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领奖台上,蒋楠笙却全然没了领奖的心思。

    同队的几个女生见她这样,暂且以为她是因为没能拿到冠军而遗憾。想想也是,备受注目被寄予厚望的冠军预备役,去年在那种劣势的情形下都能逆风翻盘,今年换成了中规中矩的队友,反而只拿了个第二名。

    可当解说员宣布个人赛参赛运动员名单、念到最后一个姓名时蒋楠笙突然与众不同的反应。

    大家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好意思啊蒋蒋。”贺晓梅带头,跟蒋楠笙道了歉。

    不单是为了这场比赛。

    也为了,开赛前的言语。

    在蒋楠笙乃至市队的层面上,岑念从来不是什么拖后腿的角色,而是实实在在,哪怕精神崩溃握不住剑,水平也远在她们之上、难得一遇的队友。

    而再相见,大家却已变成击剑道上相向而站的对手。

    “跟我说什么不好意思,”蒋楠笙短暂收回视线,笑笑,“尽力就好。”

    是发自真心的回答。

    她没理由把自己的意向,强加到他人为自己实现的行列。

    更何况这次,输赢也没那么重要了。

    各组队伍的个人赛参赛运动员相继在各自区域站队集合,蒋楠笙抬头,终于在角落那处不起眼的区域,看到了淡然出场的女生。

    岑念好像变了很多。

    不同于往日的锋芒毕露,反倒敛住实力,让人无法分辨,她现在的真实水平。

    于是,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的真实水平,一直不可估量。

    “哎,那是……岑念?”来往方队中窃窃私语于这位宜禾市队曾经的王牌运动员,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她旁边的另一位:“她旁边站着的是……简宁洲?”

    “简宁洲?那个国内最年轻的奥运会佩剑男子组个人赛冠军?”

    “他之前不是突然退役了吗?在运动员的最佳黄金年龄,原因未知,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人家追求不同呗,大满贯已经拿了,不会有比这更巅峰的时候了。”

    “所以他现在……在给岑念当教练?”

    “强强联手……那可不得了了。”

    ……

    夹杂在体育场内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又被迎接接下来的比赛的运动员一晃而过。

    蒋楠笙闻声看过去。她自然是看不出简宁洲的脸的,但这个名字,她曾在多个地方听到过。

    比如说各大型赛事冠军的获得者,亦或是,那些年岑念的口中。

    作为早些年宜禾市队唯一一个代表队里去外参赛的女子佩剑运动员,岑念与许多优秀运动员有过交流,也是在那期间,她结识了简宁洲,一名实力与能力双重拥有的男子佩剑前辈,并把他视为学习的标杆与榜样。

    没想到。

    蒋楠笙试着聚焦在那个位置,看着女生熟悉的身形,和站在她旁边的瘦高男性。

    他现在是她的教练。

    -

    团体赛告一段落,紧接着,单人赛程随之而来。

    由于赛制要求,队内成员会优先进行小组循环赛,通过胜负择优选出优胜者,代表市队出战。

    也因此,单人赛程前期,蒋楠笙和岑念不会排在同一场次,只是各自进行着进入决赛的预选。

    不出意外的,宜禾市队的小组循环中,蒋楠笙稳定发挥,一一大比分击败市队队友,拿到了进入半决赛的机会。

    “蒋礼,恭喜,实至名归。”下场,许屹已经等在外场,递给每个女生一瓶水。

    “谢谢,”贺晓梅如释重负接过,“终于结束了,总算能好好做观众了。”

    “出息,”徐倩笑笑,手上动作从下场起就没停,反复练习着刚刚场上蒋楠笙格挡她的进攻动作,却怎么都复刻不对。

    “哎?蒋蒋,刚在场上最后那一招你是怎么使出来的?”那一招式速度太快,她完全来不及看清,“是不是这——”

    “倩倩,等等再问。”贺晓梅眼神指给她一个方位。

    几个人跟着看去。

    许屹手里拿着拿了刚好却剩下一瓶的水,原本应该拥有它的主人,早已经无暇顾及。

    每场比赛结束下场,几乎是即刻,蒋楠笙便会迅速调整掉自己的比赛状态,视觉神经跟着前往至另一击剑道上的个人淘汰赛。

    小组循环赛进行的同时,个人参赛组的对手也在进行着比赛。

    只见场上,两道身着相似白色击剑服的运动员身姿矫健,来回攻击后退的动作迅速,但俨然,其中一位占了绝对上风。稳准狠的打法,进攻果断干练,侧身躲闪的动作偶尔出现,又能在毫厘偏差间进行新一轮进攻。

    与小组循环无异,在进入决赛前,赢者会一直对战下去,直至决出最后赢家。

    可这么一来,赢者的体力会被极速消耗,身体也会逐渐吃不消。

    就这样,蒋楠笙看着终于抖擞精神、重回赛场的岑念一场场打进半决赛,可似乎连老天都在跟她们开玩笑,半决赛环节,她们一次都没有抽中对方。

    又像是老天在冥冥中,让她们为彼此,扫清障碍。

    半决赛最后一场,蒋楠笙率先拿到15分,击败国家队的运动员,获得了全国联赛决赛的入场券。

    只是这时,几天排满的赛程已超负荷,下场的时候,蒋楠笙右肩一痛,手里的佩剑险些落地,幸好反应足够迅速,没让外人发觉异常。

    “快快,”贺晓梅从台下挥手,“赶紧下来好好休息!”

    蒋楠笙心想也是,不动声色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又在某一瞬间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来源于某一场上,不过很快就回归平常。

    只有计时器上突然丢掉的一分显示,场上人曾在某一刻走过神。

    而那一场道上,岑念抽中了南临,与曾经最大的对手陈彦欢,以最佳的精神面貌堂堂正正角逐角逐冠亚军的名额。

    陈彦欢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大概在知道岑念复赛之后,着重分析过她出剑与进攻的优劣势。这也是每个市队的练练在参赛前都会和自家队员做出战略的其中一步,而岑念近些年参加了太多大大小小的比赛,她的比赛回播,早就成为了各市队传阅的教材模板。

    但也因为这样,她的优势与缺点,更容易被暴露在外人眼中。

    “靠,这个人有点意思啊。”王磊盯着比赛直播,尽管他还是没太弄懂佩剑的得分规则,也能看出对方的意图。

    高三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大家早已心不在焉,一放学早早四下散开,落得难得清闲的一个夜晚。

    “不是吧,你还在看?”苏文新连书包都打算没背,反正就一天,他回家也不会写作业,“小烦不是都进决赛了吗?”

    几个人只偷偷看了蒋楠笙的赛程,看完就关了直播。

    “本来打算关的,”王磊照实说,“不过南临市队这位,有点故意的成分。”

    “故意?”苏文新来了兴趣,凑近屏幕,“怎么说?”

    王磊指向屏幕,其中一位,是他们曾经的同班同学:“她好像在故意格挡岑念的手腕。”

    段方景收拾书包的手一顿。

    运动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伤,这点不足为奇。

    譬如蒋楠笙的右肩。

    亦或是,岑念拿剑的手腕。

    场外,蒋楠笙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虽然她深知以岑念的水平绝对有克敌制胜的方法,可当看到她因被陈彦欢牵制、无法完全灵活发挥的手腕,还是替她捏了一把汗。

    她们太了解彼此了。

    了解到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觉察出对方的异样。

    不过最后,岑念到底不负她望。陈彦欢着重牵制她的右腕,那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侧身去攻击对方此刻薄弱的右侧。

    陈彦欢哪里想到她会采用这种极考验耐力和灵活性的极端方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丢三分,士气大减,而岑念乘胜追击,在第三轮开场定下胜负。

    “嘀——”

    “本轮佩剑半决赛场次已决出胜负!进入决赛角逐冠亚军的分别为宜禾市队蒋楠笙和个人参赛运动员岑念!”

    “明日上午九点,将在宜禾市体育场决出花剑佩剑与重剑三个剑种的个人赛冠军,花落谁家,让我们拭目以待!”

    今日份最后一场比赛已然结束,场外观众乌泱泱散场,现场一片喧闹,只剩下解说员迎合还未关闭的现场直播,激情解说着刚才的回放与场上运动员。

    “这个岑念呢……曾经也是宜禾市队的王牌主力哈,不知道这次队友变对手,她和蒋楠笙谁会更胜一筹呢——”

    场上仅剩下的两位穿戴严实的运动员接连下场,之前蒋楠笙有着比赛一直没能上前,岑念又一下场就消失不见,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能说上,这次可算让她抓到空子。

    “岑念,你的……”蒋楠笙下意识问候,看向岑念僵硬的手腕,后者却没停下,径直于她擦肩而过。

    然而这只是外人眼中的景象。

    只有凑的足够近的蒋楠笙才能听到,与她相向而行时,女生平淡又直白的回答:

    “顾好你自己。”

    众人纷纭,铺天盖地的言传就此放大,等再传到学校,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人云亦云的版本。

    队友变对手,竟然连关系都淡了。

    屏幕上层层飘过无数弹幕,段方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次点亮屏幕,直播已经播到了结尾。

    “喂?喂!喂喂喂!老段!”苏文新喊了好几声,手在眼前晃了又晃才唤回男生飘远的思绪,“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段方景魂不守舍,没经过大脑掩饰,藏在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就是不知道,她肩膀怎么样了。”

    有没有像开局时多丢那一分时一样,突然疼痛了肩膀。

    “她肩……我去,服了你了,”苏文新手捂上自己额头,满脸无奈,又耐下性子,像在哄什么小孩,“行了行了,再想也不能不回家啊,明天就见了,啊。”

    这话说的过于直白。

    换做以前,段方景想,自己一定会瞬间清醒过来,然后果断否认,或者……会在更早之前,阻止这种露骨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

    可这一次,他不仅说了,也没再想着否认。

    “好。”

    他只是默默应下。

    应下回家的建议。

    以及。

    那份溢满于心的惦念。

    苏文新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作为同学和兄弟,于情于理,作为哪个角色都属实不太放心:“嘛呢?我感觉你不在状态,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用。”段方景摇了摇头。

    冬天天黑的早,放学路上,那条回家的大路早早亮起路灯,不过最近,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俏皮溜到他身边,跟他顺一段路。

    段方景回了家。

    进门之后,他把书包随便丢上沙发,一个人坐下,抬头空洞盯着天花板发呆,又在慢慢回神过程中,转移注意般环顾起客厅。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到只有他的声音。

    也只会有他的。

    方卉送他的滑板静静竖在电视旁边,段方景没说过,其实他从来没让外人用过,却会在看见蒋楠笙期待的眼神,片刻心软之后,就已经破例说出那句,“要不要试一试”。

    而下方的电视桌上,是年少的他固执撕掉段誉军那一块、只剩下他和方卉的合照。

    半晌,段方景轻轻走过去。他坐到地上,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方卉漂亮精致的脸。

    亲戚都说他随了方卉,生了张俊秀好看的皮囊。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学习成绩优秀,从小学到现在,追他的女生不在少数。可他一概忽视,不敢做出的承诺,究其根本,是他也从没喜欢过谁。

    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谁。

    “可是,妈,”段方景看着照片,玻璃镜框上倒映他的模样,重合了年少的自己,“我还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是唯一一个。

    而且好像。

    “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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