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睡得太沉了。”

    “当然,当然。”

    话是这么说,但任兰时的态度看起来还是怪怪的。

    本来也不是什么能解释的事情。我靠着霍斐的肩睡着了,这没法辩驳,问题是这能代表什么?

    真是吃了个哑巴亏。我只能半叮嘱半胁迫地要求任兰时不许外传。

    任兰时满口答应,但没过一会,就掀开被子霍然坐起。

    “乔工,你说的那个把收音机当成相机的同学,不会就是霍总吧?”

    我沉默了会。这是怎么猜到的?

    “真的是?!”任兰时惊叫一声,脸上慢慢现出绝望,像个大字倒在酒店床上,“我的仕途完了呀,刚才你讲的时候我笑得好大声,谁知道笑的是老板啊……”

    “没关系的。”我安慰她,“霍总又不是小心眼。再说了,笑话还是我讲的,要倒霉不也我先倒霉。”

    任兰时目光苍凉:“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静止片刻,突然身子前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做编导的。”

    任兰时目光警惕:“你为什么犹豫了?别是骗我的吧?”

    这又是个复杂的故事……为什么我的故事总是这么复杂?

    我翻了个身背对她:“有机会跟你讲,现在先睡会吧。”

    这一觉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前台打电话叫醒。

    半夜三点终于成功登机。这一路没再生出什么波折,早上五点,飞机落地,比原定时间晚了九个小时。

    出差原来是这么辛苦的吗?

    我托着腮看高架桥边向后飞速疾驰的花圃,突然感觉到有谁拉了拉我的胳膊。

    回过头,见任兰时用口型问我:“不是说好要打车的吗?”

    “什么?”我装没听懂。

    任兰时相当隐晦地做了个手势,指向驾驶座的霍斐。

    霍斐一直在安静开车。这时从后视镜看了眼,问:“怎么了?”

    “……乔工看起来很累啊。”任兰时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昨天是不是还过敏了?这一趟出来真是辛苦。”

    霍斐声音如常,对我说:“累的话就歇一会吧,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

    财运福的香囊在后视镜下小幅度地轻晃着,和周五那天没什么区别,可心境却与之前完全不同。

    任兰时在路口下了车,道了谢急匆匆地就走了,活像有谁在追着她似的。

    车又重新启动,我问霍斐:“之前说的那个小姑娘,是叫吴莞之吗?”

    “……是吧。”霍斐淡然回应,“你怎么知道?”

    我含混地说了句:“听别人聊的,听说很漂亮。”又问:“什么时候有空吃个饭?我可以带我男朋友一起。”

    沉默了半晌,霍斐才突然笑了一声,仿佛很无语似的。

    “那行啊,下周吧。”

    ……

    “窦性心律不齐,频发室性早搏,下壁供血不足。”

    报告单上这么写着,心内科医生口罩外露出的一双眼睛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无奈:“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是的。”

    “每年都有体检吧,以前检查出什么问题出来没有?”

    “以前是偶发早搏,医生说多注意休息。”

    “那有注意休息吗?”

    “……”

    医生叹了口气。她这么一叹气,像是没带作业被老师点名,让我感觉很心虚。

    “年轻人不要总是熬夜,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是工作很忙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医生看了眼我的脸色,放缓了语气,“先别担心,你还这么年轻,回去之后调整一下作息,放松心情,看看有没有改善。过段时间复查一下,如果没有改善的话,再考虑动手术。”

    看完医生出来,我在车里静静坐了一会。

    可能要手术。

    听医生描述不是什么很大的手术,现在的技术也很成熟,一周就能做好出院,没必要太过担心。

    但是……毕竟还是手术。

    我花了一段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一理清楚。首先这周不能再熬夜了,想办法调整好作息,下周约医生做一次动态心电图,看看早搏和心律不齐的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

    如果不行的话,就尽快安排手术。当然,得先把手头工作处理好。

    思绪理清楚后果然焦虑感就没那么重了。我想起和何苏还有约,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手又慢慢放了下来。

    “毕竟是时时刻刻会戴在手上的东西。”

    “每次看时间的时候,都会想到赠送的那个人。”

    我有时会觉得霍斐像过往生活留下的一枚弹片。伤口总会愈合结痂,但取不出来的弹片仿佛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你知道它的存在,平时也不痛不痒,但每逢阴雨天,它都会如期带来疼痛。

    想划开伤口取出弹片,需要找什么样的医生?

    何苏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向我看来,脸上浮现出真挚温和的微笑。

    “好久不见,小乔。”

    他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大概是因为拍摄需要。那双笑眼时刻含情,认认真真地打量我一番:“有点憔悴啊。出差很辛苦吧?”

    他情绪很好,我也受他感染,笑了笑。

    “买表了?以前想送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打字会不方便吗?”

    “那时候我们还没那么熟吧。”

    “也是。”何苏拉过我的手,帮我暖了暖指尖,“你可真是铜墙铁壁啊,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你,换成别人早就被感动了吧,你却还对我客客气气的。”

    我和何苏是在一家咖啡馆偶遇的。我坐在玻璃墙内看着外面的湖景,一个年轻男生指着对面座位问我:“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外面碧波荡漾,山色融融。也有游船,只是这里的游船很大,雕梁画栋,行驶得非常平稳,不会随着微波摇摆浮动。

    满载着人的船从岸边出发了,何苏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其实这里到了晚上会更美。”

    我侧过头看他。何苏的笑容很温和,几乎不带攻击性,也没有任何阴霾,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就这样靠近了我。

    成年男女没有日久生情的过程。其实和他初次见面,好感就已经萌生。

    半个月后心血来潮又去了一次咖啡馆,他竟还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我,他有数秒呆滞,却又带着点慌乱把手机举了起来,隔着落地窗,出示了加好友的二维码。

    后来他说,为了这个渺茫的机会,他在咖啡馆常驻了半个月,才等到我。

    在这段关系中,他总是主动执着的那一方。或许因为他表现得坚定又从容,我其实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自己的烦心事,没有尝试去真正了解他,去触碰他的内心深处。

    现在想想,我一直忙于工作,能分给自己和伴侣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才会以那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撞见了他的陌生一面。

    他做得不对,我也有错。

    “我和公司谈过了,也和对方沟通过,之后会慢慢模糊掉这个标签。”何苏有点恳切地看着我,“小乔,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点了点头,看着何苏松了口气,心里却想着,这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但当时的我并没想到,这个选择会带来那么大的影响,几乎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

    “玥姐!感觉好久没见到你啦!”

    周敏妍还是那么活泼,提着早餐冲过来和我打招呼。她的长发总是自然披散下来,带着未经修饰的青春气息,让人看到心情就会变好。

    我说:“碰上航班延误了,出差到昨天早上才回来。”

    “怪不得。玥姐你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呢。”

    有什么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老板传得甚嚣尘上的绯闻。吴莞之周五上午来承创报到,刚被秘书处的潘助领走,下午就接到通知,要她调到市场部那边。

    秘书处傻眼了,人事傻眼了,市场部也傻眼了。全程唯一淡定的可能是吴莞之本人,对这安排似乎并无意外,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不是事先和大boss通过气。

    周敏妍对此有不同的理解:“如果霍总真的那么上心,就不会闹出这种乌龙了。感觉这里面水很深呢。”

    这倒也不一定。周敏妍对霍斐的忙碌程度没有实感,他每天的日程排得太满了,事情交代下去有时自己都会忘掉,很难靠这种方式判断是否上心。

    “至于第二件事,”周敏妍把长发拢了一下,脸上带点困惑,“昨天我过来加班的时候,看见一楼多功能厅在搞什么培训。坐在台下听课的,好像有盛工,还有霍总。”

    来参加的都等级不低啊。我想了想:“可能是什么管理层培训吧?”

    霍斐也是够厉害的,昨天旅途折腾成那样,白天还有精力过来上课。

    他以前工作比我还拼,怎么身体就没出问题?真就是天赋异禀吗?

    “玥姐早~”旁边的前台小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弯腰向我打了个招呼。

    “早。”看见唐麟,我有点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他的笑容有点苦涩:“当然是被我们铁面无私的老板大人训了一顿。”

    周敏妍本来已经离开,这时又走了回来。唐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我:“玥姐,我哥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昨天来了趟公司,一个电话把高层都叫过来做培训,听说对后勤发火了都。”

    我想不出来,只能说:“你哥脾气不是一直那样吗。”

    “……”唐麟叹了口气,“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周敏妍插话:“做的是什么培训呀?”

    “安全急救类的。”唐麟看了她一眼,有点莫名,但还是答道,“说是设备购置后,没有安排人定期维护,遇到紧急情况根本就没法用……”

    周敏妍小声辩驳:“那发火也正常吧。”

    唐麟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说:“没说不正常啊,我们也是在关心他嘛。老板心情好,大家工作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了,是吧玥姐?”

    周敏妍愣了愣:“你哥是老板啊?”

    “这位是霍总的表弟唐麟,”我简单介绍了下,又对唐麟说:“这次出差发生了一些状况,合作方公司有员工工作时心脏骤停,因为急救及时被救了回来……”

    话说一半,我突然想到自己。若没有这一次突发的意外,承创的那些急救设备岂不就都是摆设?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万一哪天心脏罢工,没缓过来,岂不是完全就没得救了?

    最先蔓延上来的情绪并非庆幸,而是恐惧。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我皱着眉下意识捂住心口,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难道是一种潜意识的自保机制?

    “玥姐?”周敏妍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我眼前一黑,全世界的声音好像全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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