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这场无妄之灾的源头,穆檀眉心下冷然。

    “也不知是谁用了这么下作的手段,刻意放出三皇子行踪的消息?”

    一旦民间得知皇子出行,引起震荡乃是必然的结局,就算没有这场踩踏惨案,也会导致其他的不良后果。

    想来远坐宫中的皇帝,是不会乐意见到皇子如此高调,众星拱月的声势。

    她动了动嘴角,想这三皇子也是个倒霉蛋,一时技不如人,就立刻被高高架起了。

    身旁的司延槿与她想到了一处,温声道:“这事我略有耳闻。”

    哦?穆檀眉抬眼看他。

    “我在京中时,曾听人提起过宫里新近的一件谈资。”

    他倾身凑近,略微压低了嗓音,“不知是谁暗地里说动了太后,竟促使她在寿宴上绕过皇帝,径直替二皇子提了一门亲。”

    提亲?

    二皇子成婚数年,缺哪门子亲事?穆檀眉微讶,“向谁提亲?”

    “现今礼部右侍郎,也就是你今科的座师丁淳亭的长女!”他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

    穆檀眉一挑眉,有些顺过劲儿来了。

    她就说嘛,以丁右侍郎的出身根系之正,何曾被外放巡考过?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她边想,边慢悠悠地点着下巴梳理,“丁淳亭师从内阁大学士谢隆文,而谢隆文在奉命北上赈灾之前,兼责为二皇子讲学,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立储党。”

    任谁看来,他都好像与二皇子脱不开关系。

    一向与皇帝母慈子孝的太后,却在众目睽睽下,强行作梗,替人向谢党臣子提亲,是想先一步把谢党绑稳在二皇子这条船上?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谢隆文一去两年,他留在京中的派系群龙无首,自然不如从前好用。

    二皇子想要集权,决意从谢阁老的得意门生下手,以联姻手段加强对谢党的掌控,遂求太后出手,越过皇帝,直接赐婚。

    她暗暗摇头,暗道如此强横行径,结党营私,落在皇帝眼里,势必犯了大忌。

    尤其还牵及了太后。

    她指节在桌上叩击片刻,又觉得若真是二皇子所为,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如果谢阁老当真投身了二皇子一派,他合该静待谢隆文归京,再向早前那样,继续暗中经营,何必这般的不留余地,惹得帝心不愉?

    除非……是二皇子明知谢隆文不愿早早站队,为他所用,这才出此下策,趁着对方来不及反应时,兵行险招,捆绑谢党?

    也难怪丁右侍郎被撵到了海右省,换做她是皇帝,也会索性把人调走,叫对方无戏可唱。

    她脑海里一瞬间浮过数种可能,灵光一闪道:“丁右侍郎可否应下婚事?”

    “并未。”

    司延槿眸中带笑,娓娓道来,“丁右侍郎诚惶诚恐,先向太后请罪,言明家中长女已有婚约在身,不敢亵渎皇恩。

    “再而提起家中有一小子,到了说亲的年纪,正想向皇帝,太后讨个巧,请旨赐婚。”

    穆檀眉听得眉眼一弯,心道丁右侍郎倒是聪明,献上一个儿子来化解干戈,硬是将水端平了。

    迎了圣心的同时,还全了太后的脸面。

    和他传闻里不闻窗外事,醉心圣贤书的木讷形象,无半点相似之处,可见人不可貌相。

    “难怪陛下对他轻轻放下,未做惩处,只是不知,不愿意攀附二皇子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他恩师谢阁老?”

    穆檀眉思忖一番,才想起来问他:“那最后,是给丁家指婚了哪家的姑娘?”

    司延槿眸光不经意看她一眼,不甚清楚地道:“不知道,似乎是太后做主,定下了某位郡主吧。”

    他说得事不关己,穆檀眉腹诽一声奇怪,还真有只关心正事,对八卦漠不关心的人?

    什么定力啊。

    对面的人已经坚定地提起了新话茬,“寿宴上丝竹一起,此插曲就算揭过了,皇帝虽没深究发作,可往后半月,却寻机嘉奖了几位皇子,还特许了三皇子此次出宫祭山的请命。”

    “他竟然是自请出宫的?”穆檀眉有点意外,心想三皇子在济州府诱发事故,等皇帝查清了内里官司,估计也要嫌弃这个儿子无用了。

    不过现在看来,嫌弃总比提防强些,至少前者还能做出孺慕姿态,跟着皇帝爹慢慢学呗。

    这么一想,泄露三皇子行踪的,到底是出自谁人手笔,便有些不好说了……

    她琢磨完,扬了扬唇角,抬手比了个二,“旁人都有奖励,唯独他自己受了冷落,自然视作惩罚了。”

    司延槿不置可否,淡声道:“听闻谢隆文就要回京了。”

    “这么凑巧?”穆檀眉目光微定,“这个节骨眼回来,想来皇帝是要听他自证清白了。”

    她说完,起身跺了跺久坐导致微微发麻的脚,不紧不慢地走到司延槿眼皮底下,仰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不少。”

    她身边,连同白喑在内,一个个的大情报家倒真不少,说起这些个风声趣闻,人间隐秘,都是头头是道。

    她本也不过是试着一问,以为眼前的人会和白喑一样,对这些隐私三缄其口,亦或顾左右而言他。

    谁知司延槿只不过踌躇一瞬,紧接着眼睫轻颤,眉眼间一贯的冷淡气儿里,掺杂了些许无奈。

    他突然拉住她的衣袖,抿紧嘴角,“我饿了,我们去吃扬州菜吧,就按你说过得。”

    穆檀眉一头雾水,虽然他神色声音都无甚变化,可因着渐深的了解,她总觉得他语气深处,隐隐藏着祈求。

    于是道了声好。

    司延槿的眸光渐渐清亮,他轻靠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她整理好衣装。

    这一次他们没再翻墙出去,而是走了正门,上了主街。

    既然不用拖着她翻墙,那干嘛牵着她的袖子?穆檀眉狐疑,视线落到她袖角上的那只手。

    白而修长,因施力的缘故,愈发显出骨节的分明利落。

    实在是惊人的好看,跟它的主人一样。

    穆檀眉觉得司延槿这个人,着实很有些矛盾,性格矛盾,行事更是,两人相处时,她常常能在他身上察觉到某种自我拉扯。

    就好像他那双形状艳丽的眼睛里,没有盛满旖旎光华,偏要带着寒气儿。

    不是哪种不好,而是不相匹配。

    不知是否被巷子里的踩踏事故影响,省府的主街上竟没什么人,连沿途的铺面也动不动打了烊,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节点,显出了一种异样的萧瑟。

    两人叫不到车,只能拿腿走路。

    “你等等!”穆檀眉叫住他,“我们离客栈不远,还是先回去一趟报个平安,免得伏月她们担心。”

    至于刘书,因留了马车给他,事故发生时有处可避,自然比自己两人更安全。

    她走了一步没迈动,回身却见司延槿仍抓着她的袖角。

    “别去了,一来一回终究累人,你若心系她们,我寻个脚店雇小二代为跑腿传信就好。”他说着眼皮一敛,透出些力尽神色。

    穆檀眉顿时想起他整夜没有休息,劳累至现在的事实。

    怀疑他方才精神好,实则是强弩之末,现在危机一经解除,各种疲累可不是找上来了?

    她刚刚颔首,身边人苍白的脸上,立即挂了笑,总算舍得松开她袖角。

    “你在这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哎!”穆檀眉来不及掏银子的手悬在空中,见他闪身进了店,突然意识到些微奇怪。

    她认识司延槿这么久以来,不记得对方如此宽裕过啊?

    他倒没让自己久等,不过片刻功夫,就重新出来,还带了一个车夫。

    穆檀眉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走了不知多久,才在一处清静地停了下来。

    她掀开车帘,见四周风景秀美,人烟不盛,心知自己二人已接近出城,再踮脚一看,果然刻着济州二字的大牌坊就立在身后,不远处隐约可见城门高耸。

    “怎么来了这么一家……”农家乐?

    她把后半句自行消音,腹诽着司延槿刚还喊累,现在居然为一口吃食大动干戈,也是够费劲的。

    带她来的人显然不这么觉得,他又执着地牵住了她的袖子,在这座不设牌匾的四合院前郑重叩门。

    “树姨。”他喊。

    这副熟门熟路,让穆檀眉一怔,门里突然响起匆匆脚步,很快有个四五十年纪的妇人应声启门。

    她衣着干练,不施点翠,见了来人竟激动地眼含泪花。

    “客官怎么今日来了?快请进,请进!”

    穆檀眉微微扬眉,明白过来难怪司延槿要特意带她来这儿,原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另有熟人要会。

    树姨刻意忽略掉两人之间,那只不得自由的袖子,克制着自己的目光,只在穆檀眉身上飞快逗留,就规矩地转回到司延槿身上。

    这一看,立刻讶然出声。

    “客官可是受了伤,可诊治过了?”

    她语气里的紧张不似作伪,甚至有些过分的上心,即使无人表明身份,穆檀眉也能肯定这位树姨,与司延槿的关系之亲近。

    司延槿仍是眉眼淡然,话里却难得带着些宽慰。

    “无妨,城里出了踩踏,我们侥幸逃出,难怪受些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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