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自易安离开后,陈泽禹总是做梦。

    他的梦境,是一片红!那片红缠绕着他勒紧他,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再然后,就是梦醒。

    外面的天气是雨夹雪,这也并未阻止他对音乐的热爱。

    他穿了一件毛衣,外面套上加绒的冲锋衣背上背包就离开了去上课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表达出对音乐的兴趣,是在帮妈妈推摆摊的小车时候,路过一家琴行,听到里面传来的钢琴声促足了脚步,里面有个和他同样年纪的小男孩沉醉着演奏,乐曲美妙悠扬,似有魔法般在吸引着他。

    可妈妈拉拉他的胳膊催促他赶紧回家。

    他说他还想再听一会,可妈妈说:“那太吵了!”

    他的妈妈好像并不喜欢听一切乐器演奏的声音。

    而且他的妈妈因为陈家明给他买了电子琴而生气过。

    陈泽禹还记得第一次问妈妈:“什么是艺术?”

    他的妈妈当时脸红着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我又没什么文化!”

    他就去问老师。老师说:“艺术就是生活中的美!”

    班里有小朋友去学音乐,告诉他:“陈泽禹!我爸爸妈妈带我去学钢琴啦!爸爸妈妈说学钢琴要花了好多钱呢!让我一定要好好学!我以后要当音乐家!长大了可以挣好多好多钱……”

    他没听太懂“家”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学音乐,要花很多很多钱。

    他知道自己家没钱。他见过爸爸在医院的缴费处数着数着皱巴巴的钞票,也见过妈妈因为收到□□而掉眼泪。

    包括他自己时不时的头痛,身上的疤痕。

    还有邻居大妈偶尔话家常,看到他会说:“小禹呀!你这条命可是你爹妈拼了命才捡回来的!可要好好珍惜哦!你爸妈为你都欠了好多钱呦……”

    那时,他就明白一个概念,钱很重要。

    他问老师,“我好好学习!长大后就能挣很多钱吗?”

    老师刮了他的小鼻头,笑着说:“你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呐!怎么会问老师这样的问题呀?”

    他很认真的回答:“因为挣钱就可以买大房子!就可以学钢琴!就可以让爸爸妈妈不那么累了!”

    听了他的话,老师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说:“会的!你长大会挣很多很多钱的!”

    他开心极了!

    他不会羡慕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的光鲜亮丽,也不会因为爸爸妈妈来晚接他而生气。

    他有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爸爸妈妈就足够了!

    后来,他的父亲能挣很多钱,他也学的起音乐,但是他好像也没有很开心。

    妈妈去世了!爸爸不在身边。

    陪伴他的只有保姆阿姨空荡荡大房子和他所热爱的音乐。

    他不再觉得钱是很重要的了。

    他的最好的朋友张贺朝还吐槽过他,“你当然觉得钱不重要了!因为你有啊!你穿着X柏利的风衣,随手一个双肩包都是X奥的!要是你吃不饱饭你试试看重不重要!”

    吐槽归吐槽,张贺朝还是会夸他,“但是你还挺节俭的!虽然满身大牌,但是能把衣服穿到烂再扔也是难能可贵的!公子哥中的一股清流!”

    张贺朝是陈泽禹唯一能说得上真心话的人。从初中到高中,雷打不动的友谊。

    刚上初中时,俩人的相识是因为帮路过的老人追偷钱包的小偷。

    上高中,没有分到一个班,俩个人死缠烂打缠了班主任将近一个星期,后来张贺朝才来的。

    易安走后,在学校陈泽禹话都少了。

    张贺朝自然能看出他的情绪,便故意说:“放宽心好啦!说不定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的!你也不想想!她放着那些厉害的美院不上!她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晟州啊!她又不学钢琴!晟州大学的音乐系可是很厉害的!

    陈泽禹沉默了下,过一会,干脆捂住耳朵冲张贺朝吼道:“我们约好的!我等她就是了!”

    张贺朝撇了下嘴,怂了下肩,说:“好吧!那你等吧!”

    “张贺朝……”陈泽禹突然问他:“你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张贺朝愣了下。一脸笑意的回应,“凉拌炒鸡蛋啊!还能怎么打算!”

    陈泽禹抿了下嘴唇,目光瞟向后面正在打闹和同学的李玉婷,靠近张贺朝小声说:“你不是说喜欢她吗?”

    闻言,张贺朝愣了下,转脸又恢复吊儿郎当的状态,“谁还能喜欢一个人一辈子啊!未来是什么样的也说不定!反正这窗户纸我是不会捅破的!”

    “我还幻想着上了大学会遇见更多漂亮的女孩……”

    陈泽禹没再说话,趴在桌子上手伸进桌洞,摸娑着易安送给他的木头小鱼继续走神。

    —

    出了国之后,易安很少与陈泽禹联系,最多就是通个电话,但也不会太长时间。

    她的微博倒是经常更新,发了什么什么时装周,看了看了什么秀,看了看了什么展。

    易安偶尔也回来过几次,是去山城见靳晚洲。

    易安觉得陈家明这个人是真的很有意思!不然为什么在自家祖坟里头为他弟弟搞了个空墓!

    陈家明到底有什么秘密?

    靳晚洲从没见易安认真的学习过,她好像很忙很疲惫,每天的行程都很满。

    他甚至还打趣她,“你这种学习态度拿什么去考试?”

    易安不以为然,很幽默的慢吞吞回了句,“拿脸考!”

    幽默归幽默,真材实料才是正道!

    艺考的日子很快来临。

    在晟州大学门口,陈泽禹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始终不见易安的身影。

    与此同时,易安的手机铃声不停的在响,无一不是陈泽禹打来的,最后一遍铃声停止,她开口,“先走吧!”

    易安推开车门,一身轻松的向晟州大学校门口走去,跟她随行的人帮着她提着工具跟在她后面。跟其他大包小包的美术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晟大校门口了,她才勉为其难的背起画板提起颜料。

    她还在心里抱怨,为什么不能让人送到考场门口呢?这样自己就不用累了!

    考试对于她来说很轻松,甚至比林妍给她布置的作业还要简单。

    易安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甚至还有点自恋!她知道自己没有天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行!对于自己的画技,她一直都挺骄傲的!不过确实是从小到大被林妍推着走上画画这条路的!

    但自己现在的水平,虽达不到名画家那样的高度,但跟这些艺考生美术生相比,那她简直是绰绰有余,大杀四方!

    来之前林妍警告她,可以回来考试,但是要不要在国内上大学这件事,还得再考虑!

    考试结束,易安出校门时还微笑着和保安大叔打招呼,又在晟州大学门口拍照。

    翻开着手机刚拍的照片,突然之间,她变得悲伤起来,脸色也凝重,

    晟州大学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很熟悉的地方!这里,以前有很多她在乎的人!

    这里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校内校外翻新重建了不少,她不禁感慨,物是人非,人去楼空!

    易安第一次自己发了微博,发了刚刚拍在晟大校门口的照片,配文:【考试结束,这里有我想见的人!】

    她在晟州呆了两天就准备订机票回意大利了。

    陈泽禹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在不在晟州。

    她没回,而是直接打了电话,和他一通聊之后,不知不觉她就眼尾开始泛红。

    最后,她哽咽着说:“陈泽禹!我们见一面吧!”

    —

    关于晟州的记忆,易安很模糊。

    但她记得有个小男孩是她的好朋友,每天都幼儿园放学之后都会来找她玩。

    那个小男孩的名字,也叫陈泽禹!

    与陈泽禹约见的地方,是晟州的著名景点,青龙石塔。

    俩人一见面,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并排坐在长椅上紧紧握住手。

    陈泽禹一直在笑,“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

    “噢!”易安嘴抿着,十分羞涩的表情,死鸭子嘴硬说道:“我就是随便发的!”

    他们说东说西,陈泽禹滔滔不绝分享着他考试时候当时的场景:

    “本来我不紧张的!但是那些考官都看我的时候,我突然一下子就慌了!我当时说话那音都是颤的!”

    “但是我的手指一碰上钢琴键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很顺利的弹完了整首曲子……”

    “结束之后,我看到考官在那微笑,我就舒了一口气……”

    易安摩挲着他指尖上的厚茧,笑道:“你放心好啦!上天不会亏待一个努力的人的!”

    “哎!我遇到宋温宁老师了!”陈泽禹激动的一拍大腿,掏出手机相册翻了张照片递给易安看,“考试都结束之后,我去买咖啡碰到他了!因为大晚上人少嘛!然后我就大着胆子上去打招呼!”

    “他也搭理我了!还说一看我就是来考试的!还问我累不累觉得自己考的怎么样!”

    “然后我问他要签名!他给我签在了我的乐理书上,咖啡店店员还帮我们拍了合照……”

    易安盯着那张合照突然变了脸色。

    照片中的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穿着西装,气质温尔文雅,在他的身旁,有一个大提琴盒安静的靠在墙边。

    男人和男孩的合照,显得一旁咧着嘴傻笑的陈泽禹有些稚嫩。

    易安望着那张照片恍惚出了神,直到陈泽禹叫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

    她勉强笑笑。

    “安安!你愿意去我以前的家看看吗?”陈泽禹望着她缓缓说道:“就在这附近,不远!我很长时间都没去回去过了,除了回来看妈妈!”

    每年陈泽禹母亲的忌日,陈家明都会和陈泽禹一起回到晟州。在陈泽禹的记忆中,他的父亲每当到这个小小的家,常常会坐在卧室的床上发呆一整天。

    甚至是陈泽禹半夜梦醒时起床不见陈家明,找寻后无果。最后给陈家明打了电话才知道陈家明去了他妈妈的墓前。

    回来时,还很抱歉的对陈泽禹说:“对不起阿禹!我想你妈妈了!想再多多陪陪她……”

    —

    陈泽禹带着易安回了他以前的家。

    刚到楼下,易安就惊呆了,这个楼怎么那么破了还没被拆!跟周围新建的楼房简直格格不入。

    转而,她又换了另一种想法,这片好位置!这要是拆迁,那可值不少钱呢!

    可这栋楼,居然没有一户人家居住!

    本来易安认为靳晚洲家已经很破很小了!可跟陈泽禹的家相比,靳晚洲家算是不错了!

    陈泽禹的家整个面积甚至还没有她一个卧室大!

    装潢也是十分简约,能省则省的感觉。

    家具上盖了防尘布,但还是有落灰。

    陈泽禹说,每当回来住的时候都是他和陈家明再重新打扫清理一番。

    易安走进了陈泽禹的卧室,床边摆了架电子琴盖上布,旁边还有个摇摇晃晃的摆摊用的折叠桌,那算是他的书桌。

    易安哭笑不得,心中感慨,陈泽禹以前过得也太艰苦了吧!

    她掀起那架电子琴上的布,琴是早已都不能弹了,发黄的白键,还有开关,电线,什么什么按键易安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她从小到现在,是从来没碰过电子琴的!她更不理解,一个热爱钢琴的人,怎么能去弹电子琴?

    易安甚至早已忘记陈泽禹之前说过,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架琴,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安安!我给你找我小时候的照片看看!”陈泽禹兴高采烈开始翻箱倒柜的找照片。

    趁着陈泽禹找照片的功夫,她先自己溜达溜达,到处逛逛。

    “陈泽禹!你家的东西我可以摸吗?”

    “可以!”陈泽禹找到一张照片,他还在继续翻,便喊道:“都是些旧东西!你随便看!”

    易安走进了陈家明的卧室,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床头柜上的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照片里的女人,她好像认识!

    之前在陈泽禹家看到过他母亲模糊的侧脸,而眼前相框里清晰的正脸,彻彻底底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记得,这个阿姨很温柔很温柔,每一次见她,脸上都是挂着笑。

    是陈泽禹的母亲啊!

    易安吸了口冷气,她与他们家之间,到底还有怎样的关联!

    她不经意打开了衣柜,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她全然没在意,但是衣柜底下有一包烂了几个洞的塑料袋,好奇心驱使她去打开。

    里面都是小女孩的衣服,裙子,鞋子之类的……

    她拿出一只鞋子,翻看了鞋底的码数,心中一震,开始乱扒那些衣服。

    这些衣服看起来像是给五六岁这个年龄段的女孩穿的。

    她抖着那些衣服,忽然从中间掉落一张纸条。

    她俯下身去捡,

    那纸条泛黄,边缘都有些烂。

    字迹虽然是有些淡了,但她还能清清楚楚的看出那上面的字,

    只有三个大字:给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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