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挂在西边,钟问策和宫甫君顺着马蹄印追到了一处河滩,黑衣人看起来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知道他们从河滩跑过后马蹄的印记就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钟问策隐隐听到信号弹的声音,他心中一惊,难道是武郸出事了?抬头看看四周,烟火已经没有了痕迹,可他分不出声音来的方向。

    这时宫甫君说道:“声音是从别院那边发出来的,看来小牡丹顺利完成了任务,他应该是在找你。”

    钟问策刚松了口气,就听宫甫君说:“你的耳朵……”

    “在去年的一次爆炸中受了伤。”钟问策随口回了句,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谁干的?”

    “不知道。”

    “……啊?你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吗?”宫甫君震惊了,这不应该啊!

    钟问策突然闷咳一声,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我吓到你了?”不是吧,说他是花,还真的就这么脆弱?

    “旧伤。”

    “……你带药了吗?啧,我都看到了,就五天前,小牡丹手里那个小瓶子,里面是药吧?”

    钟问策:“……”

    “如果带了你就快吃吧,我不笑你。你的事情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比如你中过的毒,还有你沾上的那些臭泥巴。”

    “……没想到甫君兄对我知之甚多。”钟问策在短暂的错愕后笑了起来,“那我来猜猜看,你是以宫家大少爷的身份听说的,还是以屑金楼杀手的身份呢?或者,我该称你一声屑金楼楼主?”钟问策默默蓄起内力,做好谈判失败后大打出手的准备。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让武郸独自去报信,而自己一直跟着宫甫君的原因,他担心这个宫大少爷会突然出手杀掉关键人证,尤其是他答应过小兔要找到白孟冲的。

    钟问策在槎溪山庄的时候就怀疑过宫甫君,毕竟凭仗他的功夫,不可能追不上以黑衣人身份出现的高揽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故意放水。高揽蓝是屑金楼杀手心白狐,宫甫君认识她,还放走了她。而姜叔也查实了他的猜测,武郸给他送来的信函中就有写明。

    宫甫君眨眨眼、挠挠头、又摸摸鼻子,忙碌了一通,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似乎略有羞涩?“嘿嘿!你对我知道的也不少嘛!屑金楼楼主这个称呼就不必了,我正想换个名字呢。你说说看,换个什么好呢?你怎么聪明,帮我想一个呗!”

    宫甫君抛了个自以为是的脉脉秋波,在钟问策看来,就像是他含羞带怯地扔了……一颗响雷,炸得他顿时卸了力。

    钟问策:“……”

    “哎呀!我刚入江湖的时候什么也不懂,还以为屑金楼很有趣呢。后来接触后就觉得他们这样下去是没有前途的。正所谓盗亦有道,做杀手也应该有自己的道。若是仅仅为了一点点钱就去杀人,对雇主和目标都没有自己的判断,那跟屠夫手里的杀猪刀有什么区别!这么拼命学武,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一把刀么?啧啧啧——”

    所以说,当今顶级杀手组织屑金楼,就因为江湖新人宫甫君想寻求一个“道”而被整顿了?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屑金楼?杀过人么?”

    “一年前吧,杀过一个叫严渠的。”宫甫君老实道。“杀他之前我去调查过,那严渠就是个肮脏的老臭虫。他仗着自己是辎阳帮的元老级人物,天天正事不干就到处跑,说得好听是广交朋友,其实他是专门挑那些风韵犹存又欲求不满的有夫之妇勾搭在一起,蝇营狗苟,恶心至极。对了,他在扬州也有一个老相好,就那个拓沧门门主夫人秦湘莹。你应该知道啊,我听说就是你揭穿了那个门主施云屏的假死戏码的!”

    这一下子都连起来了!钟问策终于知道为什么严渠会几次三番地陷害他了。之前洄溯阁去调查过辎阳帮和严渠,由于从未考虑过从他的“个人爱好”方向着手,所以没有抓到有用的线索。辎阳帮刚开始只是在暗中为那些人做点事,严渠则是因着秦湘莹的事情,为了泄私愤而几次擅自行动,最后就被那些人找屑金楼灭了口。

    钟问策回想那天在船上,先是船员发现严渠死在他的客房门前,后又出现危月燕帮他作证还给他脖颈留了道疤。

    “……是在一艘船上?”

    “是啊。我跟着他上船,发现他偷摸着跑到了三楼一间客房那儿,我猜估计又是跟哪个老相好私会呢,就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啧,那种人的血我都嫌脏,然后我就跑啦。后来又给我介绍了一活儿,是一县令,我听说那人在百姓中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我就不干了。但是一想吧,我不干有的是人去干。所以干脆杀了那个目光短浅又毫无底线的楼主,还被他的几个亲信追杀了一段时间,屑金楼里走的走,散的散,再然后么就现在这样啦!嘿嘿——”宫甫君说完耸耸肩,似乎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对他来说就像是去郊游一般轻巧。

    真是艺高人胆大!钟问策心里只有这句话。不过也多亏了宫甫君闹了那一场,以至于他后来没有再被屑金楼的人追杀。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你呢!”钟问策郑重地朝他拱手作揖。

    “哎呀!别客气啦!他们不知道钟问策是谁,但我知道啊!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被保护起来才对。”在宫甫君看来,这世上有趣又可爱的事物本就不多,是大千世界里的珍稀物种,只可远观不可伤害。“不过,前楼主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雇主是谁。看来还是得你自己小心一点了。”

    钟问策看着宫甫君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在黑夜中也像晨曦一样清清白白。这位宫家大少爷的“不羁”程度,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那你呢,你现在想做什么?”

    “不知道啊,我这不是还在找么。”宫甫君皱起眉头,看起来真的很困惑很迷茫的样子。

    “屑金楼里有那么多身手了得的人,既然你跟官府熟悉,何不协助朝廷去抓捕穷凶极恶的盗贼呢?捕快衙役虽然也会些拳脚功夫,处理街坊邻里的治安等事情足够了,但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唔,可是官府的赏金太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喂饱那帮人。你知道的,从奢入俭很难的嘛。”

    “……杀手也会有杀不动的那一天。平时不抓贼的时候,也可以做点别的。”

    “哈!对!我干脆拉着还剩下的那帮子人加入洪家庄!”宫甫君想到了黎妙年,如今他家大业大,肯定需要人手打理花园啊、挖个池塘什么的,杀手么,有的是力气,偶尔也可以让他们过过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

    宫甫君对未来的畅想才刚刚开始,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踩水声传来,俩人立即躲进了树丛里。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来,后面有几个人正在追捕他。

    在前面跑的那人似乎身上有伤,体力不支一下子倒在了河滩边,被后面的人追赶上扭打在一起,就要将人拖走。

    钟问策和宫甫君对视一眼,飞身而起跃至众人面前。宫甫君三两下就打退了黑衣人,钟问策则快速扶起倒地的年轻人。如果他所料不错,这位就是从别院被带走的那个年轻人,也就是小兔要找的白阆村好友,白孟冲。

    天上星河转动,地上亮银平铺。

    响箭发出后,武郸哪儿也不敢去,一直守在别院附近。对他来说,眼下可能是他近几年最难熬一夜了,除去十五岁第一次梦失精那晚以外。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武郸跳了起来,他从未觉得这个声音竟然如此这般的悦耳。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几步,夜色中有两人打马而来,武郸看清来人后心中一慌,糟糕了。

    “武郸!”符容看到前方的少年郎怯怯地独自站在大门口,遂朗声喊道。

    “符……符堂主!”武郸往后退了一小步,“您怎么来了?”

    “我正要去湖州找你们,看到了信号弹就转到这边来了。你为何会在此?阁主呢?”符容扫视着四周,一片寂静。

    “阁主去追黑衣人了,我在这里等……等他们。”

    “他们?”

    “嗯嗯嗯,还有一个叫宫甫君的人。”

    “什么!”符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看过姜叔的传信,也已经知道了宫甫君就是屑金楼的现任楼主,虽然半年前屑金楼对钟问策的追杀似乎停止了,但是现在钟问策竟然独自跟杀手头头在一起,这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他们往哪边走了?”

    “不……不知道。”因为侯都尉派人封路并查探过周边,地上都是凌乱的足迹和马蹄印,武郸已经分不出阁主他们的去向了。他看到符容如临大敌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身子微微发着抖,都要哭出来了。

    符容深深呼吸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孩子,你跟我说说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哦哦,我,五日前在湖州城门的茶寮等到了阁主,然后……”

    听完武郸的叙述,符容脑子里在快速分析着目前的风险程度。既然俩人都是为了找到湖州的杀手而来到此地,那么在找到人之前,钟问策的个人安危应该还不到千钧一发的时刻。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三个人影出现在视线中。武郸看清了,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心中希望的小火苗又被熄灭了。不过,他发现符堂主倒是一脸惊喜的模样。

    “小兔!柳莺姑娘,云雀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小兔,你的伤怎么样了?好点儿了没?”自从月影楼那次宴饮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符容好好地看了下桑兔的面色,似乎还略显苍白,但是精气神不错。“来来来,我给你搭搭脉。”

    “符大哥!”桑兔看着面前的三人,她只认识符容,另外两位年轻人看服饰应该是洄溯阁的密探。听到符容说要给她把脉,桑兔笑起来,“符大哥果然是医者仁心啊,我已无大碍。说起来,你哪天得空了,再给我一盒你自制的加了百合香的药膏吧!青鸾宫里的姐妹们也喜欢那个味道。”

    “你?”符容一愣,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嗯,我都恢复了。对了,是你们放的信号弹吗?发生了什么事?”

    “哦!哦!乖乖!你都恢复啦?那真是太好了!”符容感叹道,“那……你们是路过这里?”

    “我收到消息,说我朋友被抓到这附近,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恰好就看到了信号弹。”

    “你的朋友?”

    “对呀。在湖州救我的那个人,他被一群黑衣人带走了,青鸾宫的人一直跟到了云炀县附近就找不到了。”

    “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至于黑衣人,阁主和,和宫甫君已经追去了。”符容简单说道。

    “宫大哥?他也来了啊!”

    符容眉头一皱,示意桑兔往边上走了几步,低声道:“你知道那个宫甫君的身份吗?”

    “知道的不多,也都是阁主告诉我的。不过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符大哥,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符容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最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在哪里,不如我们分开去找?”

    “好!那我……”

    “快看!是阁主他们!”武郸突然喊道。

    不一会儿两匹大马冲破夜色往人群这边跑来,众人一汇合,皆是又惊喜又感叹。

    桑兔跟钟问策对视一眼,而后匆匆走向他身后的宫甫君和宫甫君扶着的一个年轻男子。

    “你还好吗?”

    听到小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跟符容说话的钟问策正想回复一句,就听得她追加了一句“阿冲”。原来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啊。

    白孟冲似乎神智不清,他哼唧了一声,桑兔赶紧唤道:“符大哥,能请你帮忙看看吗?”

    “哦,好!”符容看到了刚刚钟问策那一瞬间的失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由于白孟冲伤势不轻,众人决定先去湖州,路上买了辆马车,好让他躺着舒服点。

    钟问策骑着马挨着马车,他想跟小兔说说话,可是她一直都在马车里,甚至都没有掀开帘子看他一眼。

    宫甫君拉着马靠近钟问策,眼睛一眯,语带揶揄:“你明明也有伤在身,怎么不好好利用一下?”

    钟问策一噎,“……不必。”他不想让小兔分心。

    “呵!那小子身子骨比你结实多了,不过么,他倒是比你更懂得利用我小妹的心软。”宫甫君嗤笑一声,一拉马缰超前跑去。

    符容打马过来悄声问道:“阁主,他跟你说什么了?”钟问策已经解释过宫甫君和屑金楼的事情,符容对那位宫大少爷是又好奇又不放心。

    “……他提醒我记得吃药。”钟问策才不会跟符容说宫甫君让他唱苦肉计呢,那样也太没面子了。

    “啧!我就知道,要是没人看着,你肯定不会乖乖吃药的!还好我来了!”符容眉毛一挑,脸上明晃晃写着“看吧看吧看吧,你这个不遵医嘱的惯犯!”而后恨铁不成钢啧啧两声也跑开了。

    钟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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