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真正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下了一夜的雪让大地铺上了云,顺着静静流淌的江水极目远眺,整座城市都像陷入一个巨大棉花糖似的梦境。

    棕色的雪地靴让厚厚的积雪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戴着白色帽子与口罩的女孩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高德地图的女声亲切地提醒她该转弯了,南荨提了提书包袋子,心里暗暗吐槽这位有钱人为何另辟蹊径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然,这里的环境自是一流,绿化、江景什么的自不必说,甚至在这样冷的天气,南荨居然还在路边看到了精心培育出的明显不属于这个时节的鲜花。

    只是离市区委实太远。

    先是一个小时的地铁,再连着转两趟公交,南荨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从学校成功来到这里。

    “目的地就在您附近,导航已结束。”

    一座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别墅,对南荨来说更像是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城堡。

    想到高出市场价一大截的补习费,南荨给自己打了口气,心想无论如何一定要通过这次试讲。

    一年级的小孩而已,有什么难的?

    她体寒,便格外有些怕冷,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因此直到身后那个小屁孩用雪球打中她的后颈时才反应过来。

    那孩子像是小时候奶奶贴的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可爱,被南荨发现后并没有任何恶作剧的慌张,反而是又揉了一个雪球,试图向她发起进攻。

    “小朋友你好呀,你是易成安吗?”

    不出意外,这位应该就是自己的补习对象了。

    易成安没有回答她,仍旧锲而不舍地用雪球砸着南荨。南荨突然玩心大起,心想难道我一大学生打雪仗还打不过你这个小屁孩吗?四下看了一眼发现无人后,便也学着易成安的样子团了一个雪球。

    好歹她还记得这位是自己主顾的孩子,雪球的体积不大,南荨架势倒是做了个十成十,往前跑了两步便欲扔出去,没成想正好踩在地上的结冰上,表演了一段空气互搏之后,还是没能站稳,滑倒在雪地里。

    一直面无表情的易成安愣了两秒,随即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

    南荨跌坐在地上,幸好她的手撑住了一旁的雪堆,这让她不至于摔得太惨。只是她熬夜准备的课程资料从帆布包里飞了出来,被冰雪泅湿。

    冰水将黑色的水笔字迹晕染开来,南荨顾不上疼痛连忙捡起来,却还是有几页书写工整的资料变成了写意的水墨画,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团。

    真是倒霉,南荨叹了口气。

    “姐姐,你没事吧?”易成安说到底也就是个有些调皮的小孩儿,看到南荨有些挫败的神色,他迈着小步哒哒地跑过去,有些担心地问道。

    或许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南荨这么想着,还没等她开口,不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不知为何,光听这声音,南荨便觉得这应该是位极好看的人。

    抬眼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修长的腿。南荨抬起头,从云层里散射出来的阳光洒在那人身上,仿佛是为他的出场量身打造一般,让他的脸俊美异常,好似下凡的神仙。

    “没事吧?可以起来吗?”那人向她伸出手,温柔问道。

    南荨莫名有些心慌,摇了摇头说没事,却也没拒绝他,牵着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安仔又在调皮了?”

    “舅舅我没有...”易成安似乎有些怕他,低着头不敢看那人的眼睛,只是偷偷给南荨使了个眼色。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南荨解释道,随即取下口罩,冲着他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南荨,今天是来给小安同学试讲的。”

    “易得,安仔的舅舅。”

    “一起进去吧。”

    易得单手抱起了易成安,礼貌地说道。

    “什么呀,又是补习老师,妈妈真烦人...”易成安小声嘟哝着。

    “安仔要是不喜欢补习老师的话...”,易得话讲到一半,故意停顿了一下,易成安睁大了双眼看着他,期待着舅舅能说出“那我们就不补习了”之类的话。

    可惜这位舅舅向来是以捉弄自己为乐的。

    “那就只有我来监督你写作业喽。”

    易成安将下巴缩进了衣领里,看了看易得,又看了看一旁的南荨,心想还是后者看起来善良一点。

    客厅里,一位面容和易得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正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情绪十分激动,言辞激烈,即便没开扩音器,南荨也听到了“离婚”的字眼。

    易槿倒是神色淡淡,冲他们挑了挑眉示意,冷冷地说,“成凌,别得寸进尺。”

    “婚前协议已经写得很清楚了,看不懂的话让你的律师教教你。”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争论着什么,易槿失了耐性,啧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南荨看了一眼易成安,后者趴在易得肩头,表情有些恹恹的。

    “真是巧了,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易槿一边从易得那里接过易成安,一边笑着冲南荨道,“这位就是南老师吧?”

    南荨站直身子,打招呼道,“易小姐叫我小荨就好。”

    易槿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易成安的脑袋,“安仔乖,让小荨姐姐带你去写作业好不好?”

    易成安走到南荨面前,领着她去往二楼的书房,难得乖巧的样子倒是让易槿有些惊讶。

    等到书房门关上,易槿失笑道,“这小子看脸下菜的本事倒是和成凌一模一样。”

    “他还是不同意离婚吗?”

    易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喝了几口,冷笑道,“他哪是不同意离婚啊?只是想多分点钱而已,现在已经狗急跳墙说是我们逼着他签婚前协议了。”

    易家早年发迹,易家老太爷膝下只有易得父亲易海与易槿母亲易筝一子一女,临去前将易家产业一分为二分别交予两人。易筝孕期丧夫,那些所谓的亲戚看他们孤儿寡母,便盘算着怎么夺过那些产业。易海嘴上说着照应,其实心里对父亲偏疼小女儿一直有些怨气,便也想趁机做易家真正的当家人。

    手足兄弟尚且这般,其他人便更肆无忌惮了。易槿从小到大,明里暗里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意外倒是和易得这个年龄差不多的弟弟关系不错。幸而易筝并非是撑不住事的,她原就比易海有能力许多,便也逐渐掌握了话事权。如今易槿已经长大,易筝生了些退位的心思,只是在关键事上替她掌掌舵而已。

    和成凌签婚前协议,便是这关键事之一。

    “易筝女士还是比我看人准啊。”易槿似自嘲似感叹地说。

    “前几天那女孩找过我,叫什么夏夏?好像还在上大学吧。”

    是位“冰美人”,冷着脸的时候便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易槿以为她要说什么“我和成凌才是真爱”之类的傻话,却没想到她只是来要钱的。

    “她说她一点也不爱成凌,只是为了钱而已,找我要一百万。”

    “很便宜对吧,可我就是不给她。我知道这事不能全怪她,可既然我不好过了,那他们俩自然也不能好过。”

    “大家都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才算公平。”

    易槿眼前渐渐有些模糊,侧过身子自嘲地说,“当初易女士和你都说成凌这人不是良配,我居然谁都听不进去,真是猪油糊了心。”

    “他既没有帅得出奇,也没有什么大的才华,偏偏我那时就非要嫁给他。”

    易得还记得一向对爱情嗤之以鼻的易槿在易家祠堂里跪着,几日水米不进终于逼姑姑松了口。

    “后悔了?”

    易槿表情有些迷茫,半晌才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只是突然觉得你当时有句话说得太对了。”

    “人是种最自私的生物,所以总是希望在旁人身上谋求什么东西。钱,名利,地位...这都很正常。”

    易槿惊讶地发现自己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易得当时冷淡到有些无情的语气,“不过易槿,要是相信其他人是为了求得你的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可就太蠢了。”

    “从小到大,我们身边的这些人,有谁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吗?”

    “易得,我真同情你,你就是个怪物。你最好保证这辈子都别真心爱上什么人,不然我一定原话奉还!”

    ...

    易槿强迫自己从不算愉快的回忆中抽离,深深地叹了口气。

    易得拍了拍易槿的肩膀,用玩笑的语气说道,“要是太累的话,我不介意先帮你管管公司的事。”

    易槿被他逗笑了,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敢请您这尊大佛,连我那位几乎从不夸人的母亲都说你是后生可畏,要是你父亲有你这本事,爷爷分给我家的产业早八百年就被吞并了。”

    易得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之前你给安仔找的不是都什么金牌讲师,这次怎么找了位还在读书的学生?”

    “还不是安仔不喜欢,再说了,我也不是真指望他靠着补习成绩突飞猛进,就是找个人陪他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小孩子嘛,肯定更喜欢年轻人一点。”

    “你倒是难得关注这些,”易槿很快从有些感伤的情绪里抽离,故意用八卦的语气逗着易得,“怎么了弟弟,难不成是看上了小南老师?果然你们男人都喜欢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是吧?”

    “不过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姐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帮你和小南老师牵线。”

    易得用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瞥了易槿一眼,淡定地回复,“不劳你费心。”

    脑海里却回想起刚刚见到南荨的第一面,其实他从易成安扔第一个雪球时便到了。

    一眼望过去,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眼睛中似乎有一团燃烧的火,让她整个人在冰天雪地里都变得生动热烈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将车熄火停在了不远处,在南荨四处张望的时候,甚至悄悄隐匿了一下身影。

    然后便看到她狠狠摔了一跤。

    难得笑了个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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