愣了下。

    哪有长篇大论,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谢劲舟,你要是想下地狱,我陪你一起。”

    *

    地狱是什么样子?

    是无人的孤岛,是漆黑的暗巷,是没有尽头的隧道,是所有美好的反面。

    是抽象的存在,却又带来具体的疼痛。

    这周,整整五天,谢劲舟都陷在地狱。

    日子过得不分昼夜,黑白颠倒,夜夜失眠。

    一闭上眼,全是梦魇般的曾经。

    发生在两年前,过去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却清晰如昨。

    黑暗、疼痛日日将他吞噬。

    他是活在炼狱里的困兽。

    无法挣脱牢笼,被束缚手脚,哪里都无法走一步,只能画地为牢。

    现在有人告诉他,她要陪他一起下地狱。

    纸条上的每个字都像沉石,击中他的每根骨头,渗入他的骨髓。

    他好像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在地狱沉沦。

    有人陪他了。

    地狱里,黑暗遍野,却也能开出花来。

    ……

    驰路知道谢劲舟来门边了,而且坐在了地上。

    她蹲下来,也靠着门。

    烟雾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在黑夜里随风飘远。

    是谢劲舟常抽的那种烟,味道烈,还有些呛人。

    晚风过境,寒风入骨,驰路蜷缩起身体,等着门内人的回应。

    啪嗒啪嗒,有什么掉落,落在她的眼睫上,凉飕飕的。

    驰路抬头看夜幕,细雨如丝线般从天空落下,开始落得稀疏,渐渐下大了,下密了,如珠子般斜斜飘落。

    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木屋的门窗,谢劲舟的意识猛然从纸条上抽离。

    下雨了。

    他的蝴蝶要被雨打湿了。

    谢劲舟的手指不由得攥紧纸条,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去茶几处摁灭了烟,走到门边。

    咔哒,开了门。

    *

    谢劲舟看到驰路时,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都有些湿了,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雨珠。

    他的心忽然一紧,像被人揪了下。

    谢劲舟抬手擦掉驰路眼睫上的雨水,指腹沿着眼尾往外,一直抚到她右眼尾的那颗胭脂痣才停住。

    山上寂静,鸟鸣虫叫从远方传来,近处是啪嗒啪嗒落地的雨声。

    世界朦胧又清醒,他看着她,像看着一场不真切的人间。

    谢劲舟将驰路一把拽进来,抬腿关上门。

    那些从驰路身后飘过来的雨水,瞬间被隔绝在外。

    她被拽进一个宽厚的胸膛,温暖,干燥,带着浓烈的烟味和皂香。

    独属于谢劲舟的味道,带给她遥远的熟悉感。

    思念顷刻有了归属地,她抬手也将他环住。

    谢劲舟的声音落在她的头顶,轻轻的,重重的,低沉,磁性。

    “小傻子,谁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他的蝴蝶,他不会让她下地狱。

    她是他生命里的那束光,他要好好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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