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济州知府似是压着嗓子,絮絮叨叨地请示着什么,上座的丁右侍郎却不太想理会他。

    后来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才沉着脸告诫他。

    “天雷劈碑,乃是国之大不详,陛下必会彻查此事,你既苦苦相求,本官便点你一条明路。”

    济州知府立刻眼带希冀。

    丁右侍郎斜睨了对方一眼,低声道:“故意泄露三皇子行踪的人,最好与你没有干系!”

    短短几言,信息量巨大,穆檀眉撕肘子的手顿了顿,腹诽道难怪没人再见到三皇子,原来是搞砸了大事,急着跑回京请罪了。

    踩踏案到底因他而起,他不留下来善后,也该镇抚人心。

    只不过这么一想,三皇子这趟远门,出得委实不太值啊!

    行踪泄露,引发了踩踏,上山祭祀,却遇上了雷雨,就连出京的机缘,也是二皇子惹了圣怒,皇帝为打压他,才抬举自己的。

    丁右侍郎说得没错,这两件事是否真有关联,尚且不好说,可在皇帝眼里,定是要混为一谈的。

    也不知道知府大人,到底能不能擦干净。

    她凝神细思,暗暗观察她的人,却不在少数。

    丁右侍郎把一旁知府的感恩戴德声,当做耳旁风,一双眼睛却时不时探究地看向穆檀眉。

    可惜了,这孩子太年轻,身份又太过特别。

    让他始终有些拿不准注意,不知道该不该用她。

    底下的王为敦却刻意不去看她,只偶尔用余光,在那道纤薄的身影上短暂停留。

    忽然,一双大手精准地落在了他双肩上,吓了王为敦一跳。

    “为敦兄,你刚才跟人家姑娘解元,说了什么悄悄话啊?”

    斜后桌一个锦衣的年轻公子,嘻嘻哈哈地接近他,凑过头小声地揶揄。

    “是不是你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惹得人家小姑娘不高兴,这才不搭理你了?”

    王为敦着急道:“周兄别乱说!”

    周良压根不在意,只当他是害羞,更是神神秘秘地来劲道:“你没成亲,不懂跟姑娘家相处的道理!不如我给你支个招?”

    王为敦脸上一红,犹豫了下。

    “什么招?”

    “送礼!”周良暧昧一笑,“你给姑娘送礼,礼到心意到,人家自然就能知道你的心意了。”

    王为敦似懂非懂地慢慢颔首,后桌的人却犹未解闷儿,意犹未尽地磨叨。

    “不过能不能成,我就不敢打包票了啊!主要吧,那姑娘看着就不柔顺,能在乡试上夺魁,指定是个狠人,什么少女的悸动啊怀春啊,想想都觉得跟她不匹配!”

    这么一念叨,周良又有点同情起友人,惋惜不已。

    “你看你才跟她说上两句话,就从原先的温润如玉,成了个傻小子……”

    穆檀眉扬眉一嗤,心道这姓周的倒是好笑。

    自己与他毫无交集,也敢堂而皇之在自己周围偷偷嚼舌根。

    放着举人不做,非得无师自通地做媒人!

    正气乐着,隔壁的王为敦却微微拉了脸,不太赞同地低声道:“我只是欣赏穆解元,不需要她有什么回应,周兄这话有些过了。”

    他顿了顿,“要是让嫂嫂听到,该嫌弃你了。”

    周良赶紧一嘘,“别说了别说了,喝酒,喝酒行了吧!”

    王为敦温厚地笑了笑,举起酒樽,“我敬周兄一杯,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还有方才为我着想……”

    他越说越低,逐渐听不真切。

    穆檀眉静静坐着,心道能走到这里的人,果真没有笨人,更不存在什么真正不问世事的“书呆子”。

    宴近尾声,因着位高的二位官员心事重重,其余人未防喧宾夺主,不敢逞能,也就不似以往一样,有那些乘着酒兴的考校等步骤,草草散了。

    穆檀眉留在最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地应酬了一干来寒暄的同年,最后连丁右侍郎,都叫住她象征性地教诲了两句。

    穆檀眉诚恳谢过,上首的丁淳亭只道了一声“不错”,便儒雅而去。

    等离了席,穆檀眉仰头一望,才发觉今夜漫天无星。

    她见无人关注,加紧了脚步,很快拐到了门外的大道上。

    那里停着一辆不出众的宽敞马车,赶车的小子精神过来,撂下马鞭朝着她迎来。

    “大人!”

    穆檀眉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刘书做事踏实,闻言拍拍胸口,“大人放心,只等你到,咱们即刻就能北上。”

    “要连夜赶路,辛苦你了。”

    刘书漏齿一笑,“没事儿!有虎子在,我们兄妹俩错开了休息就行!”

    “好,司延槿呢?”

    “司解元在车里等您。”刘书说着开了车门,见穆檀眉矮身进去,一勒缰绳,架车朝城门去。

    车里两个丫鬟正在给辛五换药,他医治了这些日子,伤口已经不严重了,只留着些淤血和结了痂的口子,不影响手动。

    穆檀眉下意识联想起,昨日司延槿握着她的胳膊,给她上药时的场景,不禁挪开了视线。

    谁知正巧撞进了那双形状艳丽的黑眸里。

    她莫名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司延槿,怎么换了马车?”

    司延槿抿了抿唇,把自己身边让出了一个空位,“我们急着进京,接下来的时间大多会消耗在路上,换辆宽阔的马车会有利于休息。”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这车不贵,我日后也用得着。”

    穆檀眉听他欲盖弥彰,狐疑地点了点头,心想好奇心害死猫,当初一时失言,现在可好,自己在他眼里成什么人了?

    可话说回来,眼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历,能有那么厚的家底?

    她琢磨间在他身边坐下,司延槿的嘴角有些不自觉地弯了弯,他眼皮一垂,听见近在咫尺的人,从容的跟旁人说着话。

    “辛五,你姐姐可传回信儿了?”

    辛五一点头,“大人,家姐前日就来了信,说是已经混进了卫夫人常去的银楼打杂,前两天已和卫夫人的一个随行丫鬟,攀上了关系。”

    辛四娘饱经磨练,心志坚毅,又善于察言观色,能沿着这条线接触到卫圆儿,是早晚的事,她很放心。

    不过这么快的效率,也确实是意外之喜。

    毕竟陆晚娇的婚期就像一颗隐雷,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

    穆檀眉舒了口气,又问:“青州家里,可处理好了?”

    伏月细致地应道:“都处理好了,奴婢传信回去,让吕妈妈守好家,平日大门上锁,只开着后门进出,无事之人不出府。另外库房里的东西,也要慢慢挪。”

    一一回禀完,刘虎才忍不住问:“大人,现在已

    到了亥时三刻,虽说整个秋闱期间,府衙不设宵禁,可这出城又是另一码事,咱们能出去吗?”

    穆檀眉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软皮的书袋,扔到刘虎怀中。

    “打开看看吧,这里面就是我下午刚领来的凭证,只要能证明我的举人身份,急着出城返乡,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两个小丫鬟轻手轻脚的凑头看了片刻,刘虎识字不强,逼着伏月给她逐字解释了,又再三确认了上面盖着的官印,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重新给了大人。

    穆檀眉见刘虎欢喜地红光满面,跟着无声笑了会儿,忽然好奇地想起一茬。

    她朝司延槿摊开手,脸上带了点笑模样,劝道:“司解元的长什么样?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眼福。”

    身边的人却没吭声,反而垂眼静静看了会儿,她掌心向上的手。

    随即“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他的。

    穆檀眉道了声谢,也没跟他客气,就开始百无聊赖地试图从单薄的纸上看出什么花来。

    片刻后,心里哂笑。

    纸上关于司延槿假身份的信息,丝毫没有错漏和异样,就是不知道当初用了什么手段,又是谁这么有能耐,以至于天衣无缝的延续至今。

    “下车下车!”

    城卫打着哈欠,不耐地用指关节敲了敲车厢。

    车里微微传来动静,紧接着一个出人意料的漂亮小姑娘,握着薄薄一卷布袋,弯腰下了马车。

    城卫一阵失望,看那袋子那么薄,就知道里面没油水,总不可能是撞上了冤大头,不拿散碎银子,反而阔绰到用银票打点他吧!

    他拿余光瞥了一眼马车,见上面光秃秃的,不像富裕样子,就公事公办地盘问。

    “你干什么的,这黑更半夜的哪儿去啊?”

    穆檀眉含笑,递上凭证,“这位大哥,在下新中了举,急着回乡报喜去呢。”

    城卫愣了愣,接过大致一扫,瞬间目瞪口呆,“你,你就是女解元?”

    -

    寅时将过,月落乌啼。

    开阔的官道上寥寥无人,唯有一辆四平八稳的马车奔驶着。

    驱车的年轻汉子逐渐减速停下,活动了两下筋骨,伸着懒腰冲里头小声催促道。

    “困死我了,你睡够没有,睡够了就来替我!”

    穆檀眉猛地睁开眼睛,见刘虎打着哈欠正往外走,撅嘴恹恹地抱怨。

    “还用你说,我早醒了,就是故意没出声,想试试你的毅力!谁知道你这么不能坚持……”

    刘书给妹妹气着了,有心回嘴一句回去告诉爹娘,一回头却看见了一双清明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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