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就是那寇承御,而这里就是太子生母,西宫李美人的住处。

    看起来有些许破旧,或许是不受宠的缘故。

    红墙绿瓦在这雾气的围绕下显得有些阴森。

    玄界就是这样,装神弄鬼,迷惑人心。

    婴儿的欢笑自院内响起。

    是太子吗?

    一声啼哭混杂在欢笑中,接着又一声,又一声……

    啼哭声掩没了欢笑,震耳欲聋,铺天盖地,越来越凄厉。

    白追宁感觉无法呼吸,被吵得耳朵疼。

    朱红色的大门被音波震得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陛下要见太子,着我来领去。”她压制住那股要震碎心脉的疼痛。

    “瞧一瞧。”门内响起女人遣蜷慵懒的声音。

    哭声戛然而止。

    维余上空盘旋的余音。

    “嘭!”大门向两边猛烈撞开,拍在墙上。

    门框里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全是骨碌碌的眼睛。

    不规则的眨眼。

    黑暗笼罩着它们的脸

    难怪这么多哭声。

    “哪个是太子呢?”

    这声音很好听,却不符合她对李美人的感觉。

    她也不指望在这里能看到一个“薄松松鬓似蝉”的美人了。

    “这个。”白追宁没有犹豫。

    “不是。”那婴儿的脸突然清晰。

    除了那双眼睛,别的与人不搭边。

    畸形丑陋,正张大嘴。

    她没有一上来就选谁是太子。

    看着这上百双眼睛,没有差别,难以区分。

    “哈哈,半对半错,接着猜。”那道声音似乎在捂嘴偷笑,明明是很活泼的声音,却藏着令人发寒的杀意。

    半对半错……

    白追宁沉思。

    差了什么东西。

    恐怕,猜完也没有结果,还会必死无疑。

    她看着那张嘴看着她的鬼。

    那张嘴似乎更大了。

    不能一直看,会掉进去。

    她忽然低头。

    脚边正躺着一颗金弹丸。

    李美人御花园拾金弹丸,因此得到宠幸,生下太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脚边。

    她弯腰拾起来,忽然一顿。

    “皇后娘娘,金弹丸在这里。”这是下意识要赌一把。

    想来,当初御花园拾金弹丸是刘皇后的心结。

    那道声音倒……像是刘皇后的。

    画面天旋地转,她眼前是红色地毯上绣的金线纹样。

    “既然如此,你是我的心腹之人,我有一件要紧事要你去办。”她回到了刘皇后跟前。

    依旧不能抬头。

    这,算是过了刘皇后问话试探?

    果然不能全跟着戏文走。

    白追宁手心里攒紧金弹丸。

    接着便如刚才一样,来到西宫李美人的住处。

    与之前一样,不过她的手里多了一颗金弹丸。

    这次的声音缠缠绵绵,似乎有无尽的忧愁。

    “瞧一瞧,哪个,是太子。”她似乎知道什么,决绝又万念俱灰。

    门里依然是填满的眼睛,不同的是,当她拿出金弹丸的时候,门内的眼睛和黑暗褪去。

    李美人凄凄然抱着孩子在门口立着,是一位婀娜美人。

    鬓发细致,青衣带随风飘摇,怀里抱着欢笑的孩童。

    “既是万岁爷要看,你仔细点。”她走上前来,将孩子抱给白追宁。

    李美人果真如那书里说的一般温婉可人,只可惜……

    “我这便回去复命。”白追宁接过孩子。

    霎时间,西宫美人变作罗刹,一行血泪流下,身后的院子瞬间枯败,风乍起,抓住白追宁的手臂,场景变换。

    她立在桥上,眼前可怖的李美人正瞪着她,远处走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陈琳。

    走的近些才看清,是……担着鬼童的书生……

    她想逃却逃不了,李美人如今已经大变样。

    这李美人……

    又该怎么解?

    她想了想,将孩子塞过去。

    没用。

    不是孩子……

    书生越来越近,他脸泛紫气,一双眼睛乌黑流脓。

    莫说这鬼童会咬杀人,那书生也不是好人。

    戏文到这里没有后续,她不知道寇承御后来怎样了,这个孩子留还是不留。

    虽然太子活下来了,但寇承御叛主,不见得有好下场……

    依着这书生看戏文的路子,都是些……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闻到任何一种气味。

    在梦里才会闻不到味道啊……

    如果是这样,她到底陷入了几层幻境之中?

    白追宁将金弹丸递给李美人,李美人

    慢慢消散。

    金弹丸对于李美人来说是对权利的执念,对于刘皇后来说是对宠爱的执念。

    李美人在乎的是能给她带来特权的金弹丸,而不是令她遭受妒恨的太子。

    她家世低微,入宫时并不受宠,埋没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之中。

    对于圣宠原本是不报希望,也没有争宠的心思。

    如果没有御花园金弹丸的事情,她会在宫中谨小慎微,却没有恐惧的活着。

    可她终究被权利裹挟,被摆在刘皇后的案板上,任人宰割。

    金弹丸带来权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嫉妒。她无法抗衡刘皇后,从原本的自得其乐,到任人宰割,她多么渴望权利。

    可是,她始终是哪个怀璧其罪,被权利蹉跎的人。

    她不是为太子而活,而是为自己。无权无势的她成了皇权的牺牲品,有谁在意过她的生死吗?

    她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转眼,书生也变成了陈琳。

    路过桥边石柱上,用金粉涂了几个大字。

    金水桥。

    看来这就是那出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只需要将孩子交给陈琳,就如剧情那样。

    白追宁看着怀里的孩童,睁着大眼睛,粉嫩可爱。

    忽然又变作那张开大嘴的鬼婴。

    把白追宁吓的一哆嗦。

    是了,没有金弹丸,她无法压制鬼婴,也无法证实这是太子。

    太子活下来,或许不是书生想看到的。

    但是万一书生因杀人感到愧疚,既不想看到太子获救,以此来逃避杀人事实,又不想太子死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过失,那便不能舍弃太子。

    同样不能得罪刘皇后……

    自古忠义两难全啊。

    如果这里只是书生看到一处戏文,戏文里虽然各有各的执念,但最终要解的是书生的执念。

    书生是要太子死,还是活?

    陈琳过来了。

    “好巧啊,寇承御,你不在娘娘身边侍奉,到这来做什么?”陈琳上前搭话。

    白追宁看着怀里越发可怖的鬼婴,留还是不留?

    按剧情来说,该交给陈琳,这样一来,她就不必纠结了。

    可是,寇承御的结局还是未知,这关系到自身的安危。

    她要考虑的不仅是书生的执念,戏文中角色的执念,最关键的还是自己的处境。

    焉知背叛刘皇后的下场是什么。

    她现下要救太子,同时还要保全自身……

    白追宁转头将孩子丢进白茫茫的金水河中,孩子很快就没了踪迹。

    “你这是干什么?”陈琳不解。

    “皇后娘娘叫我来杀了太子,我于心不忍,只有将他丢进河中,且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白追宁无可奈何摊开手。

    陈琳不发一言,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白追宁看他转身走下桥,身影变作挑着货郎担的书生,那鬼童正抱着他的腿,咧嘴看她。

    如果将鬼婴交给陈琳,恐怕书生当场就要了结她,此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太子活着,太子死,他才能继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活着。

    而杀了太子,刘皇后也不会追究她。

    但是,戏文里的剧情就无法推进,她就会被永远困在金水桥……

    不过,假设陈琳就是书生,书生就是陈琳,那货担就是黄封妆盒,那鬼童就是太子。如果是这样,鬼婴并不需要出现,丢掉反而是保全自己。

    书生渐渐走远,消失在雾气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眼前的场景变化起来,她站在紧闭的朱红大门前,回到了西宫。

    “啪嗒。”金弹丸从门里滚出来,粘了血,带着一串血迹滚在脚边。

    “万岁爷看过了,你为什么不把孩子还给我!”一声凄厉的叫喊从门里传出。

    门缓缓打开。

    白追宁捡起弹丸,也不看门里有什么,飞快向皇后宫里跑去,在那条来时的路上狂奔。

    身后的门猛的被撞到墙上,白追宁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一只浑身遍布乌黑眼珠,拖着肥大猩红的身躯快速移动的怪物从狭窄的门框里挤出,正朝着她追来。

    白追宁冷汗津津。

    这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她跑进刘皇后的宫殿大门,身后敞开的大门迅速关闭。

    先前走了一阵子的路,狂奔起来不过几百米。

    那怪物重重撞在门上,很快没了动静。

    白追宁无暇顾及,只能低着头,不敢看立在屋檐下的刘皇后。

    “一切妥当了。”白追宁展开手心,露出带血的金弹丸。

    “不错。”刘皇后很满意。

    白追宁睁开眼醒过来。

    眼前是无人居住的厢房。

    她回到了幻境初来的地方。

    天亮了,酒馆已经倒闭,写着门店转让的字样,而说书先生接着说《金水桥陈琳抱妆盒》的后续。

    这后续,是楚王在十年后带着孩子来到宫中,对皇帝介绍是自己的第十二子。

    那正是当初救下的太子。

    皇帝问是谁所出。

    楚王答“李美。”人字还没说出口。

    刘皇后一听不对,急忙忙将皇帝喊去一道饮宴。

    “昨日楚王引着小厮来朝见,我一见了他这声音举止,与李美人好生厮似。问他年纪,又是十岁,我已是怀着一肚子疑心了。万岁问道哪个美人所出,那楚王道李美--刚则说的两个字,我便扯着万岁的手,说道,且到椒风馆饮宴去。我若不如此,那楚王说出这详细来,可怎了也?”刘皇后一阵心惊。

    “我如今唤寇承御出来,则问她要这李美人所生之子,看她说甚的来。宫娥,与我唤将寇承御来者。”她眼中凶光大盛。

    宫女找到寇承御:“寇承御!娘娘唤你哩。”

    寇承御到殿上,“娘娘,唤寇承御有何分咐?”

    “我问你,十年前李美人所生的孩子,如今在哪里了?”刘皇后气势汹汹。

    “呀,这是十年前的事,怎么冷灰里爆出火来哪?娘娘,我依着你将裙刀刺死,丢在金水桥河下了也。”寇承御赶忙狡辩。

    “既在金水桥河下,你与我去打捞他尸首来我看。”刘皇后说的分明,叫寇承御一阵心惊。

    “死过十年了,这尸首着我那里打捞去。”

    “这妮子不肯说实话,不打不招。宫娥,与我唤十个内使来行杖,待我亲问这桩事。”

    宫女喊来内侍,呈两排在院内站着

    “寇承御,你老实说来,当初那小的安在?”

    “委实丢在河里了。”

    “你还说谎哩,与我打着。”

    内侍拿着大棒子,一棒打下去。

    “一十、二十、三十。”

    “哎哟,打死我也。”寇承御喊。

    “寇承御,你与我实实的招了者,你则说那小的在也不在?”

    “娘娘便打杀我呵,也则是丢在河里死久了也。”寇承御不肯招。

    “这妮子癞肉顽皮,倒是熬得打的。再与我着实打呀!”

    “一十、二十、三十。”

    “这妮子越打越不肯招。我想当日亲到金水桥看去,只见陈琳那厮,抱着个妆盒,在垂杨树下遮遮掩掩,见我来好生慌张。其时我也疑心那盒儿里必有夹带,为圣驾到中宫来,不曾揭开盒儿看的。想必陈琳那厮知些情弊。宫娥每,与我唤将陈琳来者。”刘皇后疑心难消,便想起陈琳。

    宫女去找陈琳。

    “陈琳安在?刘娘娘唤你哩。”

    “自家陈琳的便是。”陈琳不敢怠慢。

    今有刘娘娘闭着宫门,勘问寇承御,使人来唤我,这十年前的事可发了也。

    “娘娘唤陈琳,哪厢使用?”

    “陈琳,今有寇承御,十年前我曾使她到金水桥河边干一件事来。今日问她,抵死不肯招,你与我行杖者。”刘皇后让陈琳行杖。

    “娘娘,我陈琳手无缚鸡捉鼠之力,行不的杖。”

    “你敢违我的懿旨么?”刘皇后一听怒气冲天。

    “小臣情愿行杖。”陈琳怎么敢违抗命令。

    “陈琳,你拣那大棒子打着,一下子打死了她,做的个死无对证哩。”

    “待我拣那小棒子打波。”

    “陈琳,你把小棒打她,怕她打的疼呵,指攀你下来么?”

    “大棒子又不是,小棒子又不是,则拣中样的打便了。”

    “寇承御,你快招了者,招了者。”陈琳心中为难。

    “快指攀下来。”刘皇后煽风点火。

    于是一来二去,寇承御存了死心,一头撞死在金阶上。

    此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太子继位。

    “那寇承御为救寡人,撞阶身死,着寡人好生悲感。只是刘太后怀嫉妒心肠,做这等逆天悖理的勾当。寡人若究起前事,又怕伤损我先帝盛德。如今姑置不理。”

    “将西宫改为合德宫,奉李美人为纯圣皇太后,寡人每日问安视膳,与太子礼节无异。”

    “楚王抚养功多,加赐庄田万顷。寇承御起建坟墓,封为忠烈夫人,置守冢三十家,祭田千亩。”

    “陈琳封为保定公,赐城中甲第一区,岁支俸银万两,禄米三千石,选宗族贤能者,承继其后,世奉国恩。”

    这便是结局。

    寇承御果真是个死局。

    白追宁来到书楼前。

    为什么这里空有味道,却无实物?

    她猜测,这里只是一出戏,在戏里,没有食物。

    而后,又有多少重环境?她饥肠辘辘。

    走进那阵阵翻书声的书楼。

    天地一瞬间寂静。

    接着便走出了这层幻境。

    依旧是大街上。

    有酒有菜,人群熙熙攘攘。

    像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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