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为了小小地报复一下刚刚南荨打趣自己的话,易得这次没有选择轻易放过她。

    南荨硬着头皮和他对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注视着某个人的眼睛。

    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在车内暖光的照射下,竟然显得温柔了不少。像平静而幽深的大海,引诱着不知深浅的人们驻足前往,最后溺毙在海面下汹涌的暗流里。

    “别逗我了...”南荨小声嘟哝了一句,用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瞪了易得一眼,配着微红的脸庞,倒有几分嗔怪的意味在。

    事实上,不用南荨操心,张诚一早便订好了酒店。

    酒店门口有一座巨大的音乐喷泉,经理和员工并排站在门口迎接易得,长长的红毯从大厅里一直延伸到外面,架势夸张到南荨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颁奖礼现场。

    “易总好!”穿着考究制服的工作人员替二人拉开车门,一阵整齐的问好声便猛地响起。

    南荨觉得自己变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幸好此处暂时没有什么观众。

    经理又看向南荨,南荨生怕他又喊出什么来,连忙摆了摆左手道,“不用太客气。”

    说完,她偏过头看了看易得的脸色。

    其实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南荨就是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些尴尬。

    易得本人十分反感这种排场,江秘书自然清楚,只是忘了嘱咐一下张诚。张诚理所当然地要求酒店按照最高规格接待,便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原来易总排场这么大呀?”

    南荨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起了易得的玩笑。

    “这样的话一个人开车过来哪里配得上您的身份,后面至少应该跟个十几二十辆豪车吧?”

    易得听出她话语里的揶揄,眼风扫过她,淡定地说,“我是来带你回家,不是娶你过门,要那么多车做什么用?婚车吗?”

    南荨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言语上并不是易得的对手,这人怎么能用这么冷静的表情说出这种完全不符合他定位的话?

    好吧,毕竟他比我多吃了八年的饭,讲不过他也是很正常的。

    南荨很快说服了自己。

    “易总您好,酒店给您安排了第五十层的总统套房,请您跟我来。”

    说话这人打扮得就像南荨无聊时看过的那些英剧里为庄园主服务的管家,一只手微微背在身后,另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向前伸出,微曲着身子比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易得并没有动作,问道,“她的房间呢?”

    南荨便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酒店经理。

    那人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易得指的是南荨,嘴巴张了张,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位小姐不是和您一起吗?”

    这可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不知道江秘书和张诚是如何沟通的,但显然出了问题。

    经理额间突然沁出了汗,冲易得深深鞠了一躬,“易总,实在抱歉!我现在就让人查查还有没有空房间!”

    前台小姑娘十分机灵,经理话音未落,她便已经开始查了起来。

    可惜,就像是烂俗影视剧里的桥段,这样的暴雨天,酒店的房间全都住满了人。

    酒店经理大约醒悟过来,这两人当中,南荨才是更好说话的人,便冲她道,“小姐您放心,总统套房里有两间独立的卧室,互相完全没有影响!”

    他表情看上去就要哭了,仿佛要是南荨说不住了便要当场以头抢地似的。

    未免把我想的也太重要了吧,南荨不由得失笑。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主要看看易总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南荨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哈欠,天可怜见,都已经过了转钟,南荨此刻只想趴着睡觉。

    不用别的,她觉得自己就算躺在大厅的那张沙发上,都能倒头就睡。

    “走吧。”易得一锤定音。

    酒店这层只有这一间总统套房,推门进去便是一间巨大的客厅,书房、餐厅、厨房、卧室自不必说,房间里甚至还配备了桑拿房以及恒温泳池。

    南荨觉得刚才的对话变得有些滑稽,这么大的面积,都可以供一个三口之家很好地居住了。

    管家将他们送上来之后,便礼貌道别关门离开。

    许是夜色正浓,门锁的咔哒声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危险的邀约与暧昧的暗示。

    易得站在客厅的灯光下,身后是玻璃窗外繁华的夜景与漫天的星光,呼啸着的狂风又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气息。

    南荨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那则新闻,新闻里说沙漠里出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清澈的湖泊与成片的绿洲仿佛近在咫尺,旅人满怀希望地朝其不断前进着,却发现那看似咫尺的距离是跨不过的天堑,前方只有短暂虚幻的美梦与永远残酷的真实。

    南荨突然觉得此刻的易得也成了一座海市蜃楼。

    “不是困了?”

    “幻境”突然说了话,南荨怔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是啊,都快困到意识涣散了。”

    “那易总,晚安。”

    “晚安。”

    柔软舒适的床铺,哪怕是豌豆公主来了都挑不出一处毛病来,原本就疲惫不堪的南荨自然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等到她洗漱完去到客厅时,发现易得正在和什么人打着电话。他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那衬衫略有些修身,修饰出他挺拔的身形,隐隐约约能看见腹肌的样子。

    南荨刚起来,脑子还有些混沌,有点凭本能行动的意思,直接靠着门框站在那里,仔仔细细欣赏起了这副“美景”。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化身成为一小段七彩的彩虹,洒落在他那张雕塑般英俊的脸上——是让观赏者掉落爱情陷阱的完美样本。

    易得早看到了南荨,一开始没怎么在意,只当她是准备吃早饭。等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有些纳闷,便径直走了过去。

    他微微弯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南荨的额头,说道,“一大早发什么呆,去吃早饭。”

    这话说得太自然太流畅也太家常了。

    好像他俩已经是什么很亲密的人一样。

    南荨被敲了一下,混沌的神志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了一下,随即有些蹦跳着到了餐桌旁。

    吃完早饭,二人便继续出发了。南荨给自己奶奶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会有一位朋友一起过来。

    三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润城。

    润城这几年发展迅速,商业圈不断向外环扩张,一座座新建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整座城市好似钢铁巨兽一般,朝着国际大都市的建设路程上撒足狂奔。

    但往郊区走,那景象便大不相同了。放眼望去都是六七层高的楼房,电梯是别指望了,楼道里没有被堆积的杂物堵住就该谢天谢地。地势低洼,排水系统基本是个摆设,稍微下点大雨就会堵住,路上全都是积水,泥泞不堪。路边都是叫卖的小商贩,蔬菜水果也便罢了,还有生禽贩子开着装满铁笼子的小三轮,公鸡、大鹅正在笼子里引吭高歌,嫌自己命太长似的。

    南荨家则是在润城一个小乡村里。

    去村里的公共交通只有大巴。这里的大巴车不似城市之间那种宽敞的大巴,更像是缩小版公交车,限载人数就是个摆设。

    南荨在车站突然“啊”了一声想到什么,急忙冲易得说道,“你等等我,我下去买点东西。”

    易得原本想帮她,被南荨拒绝后便将车停在附近等她。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南荨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便从超市出来了。

    “哟呵!这不是小荨吗!放假回家啦!来快上车,挤挤还能上!”车站前方拐角处停了一辆大巴车,因为在这里直接上车买票比去车站里买便宜几块钱,便有不少人从这里上车。

    此刻,司机师傅从车窗里探出头,用超级洪亮的声音喊着南荨。

    南荨自然听到了,笑着挥了挥提着塑料袋的手,说道,“谢谢王师傅!我有朋友送我回家,就不坐你的车了!”

    王师傅看了一眼那辆高级车,随即又瞟了瞟那位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回了句“那我就先走喽!”便发动了车。

    山上种了一批新的树苗,但尚未成长起来,远远望去依旧是光秃秃的。比起其他地方,流水村这里积雪并不算深,溪流弯弯绕绕,一路向前。

    到这种乡路上,高德地图基本就失去了它的作用,南荨自然充当起了导航的角色。

    “看到没有,那棵歪脖子树,从那个地方向左拐。”

    “那里那里!那个绑着红色袋子的灌木丛,对对对,就从那旁边拐进去。”

    易得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是个路痴。

    他跟着南荨的指导走得七拐八绕,后面干脆放弃思考,只在南荨“停”“左拐”“右拐”“直走”的一些简单指令中机械地重复操作。

    皇天不负有心人,磕磕绊绊地,他们总算到了南荨的家。

    奶奶一早便搬了个板凳坐在大门那里,她这几年视力变得越来越差,但还是隔着老远便认出了南荨,激动地先拍了拍双手。

    “我的乖孙女哟~”

    “奶奶!想死你啦!!”

    易得第一次听见南荨说家乡话,虽然听不太懂,但也觉得新奇。

    “奶奶,这是我朋友,他叫易得。”

    “哦哟,这么俊的乖娃,真是谢谢你啦,这么远开车送我们家小荨回家。”

    “快快快,快进来,肯定冻坏了吧,我屋里头生了火。”

    奶奶边说边牵着易得的胳膊领他进来。

    易得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任由奶奶拉着他,倒真显得有些乖。

    其实他一句话也没听懂,看了一眼一旁的南荨。

    南荨难得从他脸上看出一些局促的神色来,眼神里还隐隐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她不由得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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