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剧烈一摇晃,车上三人顿时东倒西歪,白喑险些做了肉垫,脑袋砰一声撞在车壁上,整个人霎那间转醒。

    他一双深目含着隐怒,视线中映入穆檀眉关切的脸,稍稍有些懵。

    伏月一掀帘子,气囊囊地抱怨道:“没事吧小姐,都怪刚才有人快马加鞭,挡了咱们的路!”

    “这是哪?”白喑脸色一沉,没等发作,就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掩住了眼睛。

    他一下子安静了。

    季稳元哪还顾得上别的,心想我堂堂知州之子,都不敢当街纵马,还得步行两条街回家,这人凭什么敢?什么背景啊?

    他气得跳下马车,“人呢?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伏月愤愤然地一指知州府,“天色太暗,我没看清,不过我眼见着他进了府衙!”

    季稳元哑了火,穆檀眉却若有所思蹙起眉,她余光看了一眼已经转醒的人,冲车外的人作了一揖。

    “季学兄,想来是官府里有什么要务,既然是误会,我就不叨扰了,明日府学里见。”

    季稳元心里好奇地紧,见她告辞,也点头好心道:“若是无伤大雅的消息,我明日就告诉你。”

    穆檀眉失笑,“多谢。”

    等他急匆匆闯入他爹的正院,季稳元才忽然一拍大腿,懊恼道:“坏了!”

    他怎么把白喑给忘了?

    季知州正在看京里传来的信报,被儿子一惊一乍的,吓得心脏一突,抬手收着劲往他脑门上呼去。

    “兔崽子!整日咋咋呼呼没个样子,我不是说了让你通传后才能进屋?”

    季稳元压根不怯他爹,伸着脖子去看,“爹,是京中来了驿使?到底什么事?”

    季穹闻言微微笑了,把信报递给他看,“于你,还有天下无数学子来说,是一桩大好事,宫里诞下了一位小皇子,陛下龙颜大悦,决定明年七月一日开放恩科。”

    “做准了?”季稳元喜出望外,转瞬回味出他爹话里的不对,又问:“那对谁来说,算是坏事?”

    季穹听儿子问出这话,稍加欣慰,便耐心教导他。

    “陛下年逾五十,已是近了晚年,却迟迟未立太子,偏生膝下的众皇子已有多人成了气候,对储君之位蠢蠢欲动。

    “但因陛下一不封王,赶人离京,二对皇子们又多是一视同仁,并不偏颇喜好其中哪位,是以始终能维持一种平衡。”

    季稳元连连点头,猜测道:“所以爹是担心,陛下太宠这位老来子,会招致其余皇子不满?”

    “何止。”季穹负手走到窗边,叹气道:“我是怕这位小皇子,活不下来啊。”

    人幼时,本就容易夭折,若真有谁伺机下了手,局势动荡必定在所难免。

    “假如皇子夭折,对天家而言,即是哀痛,亦是机会。”季稳元跟着叹息,一个敦促陛下固立国本,安抚民心的好时机。

    他看他爹愁眉不展,有心敬敬孝心,就安稳道:“好在不论是贺小皇子,还是东宫归位,陛下总归是要恩科的……”

    季穹气得拿折子拍他,“大逆不道的兔崽子!”

    尚不知情恩科大局已定的穆檀眉,此时还在与白喑纠结。

    没醒酒的白喑,比平日更加难缠,她本打算把人送去客栈了事,谁知到了地方,人家愣是没了声息,不肯下车。

    饶是穆檀眉觉得自己性子稳,也忍不住发脾气。

    她蹲在他跟前儿,拍拍白喑模样标志的脸,还没等张嘴,忽然一惊。

    半仰着的人没有睡着,而是睁着一双极静寂的眼眸,深深地打量着她,半晌,他一掀嘴角,眼底的探究转为了某种不容置疑。

    “穆檀眉,送我回家,回你家。”他说。

    语气里的理直气壮,让穆檀眉讶然气笑,明白过来这人是在撒酒疯,她没忍住,拿膝盖拐了拐他,“你恃醉说什么浑话,到底去哪?”

    白喑闻言,眼神艰难地晃了晃,眼睑迟钝而黏糊地无力垂下,含含糊糊地说:“我就住在你那儿,我在你隔壁买了宅子……”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她警惕地扬眉。

    “我想给你寄笋干,问了你,你舅舅地址……”

    穆檀眉哑然,思绪一时间飞转,却没想出他狗皮膏药似的贴着自己的原因。

    她一时间有些挫败,冷着脸吩咐人回程。

    隔壁宅子急售的事,她隐约听吕妈妈念叨过几句,却不想卖得这般快,更没料到是被白喑接手了。

    白喑虽瘦,身子却很沉,她和伏月都是女子也不便搭手搀扶,就去扣了门。

    许久才有人应声,一个老妪睡眼惺忪地迎出来,显然不像给他留门的样子。

    穆檀眉暗暗稀奇,那老妪见是她,立刻脸色大变,“敢问姑娘,可是我家少爷出了事?”

    下一瞬看着白喑摇摇晃晃地被人扶出,她又顿时如释重负,向穆檀眉端正地施了礼。

    待看着白家的院门重新闭上,伏月才古里古怪地小声说:“大人,你刚才瞧见没有,白公子家里黑漆漆的,还有那婆子也是,怎能既不给主子守门,也不留灯呢?”

    她一下问到了穆檀眉的心坎里去,她闭目琢磨了会儿,无奈只能将这归为白喑的个人习惯。

    次日清晨,不等季稳元跟她透信儿,穆檀眉已在信榜张贴的官府告示上,得知了缘由。

    伏月高兴道:“大人,恩科稳了!”

    穆檀眉没言语,视线落在人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上,想了想,快步追了过去。

    “白喑,明年乡试你要下场吗?”

    白喑揉着脑袋,和往常一样勾唇看她,“我还当你会先关心关心我的身体。”

    穆檀眉一赧,“我不知道你头疼,要不,让伏月给你写个方子?是我从前在陆府时,见大夫每每给陆大人应酬后,开得解酒膳方。”

    “算了算了,有这一次教训,我还记不住?”

    他放慢脚步,和穆檀眉并肩往府学走,“我不打算下场。”

    穆檀眉站住脚,“为什么?”

    白喑揶揄道:“我有一下场就恐慌的病症,别说考举人了,秀才功名都没有呢。”

    穆檀眉一下愣住,怎么可能?

    他才学如此出众,却不能下场……穆檀眉心情复杂,总觉得对白喑的认知,突然就受了颠覆,说不上是怜悯还是什么,她抿紧唇,刻意不表现出来。

    “你可有看过什么大夫?”

    “有,不过心病难医,他们的作用有限。”白喑偏头看她,突然半真半假地问:“你在心疼我?”

    穆檀眉摇头,“我是心疼你的才能。”

    白喑咧嘴,随着她嘴硬,“要我说,你还是该自求多福吧。”

    穆檀眉茫然。

    “按你的乡籍,是要在济州府考试了,你知不知道明年巡管海右两场乡试的主考是谁?”

    这又是一桩穆檀眉没处搜闻的新消息。

    白喑却如数家珍,“是内阁谢大学士的门生,现任礼部右侍郎的丁淳亭。”

    谢隆文的学生?

    穆檀眉暗叹一声时运不好,陆顶云果然是个灾星,人都走了,还能累及她受牵连。

    她虚心请教,“这位丁右侍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榜眼出身,接连做过翰林院修撰,侍读,掌事等等,后来才去了礼部,专司科举取士一职,于乡试,会试上都任过举官。”

    穆檀眉了悟,心道此人履历,果然对口。

    她越是听,越是渐渐放松许多,此人能一步一脚印地走到这等高位,绝非仰仗他人势力,即可轻松上位之人。

    乡试比之前的考试,在匿名保密一道上更为慎重,即使他因其他外因,有意钳制自己,也是难以作梗,只要她稳定发挥,不愁出路。

    两相考量下来,穆檀眉反而是真心希望,这位丁右侍郎当真名副其实,别是个败絮其中的草包就行。

    她念头稍定,犹疑着去瞄白喑。

    到底咬了咬牙,恳切地求他,“我知道你学问好,日后能不能请你多帮我讲习,你想要什么好处,我尽量满足你。”

    白喑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会儿,忽然被气笑了。

    “你求我办事,不用人情绑架,反而主动说成是一场交易?”

    “不然……”穆檀眉错愕,忽地福至心灵,眉开眼笑道:“你愿意主动帮我?”

    白喑难得看见她眼眸里的紧张,哼笑一声。

    “本来可以,现在再说。”

    -

    光阴白驹过隙,一晃数月过去,青州府学预备下场的学子,到了出发赶考的时候。

    穆檀眉离济州府近,能比旁人迟些上路。

    她啃着肉粽,仔细得盯着伏月几个收拾行囊,刘虎性子粗些,一会儿闪下砚台,一会儿又丢三落四地忘了笔,急得她三两下吞完,接过东西亲自收拾。

    吕妈妈抱着一叠薄衣进来,看大人又在忙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讪笑的刘虎一眼。

    穆檀眉仿佛背上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刘虎,帮我去隔壁催催,昨日送去的文章,今天怎么还没把批注递进来?”

    刘虎高兴地答应着,人没出大门,反而是搬来个梯子,熟门熟路地往墙头一架,轻轻喊。

    “白妈妈!白妈妈!”

章节目录

科举通关后她成了女首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我与小狸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我与小狸奴并收藏科举通关后她成了女首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