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后,又听得有人说什么二小姐与衷单君大吵一架的消息,不过这都是些后话了。

    终得走近菱城,远远便看着前几日打斗过的陨坑,凹凸不平。

    严怀看着这些坑,突然想起之前来时,曾在此跪着一个人,高声表明身份,说自己为州城城主幼子王渺,特来此投奔。

    那时,州城内乱,各家夺权,长老以金丹护下王渺,最终王家世家子弟里只剩王渺一人苟活逃出,可依旧有人依然赶尽杀绝,一路追着来到了菱城城门口。

    严怀还想起了王渺在路上留下的鲜血,又抬眼望着城墙,好似那时情景就在眼前。

    若非菱城少城主司空言年及时出手,王渺怕是活不到如今了。

    王渺大概十分感激菱城,毕竟是司空言年救下他身,还将前来赶尽杀绝的部分人一一杀了,也算报了仇。

    州城自此被除名,地界被四处瓜分。

    前些日子,荆城也遭了劫难,好在并非人为,没有满城覆灭。

    严子规看着严怀有些漏神,拍了拍严怀的肩,问道:“怎么了?你又在这愣了神。”

    “没什么。”

    “先进城吧。”

    几人进城时,天色已晚,只得找了间客栈先住下。

    晚饭过后,几人闷的慌,便一齐来这街上游乐。

    进了城,眼看着清冷的城墙内,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虽然夜幕降临,但灯火阑珊,家家户户闲了的妇人孩子或是为经营本事的小贩,都撑起这片刻的狂欢。

    眼看卖糖葫芦的老者身旁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老者卖着糖葫芦,顾不上他,他便偷偷跑到老者看不到的地方拿下一根,躲在角落吃起来。

    青嫩童稚的脸上挂着闪烁有光的大眼睛,被老者发现偷吃时还不忘撒娇说再也不会长蛀牙。

    临铺子上的布下钻出一个女娃娃,跑到小孩的跟前,拉起手来相互拍打,嘴中不忘道:“我们来玩拍一拍二的游戏!你拍一,我拍二。啊呀!错啦,你应该先拍左手!”

    热闹燥热的街道和人人脸上的欢声笑语,与外城看起来澈蓝的模样毫不相符。

    人人身穿家服,但人人都穿的有特色,不是这位收紧了腰身,就是那位做宽了下襦,更有甚者拿着团衣所做的布料织起了斗笠。

    严卉道:“如此才对嘛,枞城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呆着都瘆得慌。”

    戚奂买回糖葫芦,嘴里吃着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回来后讲手里拿着的递给盛长欢,嘴中糖葫芦还没咽下去,就道:“还算甜,你们尝尝。”

    盛长欢接下了,她最喜欢吃糖葫芦。之前盛昭瑾还在时,就常常掩护着她跑出私塾去寻戚奂,一起偷吃糖葫芦。

    戚奂吃下一颗就递给了严怀,严怀接过也吃了一颗,后就被严子规抢去。

    盛长欢倒是没有先吃,准备拿给严卉,严卉连连摇头,盛长欢这才吃了一个,自觉好吃,于是道:“不是很甜,酸甜口的,尝尝吧。”

    看着严怀和严子规也觉得好吃的模样,严卉半信半疑,拿过吃了一口。

    突得严卉两眼放光,将糖葫芦还给盛长欢,什么也没说就小跑到脂粉铺子上,手拿着上好的料布,赞叹道:“穿着这身作的衣裳,打起架来可就更得心应手了!”

    严子规跟在其后,鄙夷道:“与你身上这个差不多的,你衣服已经够多,日日都可换着一套,居然还要作新衣裳。”

    “你懂个什么,这布放在我手里是一件新衣裳,到你手里那是暴残天物。”

    “是暴殄天物。”

    严卉嘴微上扬,十分得意,“原来你也知道。”

    严子规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那布料与布料之间的空隙处就钻出一个年轻女子,两眼炯炯有神,目光不离严子规,笑容灿烂,未涂胭脂水粉,但唇红十分,问道:“公子长得好漂亮,可有婚配,或心上之人?”

    严子规被其人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顾不上和严卉斗嘴,忙后退一步,端正身子,道:“尔是何人?”

    年轻女子依旧笑盈盈,顺势趴在了铺子上,两手撑着脸颊,道:“我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公子做衣裳吗,我可以送公子。”

    “送我做甚?”

    “公子薄唇俊脸,黑瞳悦眉,身子硬朗,步态自如,佩剑也是反透着寒光,甚好甚好,如此穿锦衣才算得体。”

    严卉听此,忍着笑意,问道:“姑娘,你莫不是心悦他了?你暂可放了这份心,心仪他的姑娘不少,他可从未搭理。”

    谁知女子更高兴了,起了身,一脸期待,道:“岂非未有婚配,也未有心仪之人?”

    严子规眼神有些抵触,不敢再去看女子,严卉也笑着严子规的窘迫,这时女子站直身子,摊开手,一把头粗尾细泛着银气的剑便出现在手上,女子将剑竖起,示意给严子规看,道:“我的剑与你的十分相配,公子的佩剑可有名字?”

    “无名。”

    “那我的剑便叫无为了。”

    严子规看回女子,眼看着女子心意难以平复,道:“我的剑,没有名字。”

    “现在起,便是无名了。”女子笑道,粲然如春花烂漫,天真的神色中不失爱慕之情,“我唤作司空妤,字为姝玥,姝为姝颜的姝,玥为珂玥的玥。公子名唤什么?”

    “严子规,字清然。”

    “清然?倒像个姑娘的名字。公子从琉城来?”

    严子规点了点头,司空妤又问:“到哪去?”

    严子规倒是不说话了。

    司空妤见此,将手边上好的面料递给严卉,转而对严卉道:“漂亮姑娘,可否带我一起,我将这些好布子全送给你。”

    严卉眼瞧还有如此乐事,还未表态就被严子规催着拉走了。

    两人走远了,严卉才笑得更加猖狂,问道:“不过一个姑娘,又不会吃了你,一同前往,也算交个朋友。”

    严子规叹气,道:“你别开玩笑了,人家是菱城子弟,难不成你要告诉她,我们来你城偷法器?”

    严卉却道:“人家都为了和你的剑配成一对儿特意改了名字,说不定会因为你而帮着我们呢。”

    “我见你就是想要那些料子。为了些料子,居然要将我卖掉。”

    严卉笑个不停。

    严子规道:“罢了。”说完找起严怀等人,眼看不知去了哪,道:“他们人呢?”

    “许是哪里逛去了。”

    那三人确是不知走去了哪里,在一处客栈旁的碎花样扇面儿铺子前停下。

    突得一金刃自东南方来,直奔盛长欢的脸颊右侧,本就放肆游乐的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打断了思绪。

    严怀手中没有剑来护身,只得翻身一脚踹飞刺来的金刃,将盛长欢和戚奂都挡在身前。

    严怀眼盯刺来金刃的方向,伸手将被踢进树中的金刃从树中分离,抬手将金刃打回。

    金刃被眼前来人两指接住,后幻化作了一根金身凤样,嘴含流苏的金钗被来人随意钗在了发后。

    来人依旧身穿翠蓝色金丝内衬束腰团衣,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却衬得她英气十足。高挺鼻梁骨,嘴若樱桃红,身子纤细两腿修长。光着脚飞在空中停住,脚踝处还戴着一圆形金环。

    严怀自然认得此人,道:“司空凰,你做什么?”

    司空榛榛略过严怀,仰着头看去严怀身后的盛长欢,道:“你让开,我见不得你后面那人了。”

    “只要见人,何必出手相伤。”

    “你几人来我城,我自然欢迎。不过她是何人,我不清楚,想知道何许人,来此瞧瞧有何不可。我的有凤来仪探探路,轻易就能躲过,何须紧张。”司空榛榛慢慢落地,眼中不灭玩笑,“难不成,就连这简单的暗器,她都躲不过吗?”

    盛长欢也认得司空榛榛,虽只是几面之缘,可阿姐说过,她是个极洒脱随性的女子,所得对她的印象并不坏,为此也没有理论,只上前来,对司空榛榛道:“我名唤严漠,字旭生,琉城人。”

    司空榛榛反倒觉得没了意思,道:“无趣。”

    身后传来一句底气十足的低沉音色:“凰儿,不可无礼。”

    渐渐自远处显现出一人身,从黑暗处走出,团衣在身,身姿挺拔。

    司空榛榛已经足够高了,他站在司空榛榛身后,却还是要比司空榛榛高出一个头来,仔细看去,其眉眼间还与司空榛榛有些相像。

    腰间佩剑周围一直有电引跟随,剑身花纹为蓝。

    严怀双眉一蹙,眼看着人又想起来他一人灭十人的场景。

    司空榛榛笑道:“哥哥,我不过听父亲说城中来了外人,心里好奇是哪家仙子,所以才出手试探,没有别的意思。”

    司空言年微抬眼眸,十分关怀的眼神看去司空榛榛,但嘴上依然不饶人:“你不过好奇,就要让其他人因你承担恐惧吗?这是何理?”

    司空榛榛道:“又不会伤到她。”

    “学得仙法,是为修身养性平天下,怎可拿来随意玩乐。”司空言年眼眸暗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好好收着。”

    司空榛榛这才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司空言年望去严怀和戚奂,对戚奂微点了点头,道:“杪衔神君,别来无恙。”

    戚奂挤出了一个微笑,没说话。

    司空言年便又看去严怀,见其气质不凡,眼中坚定,微笑道:“这位公子便是严望绥吧,早有耳闻,是个十分天赋的仙子。”

    严怀咽下口气,道:“玧陌君年少有为,在天赋上,我等不及。”

    司空言年笑道:“何必唤我玧陌君,我单字为玦,唤我司空玦便是。各位来我城所为何事?我自然与人说明,好让各位不虚此行。”

    戚奂道:“随便走走,玧陌君不必管我们,我们天生散漫惯了,不喜欢被安排。”

    司空言年依旧保持着微笑,道:“既如此,我们也不再打扰各位。明日造势湖旁有斗法大会,各位若有兴趣,可来与之一同起兴。”

    司空言年说罢,看去司空榛榛一眼,司空榛榛心领神会,与其一齐离开。

    戚奂环着两臂,身子侧倾在盛长欢那边,看着司空言年的佩剑,对盛长欢道:“你看那剑,名叫克已,正手为伤,反手为害,顺手的很,喜欢我帮你也寻一个如此厉害的。”

    盛长欢道:“剑太长,我看司空凰那流苏很漂亮,可唤为长剑、短刃、飞刀,你那里有没有这般的?”

    戚奂道:“回去后我派人来将玉蝶送你吧。”

    盛长欢忙推辞:“那是神界之物,既认主,又难以驯服,我该是用不起。”

    严怀道:“何来用的起用不起之说,不试怎知?”

    “那神界之物就属玉蝶与洞箫还散在仙界未归,日日养在择仙,待人去摘下,你手拿洞箫运用十足,可舍得将玉蝶送我?”盛长欢笑得双眼紧眯,歪了歪头,“我金丹破损,哪用的起来?”

    严怀道:“玉蝶,是何物?”

    戚奂道:“玉面玲珑所作的纸牌罢了,仙者施法结印于其中,纸牌便会幻化作赤红蝴蝶,随即风寒于天,彼时大喊神人之名,若是神人愿意相助,便会现身帮忙。”

    严怀眼里有了光亮,道:“这岂非无敌?”

    戚奂耸了耸肩,“自然不是,我曾在日日夜夜施法,欲见神人一面,可无神愿回应。”

    严怀道:“既是神界之物,就算见不得神人,用来自护也是好的。”

    盛长欢不再开玩笑,正经起来:“神君若愿相送,我自是高兴。若是这世间就无一人能用,我也要去试试看。”

    严怀微点了点头。

    待天又黑了些,几人都心照不宣的回了客栈休息下。

    戚奂睡不着,索性上了屋顶准备看看月亮,刚一跃而上,手抵檐口,翻过屋脊,看着严怀早已坐在梁顶,走近其坐下在旁。

    严怀望着远处河水弥弥,道:“严姑娘生来金丹破损,练习至此,也无可长进,实在是不公。”

    “她心地善良,见众生皆平等,上天会善待她的。”

    “你对严姑娘好似与对其他人很不一样。”

    戚奂直着腰身,有些紧张,若是别人如此问,他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个谎说过去,但严怀也算是他自己挑选的朋友,他不愿对朋友说谎。

    见戚奂无言以对,严怀换了话,道:“你今日对司空玦如何那副模样,你和他有私仇?”

    “我平生最不喜心不正之人。他自言学得仙法是为了修身养性平天下,可欲平天下,就要修身,而要修身,还需正心诚意。他心思不正,非所看到的那般懂礼大度,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帮亲不帮理的伪君子。”

    “你会不会对他有什么误会,江湖中人,无一不称赞其德行第一,品德高尚。”

    “真正德行高尚的人早已经死了,没人会再记得他。”戚奂变幻出一壶酒,毫不犹豫打开喝下一口。

    “盛家大公子?”

    戚奂喝酒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放下,道:“有的时候,我真的认为你和江湖中那些人都不一样。”

    “什么?”

    戚奂笑了笑,又看去前方,道:“没什么。你还记得他。”

    “杪衔,你与盛家关系一向不错,盛家遭了难,二公子和四姑娘下落不明,你为何不急?”

    “我去找他们,反而会害了他们。”

    严怀道:“如此也是。回城少城主赵怜柔曾为打探盛四姑娘的下落去槐城那遭,不少人就跟在其后。”

    戚奂嗯了一声。

    严怀道:“杪衔,你将严姑娘看作什么人?心中认定了她还是…”

    戚奂突然大笑,打断严怀,道:“你原是想问这个。你放心,我待她之情,如待你一般。左右出不过一个友字。我愿将玉蝶赠给她,也自然愿意陪你来夺青璃鞭。”

    严怀这才露出一丝笑,低下头去,小声道:“修复金丹,需断崖边千年的君子兰一株,我若寻来,替她修好金丹,如何?”

    “什么?”戚奂自坐而起,眼中慌乱不减半分,“君子兰是你想拿来便拿的来的?”

    “夺下青璃鞭,我便有法子。”

    见着严怀打定主意,戚奂的眼神才逐渐柔和下来,道:“你心喜她?”

    严怀想过戚奂会说的任何话,但从未想过,会是这几个字。

    严怀欲想静下心来,可偏偏不如意,只道:“如何,才算是心喜?”

    “我也未心动过,也不是很明白。你只讲讲你什么心思?”

    严怀还是不明其意,道:“我的心思?”

    “便是你认为严姑娘人如何,你见她时是否有不一样的感觉?”

    “严姑娘,生性勇敢,信念足够坚定,内心既强大又温柔。她愿意为弱小寻得正理,也愿意为不公争夺权利,她所说任何,有正义禀然,有柔心似水。她说人要善良,有同情心。她可算是懂得世故,却不愿意与世故同流合污,如此之人,足够正义。”

    “你待她之情,与严夕岚相比,如何?”

    严怀本还在犹豫他待盛长欢之情算不算的心喜,听得戚奂所言严卉,他便明白了。

    严卉是他的朋友,但盛长欢不是。

    戚奂见严怀未言,大概也猜到几分,道:“你与严姑娘是一类人。”

    “如此。”戚奂叹口气,重坐回严怀身边,“你倒是不能白送她一个好处。”

    “这是为何?”

    “你若帮她修复金丹,她要时时刻刻记得还你人情,倒是会活不自在。”

    “摘得君子兰谈何容易,不过不想她受伤。”

    “你也知道不容易。”戚奂道,“我知你好意,但她吃的了那份苦。我见你总想护着她,有什么危险都挡在她面前便知你是个心软的人。不过,她不是个愿意一直畏缩在别人身后,祈求别人保护的小女子。”

    戚奂看着严怀高马尾束发冠依旧挺立,护腕透亮,两眼稚嫩又真诚,笑道:“你果真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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