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这个按世间常理看来,条件最卑最差的平头小子,能带给陆顶云天大的实惠。

    穆檀眉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的身份也许大有文章。

    不会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皇亲国戚吧?

    她道一声荒唐,别说这不可能,即便是真,敢招皇嗣为赘,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手撑着脸,冥思苦想了不知多久,耳室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眉小姐!小姐醒了,要见你!”

    穆檀眉喜出望外,拔腿就赶,忐忑难安的心在见到陆晚娇那双清明的眼眸时,踏实落地。

    “你怎么样了,头晕吗,胸闷吗?”

    陆晚娇穿着件单衣,脸色惨白,一双美眸却清亮地让人害怕。

    穆檀眉有些心惊,屏退了旁人,接过药粥坐上榻亲自喂她,却被陆晚娇一把抓住了手。

    “眉儿,我现在清醒了!爹不爱我,他一点都不爱我!”

    她咬紧牙关,死死擒住眼里的泪,压抑着声音一遍遍地重复。

    “他看似溺爱我,实则只因那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唯独在招赘这件第一要紧事上,哪怕我大哭大闹,投水自尽,他,他都无动于衷!”

    穆檀眉眼底的震惊点点攀升,听到了最后,哪怕手里被晃出的热粥烫伤,她都未曾顾及。

    “为什么?怎么会?”

    她牢牢抱住陆晚娇,怀里的人像是被触动了阀门,嚎啕大哭。

    “我,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爹的真女儿,我只是个赝品,是用来顶替爹那个早夭的孩儿的!”

    她边哭边抽气,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己,“可我想着,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我好好做爹的孩子,日复一日,假的也会被当成真的,总有一日,爹就会真得喜欢我了!”

    穆檀眉瞳孔骤缩,手中不禁松了力气。

    陆晚娇不甘心地抓住她的手,哭得浑身发抖。

    “眉儿,你明白吗!爹要我招赘,不是为了我好,也不是想帮我守住陆家的基业,他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以图一个姓陆的嫡孙,好堵住族里旁枝的口!”

    穆檀眉眉心紧蹙,她的脑袋被哭闹声搅成一团浆糊,某种难言的思绪却偏要从中破阻而出。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

    让陆家顺理成章传承下去的法子有很多种,且不说卫氏年轻,还有生孩子的可能;就算不能,好生给陆晚娇寻觅一个门户相当的良婿,未来,也能诞下一个在外人看来名正言顺,身份贵重的嫡长孙。

    再退一步想,甚至……甚至就真得依了陆晚娇又如何?

    民间多得是出嫁独女生育后,让幺子传姓还宗的例子!

    陆顶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过分蹊跷!

    穆檀眉百思不得其解,将姐姐落水后陆顶云的反应细细咀嚼,正推倒推,竟真的被她捕捉到了一丝漏痕。

    一丝不该可能的可能。

    “眉儿,是不是我错了?”陆晚娇渐弱地哭泣,将穆檀眉从触目惊心地猜测里,拉回了现实。

    穆檀眉面沉如水,不顾手疼反握住姐姐的手,心底生出极大的怜惜。

    “姐姐,我刚得知了一件事,其实,陆大人早定准了要招一个白身为赘。”

    “白,身?”

    陆晚娇茫然地努力睁开肿眼,“爹连寒门举子都看不起,还嫌去榜下捉婿的同僚掉价,怎么会,怎么会反倒看中了一个白身?”

    穆檀眉苦笑,连说出口都觉得残忍,却必须要告诉她。

    “因为我猜测,无缘无故被选中的那个人,才是陆顶云的亲生子。”

    她叹一口气,“或许在多年之前,他就瞒着你娘在外有了私生子,碍于官身,不敢声张,又或者什么特殊原因下,他不得不用你顶替了那个亲生孩子的身份,借此将他藏在暗处。”

    如果现实是后者,那她甚至不敢想象,日后陆顶云为防败露真相,会不会让这串亲情链条里,唯一的“外人”陆晚娇,再也没机会张口?

    毕竟他蛰伏十五年,才布置出这一场认祖归宗。

    若不是陆晚娇出人意料的从小能记事,计划会是天衣无缝……

    这也只是猜想,可陆晚娇却直愣愣地听完,而后古里古怪地笑了。

    她才哭过又笑,嗓子都笑哑了,才不得不停下来。

    “原来我是狸猫啊。”

    “姐姐……”

    陆晚娇深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拿手背抹了眼泪,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眉儿,你能不能帮我,帮我去查出那个人的下落,我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在世上,就留不下一点痕迹。”

    穆檀眉从不拒绝她的要求,况且这本来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你不是说,要我给辛五找个活计吗?这件事就让他和刘牛去盯。”

    陆晚娇破涕为笑,苍白的脸上显出某种如释重负的光亮。

    穆檀眉看得怔了怔,心想陆晚娇自欺欺人地压抑了这个秘密十几年,走到现在这一步,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释然呢?

    但凭她的性格,往后怕是要恨上陆顶云了。

    “你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过了及笄礼,招赘的事定会被提上议程。

    陆晚娇讥笑一声,“过去我被蒙在鼓里,处处被亲情束手束脚,如今我还会受他的摆布?”

    穆檀眉半是放心,半是唏嘘。

    “对了!烟芷呢,我昏迷时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她的求救声了?”陆晚娇一惊。

    穆檀眉也是后怕,“别担心了,我刚来的路上,让人去接她了。”

    陆晚娇冷笑连连,笃定道:“定是让那个人给卖了吧?”

    穆檀眉一叹,“他若是心慈面软之人,也无法独自从九边的尸山血海中,硬生生地爬回来。”

    “只可以,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陆晚娇眼里满是厌恶,“不过,他一日惦记着血脉相连的亲孙子,就注定会将把柄递到我们手里,来日方长。”

    她彻底失去希望,也就有了耐心。

    “来日方长。”穆檀眉说。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陆晚娇猛地看去,穆檀眉忙扶着她躺好,一边解释道:“为防隔墙有耳,我让伏月在屋外守着。”

    相隔两间屋,算得上万无一失。

    “那外面是……”

    陆晚娇没问完,伏月已是搀扶着蓬头垢面,衣裳散乱的烟芷,走了进来。

    “小姐!”

    烟芷似是受了苦头,白净的脸颊上赫然淤肿着一道掐痕,手腕上也有青紫的指印。

    见她这惨状,陆晚娇眼泪登时下来了,她掀了锦被就要下床,被烟芷跪着拦下了。

    “小姐别担忧奴婢,大人派人来救得及时,奴婢只挨了人牙子两把掐。”

    说着给穆檀眉磕了个头,心急道:“奴婢因祸得福,在出府的途中,听见了人牙子与陆妈妈说话!”

    “她说了什么?”陆晚娇目光亮了亮。

    陆妈妈是陆顶云的心腹,一举一动,皆是代主行事。

    “陆妈妈交代那人牙子,抓紧再寻两个好的,送到南瓜庄子上!”

    南瓜庄?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出奇怪,南瓜庄是陆家在青州城南的一处庄子,本名不好记,却因盛产鲜甜软糯的南瓜,被叫成了这样。

    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之处。

    陆晚娇狐疑道:“我记着南瓜庄,是那年他领了青州知州官职后,用我娘在江南留下的一处陪嫁庄子置换的,因那庄子里有温泉,我还跟他闹腾过,觉得亏了。”

    现在想想,这么突然的亏本买卖,未免显得粗糙。

    穆檀眉苦笑,“看来有父女亲情挡在前头,他是真不怕我们会起疑心,连费心遮掩都懒得。”

    “他是一心防着府外人,无所谓家里露出马脚。”陆晚娇冷哼。

    而她也真的被蒙蔽,当了十五年的睁眼瞎!

    “烟芷立了大功,这下我们有方向可查了。”

    陆晚娇点点头,习惯性掏银子打赏,一摸身上空空荡荡的单衣,不尴不尬地缩回了手。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安排了。”

    穆檀眉看一眼漆黑的天色,琢磨该怎么才能不走着回家。

    像是感知到她的需求,陆顶云忙完了事务,一赶回屋,就看见清醒了的陆晚娇梗着脖子不看他。

    她一贯这么闹别扭,陆顶云看也不看,板着脸跟穆檀眉问话。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穆檀眉虚与委蛇,“等着父亲派人送我回去。”

    谁让她来时,就是这么来的。

    陆顶云一噎,没想到这么点小事,穆檀眉也要特特麻烦他,心里不快,却没表现出来。

    “一会让陆妈妈拿了我的腰牌,派人驾车送你。”

    “还有桌子上的蜜饯子,我闻着味道不错,也想带些回去尝尝。”

    陆顶云皱眉,这不成了从卫氏嘴里夺食?

    这黄毛丫头南下一趟,越发不懂事了,他忍了忍,还是吩咐人去要,“跟夫人说,我明日去衙门交牌子时,再给她买新的。”

    “是,老爷。”

    穆檀眉见他装夫妻和睦的模样,顿时想起当初和司延槿交流的情报,暗道也不知那位深藏不漏的卫老翰林,到底是个什么样?

    不过能跟陆顶云走到一路,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陆顶云进屋第三句,才想起来问闺女的身体。

    “晚娇什么时候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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