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楠笙睁开了眼。

    入眼是片纯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她一度恍惚,以为回到了年初,一切都不真实。但很快她就想到,自己晕倒在了舞台上。

    蒋楠笙手扶额头,困劲还没过,这会儿晕乎乎的:“嘶——”

    “你醒了?”梦里的男声在现实中出现,在她的床边响起。

    “嗯……”蒋楠笙轻哼应下,随后才作震惊状,她起身看过去,段方景正坐在家属椅上,“嗯?咳……”

    这一声带着情绪,远比上一声要大,刚醒过来喉咙干涩,她变了调,喉咙一阵嘶哑。

    蒋楠笙下意识往左伸手想倒水,但手腕反方向别着,不太自然,摸索了半天也没摸索到。

    她偏过头要看,却听到了男生精简而温和的嗓音:“姿势不方便就别动了,我来吧。”

    再一看,原本坐在休息椅上的男生,不知哪一会儿起身站起,替她倒了杯水,已经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蒋楠笙抿了抿发白的唇,她确实渴了,接过来一口气喝完。

    段方景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医院的诊断已经出了,肩膀上的伤还是陈年老伤的状态,和晕倒没直接关系,就是过劳缺觉。医生给蒋楠笙开了点运动员不受限的维生素,好好休息几天即可,至于肩膀上换药,没空来医院的话可以去就近小诊所换专门的药贴,多补钙,也不会影响到一月份的比赛。

    挺好,没耽误比赛就好。

    段方景知道蒋楠笙有多重视这场比赛。

    唐雨并不知道一些细节和蒋楠笙脸盲的事,所以段方景听到的版本,不过只是一个框架,无非是蒋楠笙和她父母的关系,还有她曾经有个很好的队友,后来她受了伤,外公又去世,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

    但这些已经足够段方景了解了。

    这人平常看着没心没肺,实际上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

    这倒解释了蒋楠笙之前为什么会挂一张关于“精神……”的科室,现在想来,说不准是因为这些事,做了心理疏导?

    无从考究,但看来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也许总邀请他去看比赛,也是因为想场下能有多一些人陪伴吧。

    她一次次小心试探诚恳邀请,但他好像每次都在拒绝。

    段方景有想过等蒋楠笙醒过来后的措辞,比如说些安慰的话,可转念一想,她从没主动说过这些事,应该是并不希望听到这些,而是一视同仁,不让消极情绪笼罩。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小心翼翼,没有提及任何不愿提到的事。

    同蒋楠笙一样,默默替他掩藏好他想淡忘的过去。

    但这样一来,段方景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反而被她直勾勾盯着看,脸又不由自主发了热。

    一时间,在病房外唐雨跟他讲完后,最后说的那句话重新回荡进他的脑海:

    【我看得出,礼礼对你很不一样。】

    【那你呢,是不是……喜欢礼礼?】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没有否认,但也不算默认。

    明明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怎么实际操作起来,比奥数题还要复杂。

    蒋楠笙已经喝完了水,手捧住空空如也的杯子,仿佛上面还保留着段方景指尖的温度。

    “还要吗?”段方景摇了摇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困扰他挺久的内容甩掉,伸手接她手里的杯子。

    蒋楠笙也摇了头,自己把水杯放回床头,又躺了下去。她这一觉昏昏沉沉,感觉睡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段方景在这坐了多久。

    他没义务一直守在这里的。

    “好,”段方景回到原位,把她睡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苏文新带着班上同学来过,但看你睡着不好打扰,先走了,说等你醒了再来,至于唐雨……她说你有忌口,吃什么她心里有数,出去给你买吃的了。”

    像是在解释交代,为什么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陪护。

    “不好意思,没吓着你们吧,”蒋楠笙想说说话,但其实她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是自从身边有了朋友,她才开始想要做出些回应,“我好像睡了挺长时间,这也没什么事了,你要不就先……”

    回去休息?

    蒋楠笙摸到自己的手机,发现还没到五点钟。

    她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就因为训练的生物钟,醒了过来。

    “没事,”段方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旁敲侧击说,“反正明天休息。”

    蒋楠笙突然想到明天的什么日子,段方景信誓旦旦,接着自己没说完的话:“我也没什么事……”

    “嗡——”病房里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但蒋楠笙的正握在手里,屏幕一直黑着。

    那么响的就是段方景的了。

    段方景局促拿出手机,蒋楠笙看到他看自己,示意他可以接。

    “喂?”段方景按下通话键。

    他没开免提,但隔音效果很好的室内,显得对话声更为清晰,对面大嗓门的女声如雷贯耳,目的性倒明确,更不要说听觉颇好的蒋楠笙。

    是生物老师打过来的,简而言之一句话概括则是,今天下午五点之后实验室空着,可以来进行实验,考试定在周日,明天,今天绝对是赛前最后一次实验机会。

    周六傍晚,高三党一周里唯一没有晚自习的一天,大家都犯懒,不想难得空下的时间还要待在学校,但段方景倒不在意去哪儿,实验也积极,老师自然第一个想到他。

    只是此刻……段方景偷瞄了蒋楠笙一眼。

    他这算在照顾……也谈不上照顾,但总算盯着吧,况且刚才保证的那么肯定,这才过去没几分钟,要是真这么走了,好像不太好。

    蒋楠笙低头轻笑了一声。

    段方景:“?”

    “段方景,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点,”蒋楠笙笑笑,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从某一刻开始,她已经可以通过一张脸,一个眼神,看出一个人在想什么了,“去吧,这不用留人,而且……唐雨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段方景迟疑了几秒,还是理性胜过了其他:“真没问题?”

    “嗯,”蒋楠笙语调上扬,看了眼时间,“距离五点还有一刻钟,你要快一点到的话,还能多进行一会儿。”

    最初认识段方景那几天新鲜,蒋楠笙总看他,对他在校内的运动轨迹也有一定了解,知道他平常一有实验的机会,就巴不得废寝忘食住在实验室。

    她这么一个关心集体有爱同学的有志青年,当然不能阻挡同学前进的步伐。

    嘿嘿;-)

    段方景又坐了会儿,然后才慢吞吞起身,刚怕蒋楠笙路上受凉拿过来的外套居然又派上了用场,此刻给了他拿衣服做掩饰动作的机会:“那我……走了?”

    “没问题,”蒋楠笙重复了一遍,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一个直的说什么做什么,另一个也没弯弯绕绕,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对于把病号一个人放在病房里这事,段方景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愧疚,而在蒋楠笙心里,睡着的那一个多小时虽短,但做的梦却像是回溯起她这些年的过往,想提及的和不愿回忆的,都重播一遍。

    走吧走吧,她得一个人待会儿,说不定还得费点时间才能再次消化——

    “好,”段方景还是决定说点什么,“那我明天再来看……再来。”

    脱口而出的“再来看你”,又被少年辨别不清的心思,模糊了界限。

    蒋楠笙却依旧像是听到什么重大承诺,垂下的眼神直勾勾抬起,又有了光亮。

    也许换谁来,她都会这么开心。

    可这种心情……怎么好像不太一样。

    段方景着急忙慌改了话,觉得自己一向没什么大表情的脸,最近反倒做起动作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看什么看,你什么你,心里话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

    不过……前两句形容此刻的蒋楠笙好像也十分贴切。

    毕竟段方景一瞥就能看到,病床上女生的脸色依旧苍白,可随着他话音落下,蒋楠笙深黑色的眸子颤了颤,笑的格外好看:

    “好啊。”

    这个表情,与最初两个人还不熟的时候,他每不经意捕捉到她的视线,得到了回应无异。

    段方景彻底藏不住自己的表情,他非常确定,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就算他没谈过恋爱,心里对这份情愫的理解,也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当你觉得一个人好看的时候……

    你惨了,你……

    段方景自动屏蔽掉这些念头,一头径直往门外撞,可像是想到什么,又跨步走回来。

    饶是蒋楠笙脑回路再奇特,也猜不到他这“龙飞凤舞”的运动路径,她看着几乎瞬移站到她床头的男生,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疑惑:“???”

    不过段方景没对她做什么,他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小水壶,往唐雨给蒋楠笙准备的水杯里又倒了杯水。

    提前做的水,这阵温度正好,刚好能入口。

    “渴了就喝,你就别乱动了,”段方景把水壶放好,“……再见。”

    说完头也不回,鞋底却在底面上形成“哒哒哒”的碰撞,一如两颗不易察觉的心跳。

    蒋楠笙看着男生的背影像几个月前那样消失在自己眼前,但这一次,她不需要再想方设法拦下。

    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她还能再遇见他。

    蒋楠笙背靠上窗沿,冬季天黑的比以往早,这个时间,落日只剩一角,但太阳光还是能照亮大半边黑夜,像关了灯的房间,生日蛋糕上点燃的蜡烛,实现了每个愿望。

    怎么就天真的以为,外公会一直陪着,所以没有,好好为他许一个愿望呢?

    -

    段方景八点多结束的实验,然后按部就班,出校回家。

    市医院不在段方景的路程范围里,可他绕来绕去,终究不放心绕到住院部楼下,到了又想到蒋楠笙有可能睡了,大晚上打扰一个女生更不是什么好事,结果就是晃了几圈,也没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揣着心事,段方景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那一个人,也算是体会了把为“情”失眠的酸爽。

    好在他以前打工经常赶夜场,能熬,年轻也是放纵的本钱,新陈代谢快,黑眼圈也只有浅浅一层,看不太出来。

    反正也睡不着了,段方景一早起床洗漱,应了“没事做”的承诺。

    早睡早起身体好,唯一不好的则是,睡不踏实,心情就会变得糟糕,瞎想一些有的没的。

    段方景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只是又长开了点,棱角更为立体。

    蒋楠笙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吗?

    段方景很快给出了答案。

    只是因为这张脸而已。

    他亲耳听到,她亲口说起。

    “随便吧。”段方景把考试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换了衣服出门。

    考试定在下午,这会儿时间还早,街边路上的早点摊生意红火,他在医院门口一条街的早点铺磨蹭了一会儿,才上楼进病房。

    医生给蒋楠笙开的病例上写明住院一天观察情况,还是以静养为主。

    段方景把东西揣进外套口袋,还没走到病房,就看到唐雨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怎么了?”段方景赶紧上前,往病房里看,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蒋楠笙却不在里面。

    “礼礼不见了,”唐雨手里拿着的手机显示着一长串通话记录,“打她电话也关机,问护士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妈……赵主任又去查房了,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

    “先别着急。”段方景这么说,实则自己也慌了神。

    昨天才知道蒋楠笙或许一直在接受心理辅导,今天人就不见了,他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万一受了什么刺激……可昨天看着明明还好啊。

    “是不是去买早饭了?”段方景把能想到的可能讲出来,“或者回家了?”

    蒋楠笙什么都没带,回家拿点换洗衣物也是有可能的。

    “不会,我昨天走之前告诉她,我会带早饭过来的,”唐雨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保温桶,“回家更不可能,上午再检查一次,下午就能办理出院了,她不会瞎折腾的。”

    “训练场呢?问过那边的同学了吗?”段方景又问。

    “刚给许屹打过电话了,礼礼没去。”许屹周末会进行全天训练,如果蒋楠笙去了,一定能看到。

    不是这个……那蒋楠笙能去哪儿?

    病房里就有独立卫生间,这会儿医生正查房也不需要检查。

    昨天蒋楠笙虽一切如常,但看着心情也绝不会太好。

    段方景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去想。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以前会去哪里——

    段方景猜到了一个地方:“你昨天说,蒋礼和她外公关系很好,是吗?”

    “对。”唐雨也想到了。

    “那她有没有可能,是去看她外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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