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想起人事总监离开前,霍斐叮嘱她的那句话。

    霍斐回家相亲,和相亲对象很聊得来;他亲自把一个求职者的简历转到了人事总监的邮箱;现在人事部非常头疼,这位食品专业的关系户要安插在哪里。

    这三件事串在一起让人不得不多想。我心里有了隐晦的猜测,这猜测让我对霍斐的认知有些颠覆。

    算了,他一手创办的私企,就算把女方全家安排进来都不算什么。

    回去后我抽空和赵安聊了聊。他没说什么话,明显有些低落,也明显松了口气,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我意识他的状态有些不对。难不成一直在担心我借题发挥?

    权力争斗会异化的东西太多了,想到当初那个单纯热心的赵安,我只能告诉他,好好工作,别想太多。

    周四下午的内部分享会进行得很顺利,霍斐全程只是静静听着,没有突然的发难和追责。

    赵安汇报完后我总结陈词,表示内部由于思安主导自查自纠。霍斐只在最后开口说了两句,指导了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明显是松了口气的状态,神情都很放松。小郑问周敏妍觉得怎么样,周敏妍迟疑道:“感觉霍总好像没你们说的那么吓人。”

    小孔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胆小的,她毕竟是唯一一个被霍总说哭过的人。”

    小郑一脸冤枉:“这没有可比性啊,今天霍总根本没发力,当然不吓人。”

    赵安看了我一眼:“霍总今天是有点不一样,我讲的时候好几次感觉要被骂了,但他都没开口,总觉得心情不错。”

    我也有这种感觉,他当时答应我可不太情愿,今天开会却一脸平和,最后甚至开了几句玩笑。

    不过老板心情好肯定是好事,毕竟明天我要和他一起出差了。

    消息灵通的小孔偷偷看了看周围,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霍总谈恋爱了,还要把女朋友安排进公司。对方跟霍总一样都是南城人,简历上照片很漂亮,比霍总小了三岁。”

    八卦让人精神奕奕,尤其是事涉老板的感情生活。所有人的眼睛都立刻亮了。

    “好!”小郑一向最怕霍斐,此刻明显是最高兴的,“爱情果然能带给一个人很大的改变!我衷心祝愿霍总恋爱甜蜜!这样我们日子就能好过点!”

    周敏妍瞪大了眼睛,向我求证:“玥姐有听说吗?这是真的假的?”

    我说:“……我哪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绯闻对象是食品专业,不过应该没人会关心这种细枝末节。

    霍斐有时出席一些讲座、沙龙、比赛,遇到和承创对口的人才也会亲自招揽。不过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食品专业”,这场面大家是都没见过,也难怪谣言传得满天飞。

    但老板发话了,下面人没机会也得创造机会。这个人大概率会在hr和文秘之间选择其一。或者销售?总不能是前台。

    不过不管怎么说,跟研发部乃至目标算法组都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预先设置的闹铃吵醒。

    上一秒还在做梦,下一秒被迫醒来。心脏又在剧烈跳动,很是不适,我缓了半天才翻身下床。

    现在心内科门诊不好约,大家的后遗症都很多。一直没看上医生,搞得我有时候还挺紧张自己的身体状况。

    好在这几天休息的效果还行,半夜惊醒的频率下降了。洗漱的时候我拍了拍脸,告诉自己不要担心,等周日出差回来就去找医生做个检查。

    霍斐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我关上车门,打了个哈欠说:“谢谢老板帮我省打车钱。”

    霍斐启动了车,黑色衬衫的袖口卷到一半,看得见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我一直不太理解,这人是怎么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健身的。

    可能是因为早起,他语气也比平时散漫:“不用谢,记得a一下机场停车费。”

    好冰冷的话语。我立刻打开手机搜索杭城机场单日停车价格。天,一晚一百多,好贵。

    我说:“要不我还是下去打车吧。”他这黑车比网约车贵多了。

    后视镜里,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扫了我一眼,似笑非笑:“说晚了,上了就别想跑。”

    霍斐并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承创的薪资福利相当不错,他也经常给亲信送各种礼物,我有时都觉得他是散财童子。

    我后靠在后座椅背上,跟他开玩笑:“钱是次要的,主要是让老板给我当司机多不好意思。”

    “司机算什么。反倒是你,作为一个优秀员工,应该主动为老板省钱。”霍斐意有所指地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停车费本来他全额,我a了他就只用出一半,怎么不是省钱呢。

    霍斐难得这么无赖,我一时无语:“……我贴钱替你省钱是吧?”

    他闷闷地笑了一会。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车里一时安静,我终于注意到后视镜上悬挂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一个橙色的,绣着财运福三个字的香囊。

    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移开。观云寺的设计很不错,他这么挂着其实还挺好看。也算物尽其用,这并不代表什么。

    忙了近一周,我都快忘记清明那天的经历。此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长得皮肤瓷白的女人,一脸认真地说我“流年不利”。

    即使不信,听到这些也总会在意。人理智所想与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是大相径庭。

    霍斐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和男朋友和好了?”

    这问题过于尖锐。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嘴上只说:“霍总怎么关心这些?”

    霍斐说:“朋友之间聊聊怎么了?”

    “哦。”我反问他:“既然是朋友,那你跟相亲对象聊得怎么样了?”

    后视镜里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又扫了我一眼。“阿姨跟你说的?我妈也真是……到处乱讲。”

    我听得出他提到这事心情不错,顺着他的话问:“很满意?”

    “是不错。她做过一段时间自媒体,网感很好,我准备让她来承创工作。”霍斐说,“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我说:“可以啊。”心里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不去的托辞。

    ……

    我有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杭城为霍斐工作。

    但霍斐说:“为什么不?”

    是啊,我所学的专业恰好对承创有用,霍斐来找我帮忙,为什么不帮?做出了成果,看到所学的知识转化成真正的产品,又是老板兼同学亲自招揽,为什么不来?

    但是他第一次说让我来承创报到,我还是拒绝了。

    那时手里有三个offer,一个大厂,两个研究所。其实各有各的缺点,有的不是特别对口,有的薪资待遇不够丰厚——说到丰厚,没有哪个offer能和霍斐开出的价码相提并论。

    我犹豫了一周,最终选了其中一个,没想到准备寄签约文件的时候,霍斐赶来了。

    那是深秋。北京的深秋很冷,他穿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站在校门口等我。寒风中他直直地望向我,目光中包含很多情绪,我当时就感觉到极为不安,他的到来所造成的影响远比我预想的还要大得多。

    但是他其实没多说什么。霍斐的话一向不算很多,他不是那种会和别人推心置腹的性格。

    他让我陪他逛逛。于是我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陪他一路走去了颐和园,在那里坐船游了湖。水上比地面更冷,他露在外面的手都冻红一片。一个创业期老板做到这个地步,搞得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霍斐看着岸边风景,说:“北京确实很美。以后就决定留在北京发展吗?”

    我也跟着看风景,目不斜视:“是的。”

    霍斐又问:“除了工作地点以外,承创还有哪里你不够满意的?”

    “……没了。”实在也编不出别的理由。

    他点了点头,看向我。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下一刻就听见他说:“我打算在北京建个分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霍斐将手放在船舷边轻点,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能力不来承创实在是太屈才了,我不介意做一些让步。”

    水声潺潺,小船随着微波浮动。有那么几个片刻,我近乎放弃抵抗,心想要不就这么算了。

    我应该告诉他,承创没有什么不好,我没有那么喜欢北京,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多余的牵扯。

    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我和他只能是普通朋友,否则最后收不了场,后悔的一定是我。可是和他接触越多,这话就显得越不堪一击,最后甚至骗不过自己。

    如果我接着找别的借口,他会不会继续妥协?还是会意识到,我在竭力隐瞒着什么?

    ……

    后来我还是接受了承创的offer。霍斐给的实在太多,再拒绝显得对钱不太尊重。

    我跟霍斐这几年打交道其实不多。双方工作都忙,除了季度会议和技术汇报外很少碰上——我并非他的直接下属,中间还夹着产品线主管和研发部经理。

    私下也很少碰面,只有每年清明,会一起回南城扫墓。

    每年在那座墓前放上蓝色矢车菊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己:放下这无望的爱了吗?如果没有,又是为什么?

    我放任自己拼命工作。疲惫和厌工情绪无法完全被成就感对冲,正好可以用来治疗我总是不自觉关注霍斐的症候。

    这几年来,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今年我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他像一场意外闯进我的生活。我确定自己喜欢何苏,他像一个宁静平和的港湾,让我不自觉地卸下心防。再想起霍斐时,一切都仿佛隔得很远,记忆仍在,但感情不再汹涌。

    我以为自己终于放下,不再执着地赴那场清明的约。

    但可能真的是流年不利吧。这段感情目前看来也并不顺利。

    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何苏这剂药正在失效。起码现在,我没法想象要怎么面对霍斐的女朋友。

    ……

    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安检后霍斐没立刻去登机口,反而逛起了商店,说要买点礼物。

    散财童子又出马了。我站在门口尽忠职守地等他。

    想了想,我给何苏回了条消息:我这几天会出差,周日有空吗?

    我真的需要和他聊聊,不能再拖下去了。

    消息刚发过去,一个电话恰好打了过来。本以为是何苏,未备注的号码却显示来自南城。

    “是姐姐吗?”电话那头是个略显陌生的男声。

    “……是。”我听出了他是谁,抬头去看杭城机场极富设计感的金属穹顶,一时间五味杂陈。

    我说:“好久不见,乔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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