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老师叫段方景过去也不是因为什么要紧事,纯粹是比赛临近,只剩小半个月,当面询问一下关于竞赛的赛前复习情况和各类注意事项。

    “实操练习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理论还好,有在坚持巩固。”段方景如实回答。

    通过该竞赛,对以后学医或进行各项相关研究都有很大益处,生物老师那边也帮校内参赛的学生在最大程度上争取了使用实验室的时间,随时通知,要是真能出个考上的,绝对是双方互利共赢的事。

    “好,”生物老师对段方景寄予厚望,这个高二下学期才从清北转学来的学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有大学的目标了吗?”

    “有,江原大学外科医学。”段方景没有遮掩,甚至精确到了专业。

    考相关竞赛的学生未来研究方向大多围绕医学类,作为授课老师这些年也看过不少,并不意外,但这年头有明确目标的年轻学生可不多。

    像段方景这种,每年也就出那么一两个。

    敛住锋芒,目标明确,却能保持住那份独属于少年的野心。

    “为什么想学医?”老师不免好奇他的规划。

    能如此确定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一定是对每个原因分析透彻,百因必有果。

    可这个问题,却好像难倒了他。

    段方景没有拒绝答复,但迟迟给不出原因,除了不想说之外,再没任何其他理由。

    “叮咚——”紧接着办公室里的上课铃比教室楼道里的还要清脆。

    这个问题本就是私心,现在学生不想说,作为老师也不会勉强:“先回班吧,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谢谢老师。”段方景肩膀肉眼可见放松了一些,他踩着二遍铃的时刻进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有了想学医的目标呢?

    或许是从方卉郁郁寡欢致病开始的吧,年幼的他想为妈妈做些什么,却因为年纪尚小无能为力,到最后永远失去。

    如果不是因为方卉不想让父母和孩子担心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又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劝她及时接受治疗……是不是,至少她不会这么早离开。

    大概因为知道拖延的后果严重,不想再遗憾一次,才会再看到蒋楠笙受伤却强撑时,冲破理智动了气吧?

    段方景觉得言之有理,随后才发现举出的例子里,出现了以前从没出现过的另一个人。

    怎么就想到了她。

    窗台的密封性一般,过冷的时候,能觉察到风顺着缝隙钻进来的温度。段方景拉高胸前的拉链,护好胃部的下意识动作已经成为习惯。

    前几年他过于想要逃离那个悲伤的城市,发狠似地打工。初中毕业后的暑假,他为了攒来宜禾的车票和生活费,去了那时当地限制要求少却最赚钱的夜店,他个子高,聚光灯闪的朦胧夜色中也不会让人轻易发觉其实他才刚中学毕业,加上长相受欢迎,踏实干确实赚了一些。

    可夜店这地方有利也有弊,鱼龙混杂,凭他这张脸端酒递茶赏心悦目,但也有喝醉闹事蛮不讲理、小到因为自家女朋友多看了酒保小哥一眼就逼着喝完整瓶酒的。

    这种类似的情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老板普遍是不会管的,顶多配个把服务员开除,员工可以再找,但为了一个倒酒的失去一个客人,不值当。

    段方景经历过,见识多了,也就提前知晓了这份力不从心的麻木,更懂得了好好读书的真谛。

    也许读书不是全部,但总会让自己有多出一个选择的资本。

    可在当时,为了赚钱,他还是学着喝酒,学着在风月场所里全权抽身的技巧,而他的胃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段方景手轻轻伸向胃部,捂住的衣服散着热气,像那个夏末的医院,毫无预兆披在他身上的外套。

    少年看似无坚不摧,实则只是用名曰坚强的钢铁掩在表面,像一堵墙,守护住比谁都要柔软的内心。

    段方景现在已经能做到迅速察觉到某道视线的来源了,明明多数只是一晃又闪过,但也只是因为这一瞬,他伸出的手就恍惚错了地方。

    胸腔中部偏左下方,是人心脏的位置,也是他此刻,指尖指向的方位。

    像是受了什么驱使,段方景往后侧偏头,越过中间多排座位,最终停在靠门那边的同一排位置。

    下午第二节是姚慧的课,敢这么在班主任课上犯困还不会被叫起来的,班上也就只有那独一个了。

    蒋楠笙上下眼皮打架,但就算困的抬不起头,也要握住笔,倔强的小脑袋不放弃地一次次撑起,在纸页上落下一块块“鬼画符”。

    她每次朝他看,也是这样的视角吗?

    段方景指尖落在心口,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频率。

    “扑通——扑通——”

    雀跃,欢呼。

    段方景突然动了怀疑自己结论的念头:

    好像一样。

    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

    这节数学课,蒋楠笙过得格外充实。

    黑色碳素笔在她卷子上开出了一朵朵凌乱的花,有人翻山越岭,带着她以前从未分析过的陌生情绪,向她投以柔和的目光。

    蒋楠笙又看到了从前,小时候她体弱,总容易感冒,打过针吃完药之后,躺在小床上昏昏欲睡,高子扬放心不下,整晚在她床边护着,直到天光大亮,赶路的早高峰牵动闹钟铃声。

    铃声经久不衰:“叮咚——”

    “老高,你又不关闹钟。”蒋楠笙呓语,可这次得到却不是高子扬第一时间的那句“小兔崽子没大没小,又舒服了是吧”的回应,而是满室尤其热闹的杂乱。

    “安静,我还没说下课,”姚慧耐着性子把该交代地说完,“发下去的小卷往后传,今天的作业,好好做,还有……最近有个别班级反应存在财务丢失的情况,调监控可能存在校外人员跳墙进来的情况,校方已经加强管制,大家也注意一下,把贵重财务都带回家,以防丢失,最后一个走的同学记得锁好门……就这些,下课。”

    班上的说话声立马放大。

    ……合着刚才那都算收敛了。

    “礼礼,醒醒。”前排唐雨和何思远苏文新商量好了什么,一下课就打了手势,并试图唤醒昏迷的蒋礼礼同学。

    蒋楠笙保持原姿势,不想动:“再让我赖一会儿。”

    ……好吧。

    计划继续,唐雨上讲台留下问题拖延,两个男生跑去了校门口,在这之前,何思远把班门口的门锁钥匙分给段方景一把,他知道段方景早上基本上都是第一个到,开学初那几天晚到才不正常。

    紧接着王磊神神秘秘把窗帘一角拉过去,让前排扯一下:“老段,拉一下窗帘。”

    段方景捏住钥匙,顺便抽回自己近乎眺望的眼神,虽然照做,但没理解他的动机。

    外面天阴着,没有太阳,班上都开着灯,为什么要拉窗帘?

    “哎,可以了可以了,”韩明轩又在外面放哨,“预备备——”

    姜梓和宋睿一前一后,关掉了班上的灯。

    “啪!”

    室内瞬间陷入黑暗,唐雨小幅度鼓着掌,门外那点微弱的火光依靠蜡烛,随着何思远迈进的步子,照亮了整间屋子。

    “祝你生日快乐——”

    蒋楠笙眯着眼,看天亮了又黑,音乐铃转变为生日歌,最初只是一个人起头,后来逐渐变成了合唱。

    嗯?怎么回事?

    她第一个想到高子扬的生日,但那也是小半个月后的事了。不过这次,她倒有了去见外公的勇气,想和他分享,自己这段日子的变化。

    蒋楠笙试着清醒,但困倦间压到了自己的胳膊,左臂短暂失了血色:“啧,麻了。”

    亏着“抢救”的及时,她实在不敢想象旧肿和新压凑在一起的结果。

    吓人。

    想到这个,她就又想到了段方景。

    幸好及时做了冷敷。

    这时班上的生日歌已经唱到尾声,姚慧愣了愣,盯着蜡烛发呆。

    “不知道该给您送什么礼物,同学们商量了一下,就买了个蛋糕,我们也能沾沾光。”唐雨指尖可可爱爱作拍手状。

    去年姚慧的生日在周末,那天也不是她的晚自习,上一次就这么错过,幸好高三这一年还能赶上。

    气氛和谐,纵是蒋楠笙眼底的大家模糊无异,但每个人性格鲜明。

    烛光点点,姚慧镜框下的眼睛一定闪着光。

    都忘了之前讨论过姚慧的生日了。蒋楠笙笑笑,走上讲台跟大家一起凑热闹。

    “是不是被我们感动到了啊阿班?”苏文新贫嘴,跟何思远把全班同学全票通过才买了的蛋糕平放上讲台。

    “都有。”姚慧说。

    “都?为什么用都?”王磊问。

    “蜡烛怎么点燃的?”姚慧看向领头的苏文新,“你们带打火机了?有人抽烟?”

    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独属于班主任的敏锐关注点吗?

    那蒋楠笙倒是挺适合的。

    ……

    感动的氛围一下子诙谐起来。

    “没有,您放心,绝对没带打火机,”苏文新老老实实把个小纸盒从口袋里拿出来,“火柴总没明令禁止吧?”

    “……”

    是没有,因为没人想到这个年纪的学生还会用火柴,苏文新也是摩擦了好几根才点燃。

    姚慧长舒了口气,无奈看着这群年轻人,装没看见:“行了,揣回去吧。”

    “谢谢老师,”何思远指着蛋糕,“许个愿吧。”

    姚慧笑了笑,双手合十闭上眼,片刻后吹灭了蜡烛。

    “姚老师!生日快乐!”

    这句大家都没有叫小称号,规规矩矩喊了“老师”。

    掌声零零散散,教室里的灯重新亮起,段方景稍稍眯上眼,不自觉间跟着旋律鼓掌。

    是温暖、又许久没有经历过的融洽氛围。

    “切蛋糕了切蛋糕了,先到先得啊。”何思远把塑料刀递给姚慧,蛋糕挑的“10+16”的双层尺寸,足够班上每个人吃上一块。

    这时仅剩几个座位上的同学也都上讲台拿蛋糕,只有段方景一动不动。

    蛋糕被一块块切好放在小托盘里,分给上来的每个同学。

    蒋楠笙乐呵呵站在一边,她生性怕人,但骨子里喜欢热闹,她也不拿蛋糕,只是笑起来眼尾弯弯,看着格外喜庆。

    “傻站着干什么,”姚慧递给她一块蛋糕,“自己拿。”

    “啊?”面对突然递到自己面前的蛋糕,蒋楠笙手主动接过,然后端着不知所措。

    “老师,她不吃蛋糕。”唐雨略遗憾地说,刚没彻底叫醒蒋楠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吃都不能吃了,扰她美梦再只有看着别人吃的份,好像要更让人难过。

    动物奶油的味道浓郁,但不甜腻,蒋楠笙咽了口口水,还是严重控制自己的赛前饮食:“谢谢老师,生日快乐。”

    大家拿了蛋糕,心满意足坐回自己位置,赶快吃完准备下一堂课。

    “还想吃的这里还有,别不好意思。”蛋糕还剩一些,姚慧让何思远自行解决。

    蒋楠笙指尖摩挲着托盘纸质的边缘,把自己手里这块给何思远让他也发下去,后者接过,却疑惑道:“切的块也不小,怎么还能剩下。”

    购买蛋糕时算上了蒋楠笙的份,虽然会有一定的余量,可就算她不吃,也不至于剩下至少五人份的量,只能证明有人没有领。

    “有没拿的吗?”何思远四下看,像蒋楠笙这种“专业”忌口人士实在太少。

    蒋楠笙也跟着寻找,一众模糊当中,她第一眼自然往窗边清晰的地方望,坐在窗边的男生像在走神,桌面上没放着蛋糕。

    这么一想,刚的确没在讲台上看到段方景上来。

    段方景一个人坐着思考,他不免还是会想到从前,和当时的自己比较,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孤单久了,连靠近的勇气都丢了大半,那就索性一直下去,反正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之后。

    段方景暗自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听到了讲台上女生的声音。

    “哎,给我,”蒋楠笙夺回那块蛋糕,“这块留下。”

    何思远发出声“嗯?”:“你不不吃吗?”

    段方景记起蒋楠笙只是吃了一口烤冷面就躲躲藏藏怕被教练看到的样子,有点滑稽。

    “是啊,我是不吃。”蒋楠笙点头,手却捧上蛋糕托盘。

    何思远:“那你这是?”

    段方景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贪吃的本质怎么都改不——

    “给段方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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