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嶙峋,波涛汹涌。

    我的信徒被浪潮倾覆。

    这都是我的错。

    小蝴蝶,对不起!

    我是个不称职的救世主。」

    ——《神明降临》

    驰路立刻站起来,跑出去,院子里没有人,听到沉闷的声音和求饶声。

    “你们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报警!”传来谢奶奶铿锵有力的声音。

    “报警?”有人嗤笑道,“你报警啊,你也不看看,这孙子欠了我们多少钱。”

    驰路疾步往外走,身边蹿出来一道人影,风一般跑出院门。

    是谢劲舟!

    驰路走到院门处,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谢鸿运被三四个人围着,像条丧家犬蜷缩在墙角,脸上全是血。

    谢奶奶蹲在谢鸿运面前,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护着他,隔绝了人高马大的三四个人。

    谢劲舟站在人前,面色凛冽如霜,眉头锁着。

    “欠你们多少钱?”谢劲舟慢悠悠地掏出一根烟,慵慵懒懒地抽起来,模样纨绔不羁。

    染着红色头发的男人开了口:“二十万。”

    “没有这么多,不是五万的吗。”谢鸿运抬头看红发男。

    红发男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给谢鸿运看:“看好了,这可是你签字、按了手印的。”

    “借高利贷了?”谢劲舟凌厉眼锋扫向谢鸿运。

    谢鸿运嗫嚅道:“是。”

    “奶奶,我们去吃饭。”谢劲舟想拉谢奶奶起来,谢奶奶却依然蹲着,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去,你去吧。”

    驰路知道,谢奶奶不会让谢鸿运继续被人打,他再怎么浑蛋,依然是她的儿子。

    要债的一帮人,手里都拿着铁棍,一看就不好惹。

    谢劲舟面色如常地掀了掀眼皮,看向那帮人,吐了一口烟圈:“你们想怎么解决?”

    “要不今天还钱,要不断一条胳膊。”红发男边颠着手里的铁棍边说。

    谢劲舟将抽完的烟扔地上,狠狠撵灭,转头想走,突然被人拽住裤腿,听到谢鸿运用沙哑的声音说:“小谢,救救你老子吧。”

    *

    印象中,这是谢鸿运如此低声下气地跟谢劲舟求救,他一贯仗着是他老爸就对他指手画脚、醉酒打骂。

    他是谢鸿运的出气筒,是他情绪发泄的出口。

    他整天游手好闲,抽烟酗酒赌博。他不顾家,妥妥的浑蛋。

    但他是他老爸。

    他要见死不救吗?

    谢劲舟没继续往前走,皱眉看了眼被打得凄惨的谢鸿运,又抬头看红发男,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张纸,撕得粉碎,朝天空抛去,纸屑洒了红发男一身。

    “艹你大爷的,你不想活了!”红发男边抬手挥掉纸屑边愤然地看着谢劲舟。

    谢劲舟冷眼看着红发男,先拽起了谢奶奶,又想去拽谢鸿运时,红发男操起手里的铁棍就要往谢劲舟的手腕上砸。

    谢劲舟迅速一闪,避开一劫。

    “不给钱,人就别想走!”红发男一棍子砸向谢鸿运,还没落到他身上,便被人抓住了铁棍。

    红发男想抽回铁棍,奈何谢劲舟力气大,抽不出来,他左手一挥,招呼他的弟兄们上。

    其他三人操起铁棍就往谢劲舟身上砸,谢劲舟被挤在逼仄的墙前,施展不开拳脚,只得抓过一个两个砸过来的铁棍,但再砸过来的第三个没法应对。

    就在铁棍要砸到他身上,驰路抬腿朝这人的后背踢去,这人被踢得撞到墙上,铁棍啪地落地。

    红发男以为对方只有谢劲舟是不好惹的,没想到还有个胆子大的姑娘,但他不怕,他们有护身的武器,他们赤手空拳,肯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场面进入混战,谢奶奶、谢鸿运躲到一旁,谢奶奶看着眼前打斗的场景,愁得直皱眉:“作孽啊!”

    她刚想看谢鸿运,只见他拖着一只坡腿,开了邻居家的电动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谢鸿运,你给我回来!”谢奶奶在后面喊着,对方不为所动,人和车都越来越远。

    红发男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看到谢鸿运跑了,停止打斗,刚跑了两步,见自己追不上人了,也就不跑了,看到谢劲舟接连撂倒自己的两个兄弟,另一个姑娘又撂倒自己的另一个兄弟。

    竟然占了下风!

    艹!

    红发男急中生智,跑到谢奶奶身后,从口袋里快速掏出一把刀,抵在谢奶奶脖子上,大声朝谢劲舟说:“你给我住手,再不住手老子就划了。”

    谢劲舟、驰路往这边看,那把刀在阳光上闪着锋利的光,贴着谢奶奶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动,便能划破她的脖颈。

    谢劲舟顿时紧蹙眉头,这帮人完全没底线,心狠手辣,要不到钱就拿人命作威胁。

    驰路把人压在墙上,手肘抵着他的胸口,扭头看到谢奶奶被人拿刀威胁的场景,心下一滞,胸口的空气仿佛被人抽干。

    “你们不是厉害的吗!”红发男转败为胜,一脸得意。

    其他三个小弟纷纷挣脱谢劲舟、驰路的钳制,捡起地上的铁棍,两个守在谢劲舟身后,一个守在驰路身后,做好了“你们要是不听话就等着挨打”的架势。

    “给老子跪下!”红发男朝谢劲舟、驰路发号施令。

    他要看着他们尊严被碾压的样子,刚才不是厉害的吗,现在看你们还厉不厉害。

    谢劲舟、驰路不为所动,眼里都迸发出凌厉的锋芒,他们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人,他们都有一身傲骨。

    要是傲骨都被碾碎了,脊梁也就被压弯了。

    他们不想被压弯脊梁,他们要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

    谁都不下跪,谁都把脊背挺得直挺挺。

    “跪不跪!”红发男见两人都傲眼看他,心里很不爽,拔高声音说,“再不跪,别怪刀子无眼!”

    红发男刚想动刀子,“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精准地弹到了他的手背上,疼得他下意识地松开刀子。

    驰路扭头去看,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院门前,手里拿着弹弓,冷酷地看着红发男。

    红发男并没有因为刀子掉了而掉以轻心,用胳膊勒住谢奶奶的脖颈,气急败坏地看着谢劲舟他们,手上使了力,勒得谢奶奶面色泛红,嘴巴微张。

    谢奶奶像一条快没有呼吸的鱼。

    谢劲舟握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暴出。

    家家户户吃午饭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如出巢之鸟,飞过来看热闹。

    有人发现自家的电动车没了,正在那边好一阵嘀咕,骂偷车的人死全家。

    没有谁能走近了看,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招惹灾祸。

    太阳躲到云层后面,乌云来袭,天幕变得阴沉,宛若一个大黑笼子,罩着由不得自己的谢劲舟、驰路。

    驰路看到谢劲舟的身体一点点矮下去,像被人砍断的树。

    他的身体矮过自己的,速度缓慢,有人顶着他的膝盖窝,用力便是一脚,踢得他跪倒在地。

    他挺直的脊背有些弯曲,似一把弯折的弓。

    “臭娘们,快给老子跪下!”红发男咬牙看着驰路。

    站在驰路身后的小弟不由分说地踢上她的膝盖窝,她如破损的城墙,迅速倒塌。

    滴滴滴,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凉凉的,湿湿的。

    驰路抬头去看,从黑沉沉的天空中,斜斜地坠下一道道雨帘,雨势越来越大,疯了一样砸在她的脸上、身上。

    “你们俩,给老子磕头!”红发男勒着谢奶奶的胳膊没松开,继续对谢劲舟、驰路下命令,嘴角露出邪恶、得逞的笑。

    谢劲舟的眼睛似一把锋利的刀刃,直勾勾地望着红发男。

    他身上透出那种败局已定,但骨气仍在的气质。

    他不向任何人服输,也不向任何人低头,但他看不得奶奶被人胁迫,看不得她受一分一毫的委屈和痛苦。

    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乎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跟红发男说:“她可不可以不磕头?她的那份,我来!”

    驰路的心往下沉,往下落,像渐渐沉入深海的石头,漂泊无依。

    驰路抬起胳膊,握住谢劲舟的手,跟他说:“舟哥,别这样。”

    “你们能不能放过谢奶奶,钱,我出!”驰路的眼睫被雨水打湿,眼前的场景变得朦朦胧胧,但她清晰地看到谢奶奶被肋得通红的脸,看到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那个在生命后期痛苦的奶奶。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纷争、没有这么多苦痛,她希望自己的亲人可以平安、健康。

    她希望,谢奶奶可以远离这帮浑蛋的桎梏。

    “要出可以,但只能出五万。”谢劲舟补充道。

    要高利贷的人,见惯了这样的人,不想还利息,只想还本金,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红发男听得大笑起来,笑声在这样的沉闷氛围里,显得那般诡异。

    “钱嘛,是必须要还的,头也是要磕的。”红发男看着他们,面色狰狞,“快给老子磕,谁都不能少!”

    谁敢欺负他、欺负他兄弟,他一个都不放过!

    “有点欺人太甚了。”

    “是啊,怎么惹上这帮人啊。”

    “估计是谢鸿运惹出来的事。”

    “这家人也是没有享福的命。”

    “可不是吗,就连这个小姑娘都跟着遭罪!”

    ……

    议论声四起,谢劲舟听得心烦意乱,他看着面色镇定的驰路、看着满脸通红的奶奶、转头看着面露忧色的谢林乔。

    他用舌尖顶了下腮帮,眸子冷沉如冰,弯腰一下一下地磕头。

    驰路看着他脊梁被人压弯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正看着,有人按着她的脑袋和背,被迫地磕头,撞到地上的那一下,疼得厉害,脑袋都嗡嗡作响。

    磕头声一下一下地响起,像在地上打鼓,密集而有力。

    笑声也随之响起,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反差。

    没有谁上前帮忙,大家都是看客,看别人的人生,看别人的笑话,好像只有这样,生活才多了一丝色彩。

    驰路越磕心里越难受,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无望。

    一种走在黑暗隧道里、不知什么时候是头的无望,第一次升起。

    谢鸿运一次次问她要钱,已经让她格外反感和排斥,现在竟然被卷入到这样的事件里,何时才是头?

    谢劲舟、谢奶奶、谢林乔,还有她,以后的每一天,都可能成为被人威胁的对象,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她的额头被磕出血,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流淌。

    谢劲舟磕得轻,身后的人就拽起他雾霾蓝的头发往地上砸,像在砸面团。

    他满腔怒气,却无处发泄,只得任人摆布。

    他用余光看到了不停在磕头的驰路,心像被人高高揪起,疼得厉害。

    是谁说他是她的救世主的?

    为什么她的救世主,非但没有成为她的救世主,还把她拽入了深渊。

    难言的痛苦,将他层层裹挟。

    他第一次体会到,他没法成为他的救世主,还是她人生的拖累。

    他看着她额头上的血越来越多,看着她眼帘上挂的水珠,像一串串晶莹的眼泪。

    他多想把这帮人给揍趴下,多想再当一回她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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