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小房间。
房间很暗，还拉上了窗帘，只有电脑投屏的光亮着。
研讨室里坐着几个学生，皆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小组做出来的ppt。
“你的这部分内容要重做。”半晌，对面男生指着电脑上的几页ppt对希暝说道。
希暝扫了眼自己做的内容 ：“理由？”
对面的男生解释道：“你这部分实验内容是按照旧的主题做的，没法用了。”
“什么意思？我们组换主题了？”希暝挑了挑眉。
“呃……”对面男生卡壳了一下，“对……就前两天换的。”
女生抬起头，直视着桌子对面的人：“小组作业改题目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研讨室里突然陷入沉默，其他三个学生整齐划一地闭上了嘴。
改题目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想到要通知希暝一声。三人自顾自地就修改了这次汇报的主题，以至于希暝一个人拿着旧题目做了好几天。
顶着旁边两人的视线，对面男生不得不再次开口，毕竟他是组长，得维系整个小组的正常运行。
“这……”组长结结巴巴地把希暝的问句敷衍了过去， “新的题目是我问了某位老师的建议后选的，肯定比旧题目好，你也不想我们组成绩低吧？”
“总之时间不多了，你今天赶紧去地下一层采水样，拿到新的数据，不然我们的汇报成绩会很难看。”
希暝带上一丝愠怒，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站起身直接收拾背包，推门离开了小房间。
研讨室的弹簧门在她背后“咕呀”一声合拢，女生倚在过道的墙上，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希暝：学长，你这会儿在实验室么？非常抱歉，我们组临时改了汇报主题，需要重做一组数据。
学长：我在的，你随时都可以来。
希暝：谢谢学长，那我现在就来，又要麻烦你了。
学长：客气了，那我在一楼电梯外等你。
测一次水样的几个数据至少要三四天，她今晚恐怕又要到十点多才能收工了。
希暝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背着包走向电梯。
人烟稀少的综合楼里极为安静，整层楼面只有希暝“踏踏”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
忽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摔。
就在她即将跌倒在地时，希暝的身体突兀地定住，随后以一种人类无法完成的姿势缓缓站起。
女生低下头，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一小滩不起眼的水渍。
白天综合楼的走廊上没有开灯，黯淡的光线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摊水。
希暝回头看了看整条过道，只有她一个人。她迅速蹲下身，伸出食指蘸了一些水渍。
有些黏腻，像是某些软体动物爬过后留下的痕迹。
但这摊水渍有股清甜的味道，让希暝想起了小时候吃的ＱＱ糖。
那种挂在超市收银台旁边、一连串的ＱＱ糖，还分水蜜桃、菠萝和葡萄各种口味。
好饿。
希暝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腹部。原本就没吃饱，现在闻到这股软糖的甜味更想吃东西了。
蹲在地上的女生把食指伸到嘴边，犹豫着要不要舔一口。
不远处研讨室的门哐当打开，同组的那三个学生走了出来。
希暝见状快速站起身，状若无事地继续走向电梯，按亮了下行按钮。
三个同组学生嬉笑着走了过来，对地面上那摊水渍浑然不觉。
“咚！”
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希暝回过头，那个让她重做实验的组长已经在粘液处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其他两个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到同学的笑声，摔倒的男生红着脸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天杀的，谁这么没素质，居然在综合楼走廊上吐痰。”
那不是痰。
希暝想着，但没说出口。那摊粘液甚至不来自人体，而是她熟悉的某种异常生物。
远处洗手间里一个保洁闻声走出来，带着拖把清理了地上的粘液，干净的过道上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那摊痕迹。
“叮咚。”电梯门在面前打开，四人走了进去。
电梯很快下到了一楼，一个高挑清俊的男人穿着白色实验服，站在电梯外的阳光里。
“学长好。”四人一边出电梯一边打招呼。
这次的小组作业与异常生物直接相关，故而每组都被分配了一个研究生带课题，电梯外等着的这位学长正是带他们做课题的博士生。
刚才坐在希暝对面的男生看了眼电梯口的学长，突然转过头对她说：“你赶紧把数据做出来啊，不然我们汇报铁定得不了高分。”
言毕，不等希暝回应，他便推门出了综合楼的大厅，另外两个学生也跟着鱼贯而出。
一时间，空荡荡的综合楼大厅里只剩下希暝和学长两人。
“走吧，下去采样。”学长似乎无视了男生刚才的话，径直走向大厅的尽头。
希暝抬起刚才摸粘液的手掩了掩口鼻，错开几步跟上学长。
宽敞明亮的综合楼大厅里几台电梯一字排开，唯独大厅顶端有一扇厚重坚固的金属门。
看其他电梯之间的距离，这里本该也有一座电梯，却不知为何被锁在了金属门后。
两个穿着森严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金属门两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所有想接近这扇门的生物。每当他们的视线落在希暝身上的时候，女生总是能感到略微的呼吸不畅。
希暝虽然才来这里一周，但她知道综合楼的电梯大多只能在地上的楼层停留。
唯一一台能够进入地下的电梯就被保护在这重重守卫之后，而且它只停一楼和地下。
也就是说，综合楼里所有要去地下的人，都不得不在一楼更换电梯。
学长走到安全门前，从实验服的口袋里取出ＩＤ卡放在金属门的读卡器上，又接连按了几个密码。
希暝眼神闪了闪，目光紧紧跟随着学长白皙修长的手指。
他的手很好看，像是弹钢琴似的在数字按键上来回跃动。
可惜触摸屏上的数字是随机排列的，外加学长似乎有意遮挡了密码，希暝没能看出他按了哪几个数字。
“密码正确。”机械音通告后，安全门随之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电梯门和下行按键。
两人走入电梯，泛着冰冷金属色的电梯门在两人面前“咚”地一声关上，把下午的阳光隔绝在了电梯轿厢外。
女生走入电梯后扫了眼内部空间，这台电梯不仅天花板四角都有监控器，连地面上都有监控器。
幸好希暝没穿裙子。
电梯的按键一共到地下三层，学长站在控制板前按了Ｂ１，对旁边的学妹说道：“这是你第一次来地下吧？”
他的声线温润而醇厚，和相貌非常贴合。
“对，”希暝点头，“上次实验直接用的学长你采来的水样。”
“地下有比较严格的规定，你代号打算叫什么？”
“代号？”
俊朗的男生耐心地解释：“被异常生物听到自己的真名是件危险的事情，某些异常能够借此诅咒人类。”
“尤其我们等会儿要去地下一层的深处，那里收容的不少异常对你来说非常危险。因此我们人类在进入地下时都会以代号称呼同伴，避免被异常生物听到真名。”
希暝略作思索：“那我就叫「水形」吧。”
“好，你可以叫我「曲奇」。” 「曲奇」学长报出了自己的代号。
地下的挑高似乎很高，希暝跟「曲奇」说了好几句话才从地上一楼到达地下一层。
随着高度的下降，温度也越来越低，明显的寒冷开始攀上希暝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最后电梯门打开时，一股寒流迎面冲进电梯。
希暝习惯性地捂着口鼻，看向电梯外。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正对着电梯，与楼上是迥然不同的风格，坚固的金属板材严密地包裹着整条走廊的上下左右，天花板上与电梯里如出一辙地安装了不计其数的监控。
一个年轻男人“骨碌碌”地滑着黑色办公椅后退几步进入了希暝的视野。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制服，款式和刚才电梯前那两名守卫相同。
见到电梯里的两人之后，他赶紧放下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下午好「曲奇」先生，请登记。”
「曲奇」率先踏出电梯，把手里的ＩＤ卡递给那名男守卫：“Ｂ１－４９９【人鱼二号】。”
希暝跟着出了电梯，她这才发现电梯并没有直接连着那深不见底的长廊，两者之间还夹着一个不大的厅。
厅的一侧摆着一张桌子，几个身着守卫制服的男男女女围坐在桌边玩手机，桌面上还摆着一堆零食与几盒桌游。
不过在她和「曲奇」到来后，守卫们都放下了手机注视着两人。
一时间，这座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有上方通风管道里的排风扇“呼呼”地转动，把地面的氧气带到地下。
一名守卫见到「曲奇」后瞪大了眼睛，凑到同伴耳边悄咪咪地说道：“居然是「曲奇」啊，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他，以前只在新闻里见过。”
同伴白了他一眼，在手机上快速打字：“你快别说了，按他的实力这点距离绝对能听到。”
那名拿了ＩＤ卡的守卫则走向了与桌子相反的另一侧，大厅那头陈列着数个高大的橱柜。
“这里是值班厅，” 「曲奇」低声和希暝解释着，“我们要在这里做些准备工作才能进入地下长廊。”
守卫在橱柜边的登记机上刷了卡，“嘭”一声，最边缘处的某个橱柜弹开了一个格子。
男守卫从格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什么，等他转过身，希暝才看到这人手里的东西。
是两副墨镜和一把钥匙。
“给，”男守卫神色恭敬地把两样东西递给她和「曲奇」，“你是新来的？权限等级是多少？”
「曲奇」替她回答：“来做小组作业的本科生，最低权限。”
男守卫最近见了不少这类学生：“那「曲奇」先生要看好这小学妹，两个人绝对不能在通道里走散。最近Ｂ１－２６１很不安分，行走过程中请保持警惕。”
「曲奇」颔首，接过墨镜却没立刻戴上，而是揣进实验服的口袋里，转身走向了那条幽深的走廊。
“嘿，快跟上，”男守卫用胳膊肘碰了碰希暝，“千万不要和「曲奇」先生走散，否则等你出来的时候，我们可没法保证你还是你。”
希暝闻言瞥了眼不远处的走廊，学着曲奇的样子把墨镜放进口袋，用手掩住口鼻站到曲奇的斜后侧。
两人此时已经站在了那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前，数百盏白炽灯次第排列在金属天花板上，把通道照得比白昼还明亮。
地下一层的灯光分明比楼上更亮，却让希暝感到莫名的压抑，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哔啵！”不远处一盏照明灯忽然像电压不稳似的闪了闪。
灯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希暝分明看到有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孩抱着娃娃站在灭掉的灯管底下。
她赤着一双死灰色的脚站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垂着头把脸隐藏在披散的头发下。
只是一眨眼，那个小女孩就消失了，灯也恢复了正常没再闪烁。
希暝立刻扭头看向周围人，然而不论是「曲奇」还是那名男守卫都像是什么也没见到，表情与平时无异。
“哔啵！”走廊里又有灯闪了闪。
这次希暝看清了，在小女孩垂散的头发后面，是一对没有眼珠的眼眶，她透过发丝的缝隙用空洞的眼眶怨毒地盯着值班厅的众人。
然而更可怖的是，在眼眶下方，一条又一条凌乱的黑色细线像百脚虫一般，把小女孩的嘴缝了起来。
希暝扫了眼金属天花板，两次闪烁的灯管并不是同一根，后一次比前一次更接近值班厅。
那个小女孩正在往值班厅来。
“走了，”身旁传来「曲奇」温润的声音，“早去早回。”
他视若无睹地迈开步伐，踏入了长廊。
希暝掩着口鼻快步跟上前面的青年，跨过了那条值班厅与走廊的分界线。
他们正式进入了地下一层。
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动了动，对准了走进长廊的二人。
两个人踩在金属的地板上满是“咚咚”的脚步声，深不见底的走廊让每一步都激起了回音。
希暝回过头，那群守卫站在长廊外，目送她和「曲奇」进入了长廊。
他们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貌似也没有看到刚才的小女孩。
一切都配得上“异常”二字。
两人没有交流地走了几分钟，希暝刚才还能勉强听到身后传来“运气真好，居然是曲奇来带小组作业”之类细碎的交谈和排风扇呜呜转动的声音。
但似乎在踏过某条线之后，耳边蓦地就只剩下死寂。
“哔啵。”希暝头顶的灯忽然灭了，在她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女生脚步一顿抬起头，天花板上有一对空洞的眼眶正注视着她。
希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那对眼眶跟着动了动。
刚才那个被缝住嘴的小女孩趴在天花板上，四肢像是被打断了一样凌乱地反曲着，对下方的她露出夸张的笑容。
小女孩一笑，嘴唇上的细线就被面部肌肉牵动，拉扯出更诡异的表情。
“「水形」，” 「曲奇」侧头叫了希暝的代号，“别管它，那只是幻觉。”
希暝捂着口鼻点点头，无视了小女孩继续前行。
“这里，”前方的男生开始介绍长廊的来历，“是我们王立异常大学的地下收容所，关押着王国各地发现的异常生物，也是我们国内最大的收容所。”
背后的女生轻笑了一下：“能感觉到，真的很长。”
希暝用手轻掩着口鼻，瞥了眼两侧随着她前行而不断向后方倒退的房间门。
两人已经走了四五分钟，门牌号才到Ｂ１－０３７。
地下一层的第３７间房间。
这里的每一扇门都充满了冰冷坚固的工业感，厚重的门锁和铁栅栏把异常生物牢牢阻隔在了收容室里。
一扇扇紧锁的门后，不时传出尖利的抓挠声和诡异的低吼。
门外墙壁上挂着门牌号，下方还贴着【收容说明】。
“禁止触碰”“强烈攻击倾向”“已造成数十人死亡”等字眼频繁出现在那些提醒里。
「曲奇」侧过头，走在他斜后方的女生眸光明亮，姿态相当松弛地行走着，全然没有多数学生第一次下来时的那种恐惧。
“能被收容在这里的异常普遍比其他收容所的更危险，你可别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下来了，”青年提醒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胆大的学生，“仅仅在地下一层的走廊里，就牺牲过数百名学生。”
虽然嘴上说着危险，但「曲奇」自己看起来倒没有多在意。
他从容地走在长廊上，对着后方女生补充道：“等你读研读博了才有独自下楼的权限。”
“那我如果不想读的话，是不是这辈子就没机会再来了？”希暝好奇。
“也不是，如果你能成为监察者的话，”男生指着两人来时的方向，“就是值班厅里那群穿着制服的人，正式称呼为监察者。”
希暝虽然才来这学校一周，但对这群人也有所耳闻。
“他们都觉醒了各式各样的异常能力，因此被招揽进入监察者部门，负责与异常生物有关的一切事务。”
“也就是控制、收容、保护。”说这句话的时候，「曲奇」的神色显得虔诚而神圣。
“但即使对于他们，断手断脚甚至陷入疯狂也是常事，异常生物可没有好对付的。”
希暝疑惑：“那在地下遇到危险时监察者们怎么办？我好像没在值班厅里看到紧急逃生通道。”
“没错，这里没有通往地表的步行通道，”清俊的男生抿了抿嘴唇，“电梯的每一次升降在后台都有迹可查，但如果建造了楼梯，没人能保证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下。”
“何况所有的监察者在入职时都宣誓过，甘愿为守卫人类的安全献出生命。”
“不过你别害怕，跟着我就好，不会有事的，” 「曲奇」温声补了一句，“我也是监察者的一员。”
他的声音醇厚柔软，和地下长廊格格不入。
“你怎么会想到来我们水生异常生物这组的？这个方向很少有同学愿意做，水生异常非常危险。” 许是走得过于无聊，「曲奇」换了个话题。
希暝掩着口鼻，声音从她指缝间漏出来：“我以前见过人鱼，对这类生物有一些了解。这次小组作业占平时分的８０％，我想挑个容易的。”
“以前见过？”青年有些许诧异。根据纪录，见过人鱼这种异常生物的人类有一半都疯了，整日精神错乱胡言乱语。
至于剩下那一半人，已经死了。
“对，”女生笑了笑，“我在一个沿海的小镇长大，我们那里有时可以见到人鱼。我和某条人鱼相处过一段时间。”
俊朗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接话。
希暝收回视线，把目光停留在前方的青年身上。
「曲奇」颇为高挑，目测至少１８３ｃｍ以上。精心打理过的金色头发让地下走廊刺眼的灯光都有些许黯然失色，不过从侧后方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白皙的侧脸和流畅的下颌线。
这下颌线可比她们小组作业的思路清晰多了。
一想到小组作业，希暝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这一刹那，她的耳边陡然响起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仿佛有一群人在她周围低声交流，希暝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抓狂、烦躁，负面情绪开始漫上希暝的心头。
通道前方某盏白炽灯也忽然像是接触不良，开始频闪。
“哔啵！”灯突如其来地灭了，没有再亮起来。
希暝眯起眼，那盏灯旁边的门，写着Ｂ１－２６１的门在照明灯灭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条缝。
从房间内侧打开的。
有异常生物要从里面逃出来了。
“咚！咚！”希暝的心跳开始加速。
“哟，你等一等哦，就在这里不要走开。” 「曲奇」显然也注意到了敞开的门缝，他回头叮嘱了希暝一句，随后一推门径直走进了那扇被拉开的门。
等在长廊里的女生犹豫了一下，掩着口鼻走到了那扇门边。
然而不等她靠近，房间里传出几声猛烈的巨响。随后一个球体画着优美的抛物线被丢出了房间，“骨碌碌”地滚落在长廊的金属地板上。
是一个长着羊角的头颅，但脑袋瘪下去一块，大概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被强行拧下的脑袋落在地上，空洞的双目不甘地与希暝对视着。
伴随着过于暴力的攻击声，接下来七零八落的四肢、内脏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器官被用同样的方法抛出了房间。
已经看不出原状的尸体像是从机器上拆卸下的老旧零件似的堆在走廊上。
「曲奇」打着电话从收容室里走出来：“Ｂ１－２６１来处理尸体一具。”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了眼门外女生石化的表情，对她勾勾手指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是……死了？”希暝边走边回头看着地上那一堆尸体。
“只是一具傀儡，” 「曲奇」把手机放回实验服的口袋，“我可舍不得随意处决异常生物，它们每一个都是宝贵的研究对象，处决异常生物是要递交申请表的。”
希暝的眼神闪了闪，忍不住落后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曲奇」似乎是个颇有实力的人，前几天跟着他做实验的时候她并没发现这点。
“我一直想问，”前方高挑的男生忽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怀疑和冷意，“你为什么一直捂着下半张脸？”
砰！砰！希暝的心陡然加快了跳动。
女生索性用整个手掌捂住了口鼻：“我最近有点鼻炎，鼻子不太舒服。”
「曲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正色看着后方的女生：“把手拿下来。”
走廊里安静了几秒，希暝慢慢放下手。
是正常的人脸，并没有被污染的迹象。
「曲奇」眯着眼审视着希暝，片刻后他才收回了带着怀疑的目光，恢复了那种温和无害的样子。
他看上去接受了希暝解释：“那注意休息，别……”
“咕～”一声悠长绵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曲奇」疑惑地回头，只看到希暝窘迫地捂着腹部。
好尴尬……
尤其是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在长廊里无限扩散，声波来回碰撞造成了轰轰烈烈的回声，犹如海浪反复翻涌，重章叠唱一唱三叹。
希暝甚至怀疑两边房间里的异常生物都听到了她饿到肚子叫的声音，以至于门后的异常都有那么一瞬间不挠门了。
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旁边墙壁上。
但是真的好饿。
前面的男生眼里带上了笑意，不过很礼貌地没有笑出来：“我们赶紧吧，时间不早了，采完水样你快去吃晚饭。”
“好的好的。”希暝忙不迭地应下来，两人加快了步伐。
“其实我们现在离食堂已经很近了，”青年笑道，他瞥了眼旁边的门牌号，“我们早就离开了综合楼的范围，如果能从这里向上破土而出，地表不远处就是食堂之一。”
“那异常们不会因此逃脱么？”
“不会，”青年的声音冷了下来，“再往前，长廊尽头的地上就是军械大楼，地下收容所在建造之初就有考虑过。”
随着一扇扇门从两人身旁倒退，希暝终于看到了地下一层的尽头。
「曲奇」逐渐降低了步速，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和这条长廊上其他房间同款的门，厚重而坚固。
门牌号是Ｂ１－４９９，再往后就是一面金属墙壁，地下一层就次结束。
青年站在门外端正了神色，不似刚才那样随和。他从实验服的口袋里掏出在值班厅领来的墨镜：
“之前一直没让你戴墨镜，是因为在走廊上随时可能有异常逃脱收容，所以要用你的肉眼来观察。”
“但到了这里，最危险的就是房间里的Ｂ１－４９９，”青年打开折叠的墨镜架，“连我都会觉得她有些棘手。”
希暝走上前，房门外镶着金属铭牌：Ｂ１－４９９【人鱼二号】
铭牌下贴着一张Ａ４纸。
【Ｂ１－４９９收容室收容说明】
【１.除非必要，不得进入Ｂ１－４９９收容室，不得打开收容室内的灯】
【２.进入收容室前请佩戴墨镜，不得用肉眼直视Ｂ１－４９９】
【３.在戴墨镜的前提下，不得凝视Ｂ１－４９９的鳞片和脸，不得与Ｂ１－４９９对视】
【４.请勿尝试与Ｂ１－４９９对话】
【５.不得对Ｂ１－４９９进行拍摄，必须销毁一切与Ｂ１－４９９有关的影像】
【６.离开收容室前请注意关灯】
「曲奇」看着注意事项旁边的希暝，警告道：“我们曾在其他人鱼身上进行过试验，违背这几条规定的人，轻则失去意识数日，重则会变成植物人。”
“这效果哪怕隔着监控也生效，为了保护监控部门的同事，Ｂ１－４９９也是为数不多没有安装摄像头的收容室，改用压力传感器和红外探测器代替。”
他拿出在值班厅里领取的钥匙，插进了锁孔：“我原本是不同意把Ｂ１－４９９开放给你们本科生做小组作业的，只是……”
他没说完，显然对于身边的本科生来说，后半句话没什么用处。
钥匙转了三圈，「曲奇」推开了沉重的收容室门。
是个漆黑又安静的房间。
男人在墙壁上摸索着按下了开关，“啪嗒”一声，柔和的灯光照亮了Ｂ１－４９９房间，让一个巨大的水缸映入希暝的眼帘。
水缸被镶在房间内侧的墙体中，占据了大半个收容室。它的四边用金属加固，构成了一些视觉死角，中间则留出大面积的玻璃供人在外侧观察。
透过那面玻璃，希暝能看到碧蓝澄澈的水在玻璃箱中安静流淌。
这间收容室内的灯光并不刺眼，柔和地映衬着那缸碧蓝的水，让这里不像是危机重重的收容室，反倒像是热带海岸边临水而建的度假酒店。
“Ｂ１－４９９才出生七天，七天前她从人鱼蛋中破壳而出，”青年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那时候她还很小，但她只花了一周就长得和成年女性一样高了。”
“为了保证Ｂ１－４９９的正常生长，水缸里的水都是我从圣伊刻利普海中采集并运输过来的，也是你们小组作业要用到的水。”
「曲奇」轻声阖上了收容室的门，走向屋里的角落。
收容室里除了那个巨大水箱，还摆着一张标准实验台和些许实验器材。
“Ｂ１－４９９就生活在这水箱里，她的存在会不断释放异常因子并影响周围水体，”曲奇指了指那个水缸，“就像其他异常逃脱收容进入长廊后，异常因子会影响灯光。”
但是直到两人进入房间关上门，那个水箱里都没有动静。
“「水形」。” 「曲奇」在角落叫了希暝的代号。
女生后知后觉地侧头：“啊？学长，怎么了？”
“别盯着看，很危险的。” 「曲奇」从地上提起一个白色塑料桶，扭头招呼希暝，“过来拿桶采水样。”
话音刚落，一抹梦幻闪耀的色彩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两人的视野。
一个人类女性的半身悄悄从水箱的金属部分后探出，她好奇地看着玻璃水箱外的两人，而后游出了那水缸的死角。
随着她的游动，一条修长瑰丽的鱼尾顺势出现。
照明灯的光线甫一触及鱼鳞，就在希暝的瞳仁里泛出晶莹细碎的反光，哪怕隔着墨镜，她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在希暝反应过来之前，身旁的「曲奇」一个箭步猛冲过来直接把她的头按下去。
“低头！”
男生情绪略显激动地问道：“还有知觉么！”
被按住的女生憋出一句：“学长我没事。”
「曲奇」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按着希暝的头：“赶紧采水样，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别抬头。”
两人垂首来到巨大水箱前，水箱连接着几个透明管道。
「曲奇」拧开管道上的阀门，玻璃水箱里的水顺着管道涓涓流进塑料桶里。
“那边的桶都是干净的，我洗过烘干了，你也拿一个。注意别抬头。”
希暝学着他的样子取来一个塑料桶，低着头站在玻璃水缸前接水。
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希暝没敢抬头。
很显然是水缸里的Ｂ１－４９９，她游到了两人面前，好奇地观察着两个人类的举动。
玻璃水缸外的两个人类接了半桶水之后，匆匆拧上阀门盖上塑料桶的盖子。
“咔哒”一声，他们关灯离开了房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不过半小时后，收容室的门再次打开，「曲奇」独自一人走进来，打开灯坐在了实验台前的黑色转椅上。
青年疲惫地倚靠着实验台，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只有在这个不大的收容室里，世界才属于他自己，没有让人头痛的论文，没有疯狂逃窜的异常生物。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安静而平和。
青年坐在实验台后，黑色的实验台上摆满了容量瓶和消煮管，玻璃器皿在柔和的白色灯光下倒映出他俊秀的面容。
温和、矜贵、斯文，这些形容词现在都离开了他，只剩下淡漠和疲惫。
青年揉着太阳穴靠在了转椅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房间里的一点声音。
是Ｂ１－４９９在游动。
她鱼尾的每一次摆动都会搅起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海潮漫过礁石发出的摩擦。海水的白噪音流淌过他的听觉神经，柔和地抚慰着他绷紧的精神。
「曲奇」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听这翻涌的海潮声。
摆在实验台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震动，青年皱了皱眉睁开眼，刚才离开地下一层的女生发来消息。
「水形」：学长你回去了吗？
「曲奇」拿起手机回道：还没，学妹有事么？
「水形」：没有，就是很感谢学长，我们组给学长添麻烦了。
「曲奇」：学妹客气了，快去吃晚饭吧。
对面女生发来了一张图，是对着桌子拍的几个盘子。
一份烤猪肋排，一份金黄色的煎鱼排，旁边配了白色的塔塔酱，外加一杯热牛奶和一个抹茶毛巾卷。
吃得倒是真不少，「曲奇」用修长白皙的食指敲了敲手机屏幕。
只是背景里那张餐桌不太像他们学校食堂的餐厅。
「水形」：准备吃啦，感谢学长关心。
只是例行关心而已，是他从小的家教导致他如此。
「水形」：学长平时很疲惫吗？你看上去压力很大。
「曲奇」：还好，只是比较耗费精力。
没什么营养的闲聊。
青年刚想关闭聊天界面，目光就被下一条消息吸引。
「水形」：那个水缸真的安全吗？感觉玻璃很容易碎。
「曲奇」：别担心，水箱是特制的，无法从内部打破，所有水生异常生物都用这款。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女生的第二条消息紧随其后。
「水形」：可是学长，我刚才好像看到玻璃上已经有裂缝了，你要不要再靠近一点确认下？
裂缝？
「曲奇」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了巨大水箱边。
Ｂ１－４９９正巧游过他面前，水箱中的人鱼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游走了，留下修长华美的鱼尾从他眼前穿行而过。
每当人鱼接近玻璃水箱外侧，照明灯的光落在她的鳞片上时，鳞片就会泛出细碎斑斓的色彩。
像黄昏时落日照耀在圣伊刻利普海面上波光粼粼的胜景，这是「曲奇」能想到的贴切的比喻，世间再无任何一处景色能与Ｂ１－４９９媲美。
可惜有一层墨镜阻隔，鳞片的色彩无法百分百还原在他的视网膜上。
「水形」：感觉戴着墨镜看人鱼不太舒服诶，学长可以试试脱掉墨镜。
脱下墨镜……对，如果脱下墨镜，就能看到人鱼原本的色彩。
「曲奇」慢慢将手抬起。
Ｂ１－４９９已经出生一周了，他还没真正看过她的样子。
从来都是靠被墨镜扭曲过的颜色，以及海潮的白噪音来构想人鱼的形象。
他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她的色彩，哪怕会面临危险。
危险……
怎么会有危险？什么样的危险？
不对！
「曲奇」身体打了个激灵，终于恢复了神志。
他猛地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
青年低下头，刚才离开的学妹根本没给他发消息，他手中甚至没拿着手机。
是幻觉，Ｂ１－４９９制造的幻觉。
“噗嗤！”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偷笑。
「曲奇」抬头，被破解了幻术的人鱼正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习惯性地用手掩着口鼻发出笑声。
清俊的男生没来由的一阵面红耳赤，连带着心跳也开始加快，发出了一声仿佛幼年狗崽“呜呜”叫的声音。
他转身拿起手机，落荒而逃跑出了房间，还顺手帮人鱼关上了房间的灯。
“啪嗒。”
失去了光源，Ｂ１－４９９收容室暗了下去，人鱼的鳞片也不再闪耀。
一片黑暗中，希暝眨了眨眼。
不是之前提着塑料桶走出房间的希暝，而是巨大玻璃水缸里游动的希暝。
房间很暗，还拉上了窗帘，只有电脑投屏的光亮着。
研讨室里坐着几个学生，皆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小组做出来的ppt。
“你的这部分内容要重做。”半晌，对面男生指着电脑上的几页ppt对希暝说道。
希暝扫了眼自己做的内容 ：“理由？”
对面的男生解释道：“你这部分实验内容是按照旧的主题做的，没法用了。”
“什么意思？我们组换主题了？”希暝挑了挑眉。
“呃……”对面男生卡壳了一下，“对……就前两天换的。”
女生抬起头，直视着桌子对面的人：“小组作业改题目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研讨室里突然陷入沉默，其他三个学生整齐划一地闭上了嘴。
改题目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想到要通知希暝一声。三人自顾自地就修改了这次汇报的主题，以至于希暝一个人拿着旧题目做了好几天。
顶着旁边两人的视线，对面男生不得不再次开口，毕竟他是组长，得维系整个小组的正常运行。
“这……”组长结结巴巴地把希暝的问句敷衍了过去， “新的题目是我问了某位老师的建议后选的，肯定比旧题目好，你也不想我们组成绩低吧？”
“总之时间不多了，你今天赶紧去地下一层采水样，拿到新的数据，不然我们的汇报成绩会很难看。”
希暝带上一丝愠怒，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站起身直接收拾背包，推门离开了小房间。
研讨室的弹簧门在她背后“咕呀”一声合拢，女生倚在过道的墙上，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希暝：学长，你这会儿在实验室么？非常抱歉，我们组临时改了汇报主题，需要重做一组数据。
学长：我在的，你随时都可以来。
希暝：谢谢学长，那我现在就来，又要麻烦你了。
学长：客气了，那我在一楼电梯外等你。
测一次水样的几个数据至少要三四天，她今晚恐怕又要到十点多才能收工了。
希暝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背着包走向电梯。
人烟稀少的综合楼里极为安静，整层楼面只有希暝“踏踏”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
忽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摔。
就在她即将跌倒在地时，希暝的身体突兀地定住，随后以一种人类无法完成的姿势缓缓站起。
女生低下头，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一小滩不起眼的水渍。
白天综合楼的走廊上没有开灯，黯淡的光线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摊水。
希暝回头看了看整条过道，只有她一个人。她迅速蹲下身，伸出食指蘸了一些水渍。
有些黏腻，像是某些软体动物爬过后留下的痕迹。
但这摊水渍有股清甜的味道，让希暝想起了小时候吃的ＱＱ糖。
那种挂在超市收银台旁边、一连串的ＱＱ糖，还分水蜜桃、菠萝和葡萄各种口味。
好饿。
希暝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腹部。原本就没吃饱，现在闻到这股软糖的甜味更想吃东西了。
蹲在地上的女生把食指伸到嘴边，犹豫着要不要舔一口。
不远处研讨室的门哐当打开，同组的那三个学生走了出来。
希暝见状快速站起身，状若无事地继续走向电梯，按亮了下行按钮。
三个同组学生嬉笑着走了过来，对地面上那摊水渍浑然不觉。
“咚！”
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希暝回过头，那个让她重做实验的组长已经在粘液处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其他两个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到同学的笑声，摔倒的男生红着脸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天杀的，谁这么没素质，居然在综合楼走廊上吐痰。”
那不是痰。
希暝想着，但没说出口。那摊粘液甚至不来自人体，而是她熟悉的某种异常生物。
远处洗手间里一个保洁闻声走出来，带着拖把清理了地上的粘液，干净的过道上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那摊痕迹。
“叮咚。”电梯门在面前打开，四人走了进去。
电梯很快下到了一楼，一个高挑清俊的男人穿着白色实验服，站在电梯外的阳光里。
“学长好。”四人一边出电梯一边打招呼。
这次的小组作业与异常生物直接相关，故而每组都被分配了一个研究生带课题，电梯外等着的这位学长正是带他们做课题的博士生。
刚才坐在希暝对面的男生看了眼电梯口的学长，突然转过头对她说：“你赶紧把数据做出来啊，不然我们汇报铁定得不了高分。”
言毕，不等希暝回应，他便推门出了综合楼的大厅，另外两个学生也跟着鱼贯而出。
一时间，空荡荡的综合楼大厅里只剩下希暝和学长两人。
“走吧，下去采样。”学长似乎无视了男生刚才的话，径直走向大厅的尽头。
希暝抬起刚才摸粘液的手掩了掩口鼻，错开几步跟上学长。
宽敞明亮的综合楼大厅里几台电梯一字排开，唯独大厅顶端有一扇厚重坚固的金属门。
看其他电梯之间的距离，这里本该也有一座电梯，却不知为何被锁在了金属门后。
两个穿着森严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金属门两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所有想接近这扇门的生物。每当他们的视线落在希暝身上的时候，女生总是能感到略微的呼吸不畅。
希暝虽然才来这里一周，但她知道综合楼的电梯大多只能在地上的楼层停留。
唯一一台能够进入地下的电梯就被保护在这重重守卫之后，而且它只停一楼和地下。
也就是说，综合楼里所有要去地下的人，都不得不在一楼更换电梯。
学长走到安全门前，从实验服的口袋里取出ＩＤ卡放在金属门的读卡器上，又接连按了几个密码。
希暝眼神闪了闪，目光紧紧跟随着学长白皙修长的手指。
他的手很好看，像是弹钢琴似的在数字按键上来回跃动。
可惜触摸屏上的数字是随机排列的，外加学长似乎有意遮挡了密码，希暝没能看出他按了哪几个数字。
“密码正确。”机械音通告后，安全门随之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电梯门和下行按键。
两人走入电梯，泛着冰冷金属色的电梯门在两人面前“咚”地一声关上，把下午的阳光隔绝在了电梯轿厢外。
女生走入电梯后扫了眼内部空间，这台电梯不仅天花板四角都有监控器，连地面上都有监控器。
幸好希暝没穿裙子。
电梯的按键一共到地下三层，学长站在控制板前按了Ｂ１，对旁边的学妹说道：“这是你第一次来地下吧？”
他的声线温润而醇厚，和相貌非常贴合。
“对，”希暝点头，“上次实验直接用的学长你采来的水样。”
“地下有比较严格的规定，你代号打算叫什么？”
“代号？”
俊朗的男生耐心地解释：“被异常生物听到自己的真名是件危险的事情，某些异常能够借此诅咒人类。”
“尤其我们等会儿要去地下一层的深处，那里收容的不少异常对你来说非常危险。因此我们人类在进入地下时都会以代号称呼同伴，避免被异常生物听到真名。”
希暝略作思索：“那我就叫「水形」吧。”
“好，你可以叫我「曲奇」。” 「曲奇」学长报出了自己的代号。
地下的挑高似乎很高，希暝跟「曲奇」说了好几句话才从地上一楼到达地下一层。
随着高度的下降，温度也越来越低，明显的寒冷开始攀上希暝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最后电梯门打开时，一股寒流迎面冲进电梯。
希暝习惯性地捂着口鼻，看向电梯外。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正对着电梯，与楼上是迥然不同的风格，坚固的金属板材严密地包裹着整条走廊的上下左右，天花板上与电梯里如出一辙地安装了不计其数的监控。
一个年轻男人“骨碌碌”地滑着黑色办公椅后退几步进入了希暝的视野。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制服，款式和刚才电梯前那两名守卫相同。
见到电梯里的两人之后，他赶紧放下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下午好「曲奇」先生，请登记。”
「曲奇」率先踏出电梯，把手里的ＩＤ卡递给那名男守卫：“Ｂ１－４９９【人鱼二号】。”
希暝跟着出了电梯，她这才发现电梯并没有直接连着那深不见底的长廊，两者之间还夹着一个不大的厅。
厅的一侧摆着一张桌子，几个身着守卫制服的男男女女围坐在桌边玩手机，桌面上还摆着一堆零食与几盒桌游。
不过在她和「曲奇」到来后，守卫们都放下了手机注视着两人。
一时间，这座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有上方通风管道里的排风扇“呼呼”地转动，把地面的氧气带到地下。
一名守卫见到「曲奇」后瞪大了眼睛，凑到同伴耳边悄咪咪地说道：“居然是「曲奇」啊，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他，以前只在新闻里见过。”
同伴白了他一眼，在手机上快速打字：“你快别说了，按他的实力这点距离绝对能听到。”
那名拿了ＩＤ卡的守卫则走向了与桌子相反的另一侧，大厅那头陈列着数个高大的橱柜。
“这里是值班厅，” 「曲奇」低声和希暝解释着，“我们要在这里做些准备工作才能进入地下长廊。”
守卫在橱柜边的登记机上刷了卡，“嘭”一声，最边缘处的某个橱柜弹开了一个格子。
男守卫从格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什么，等他转过身，希暝才看到这人手里的东西。
是两副墨镜和一把钥匙。
“给，”男守卫神色恭敬地把两样东西递给她和「曲奇」，“你是新来的？权限等级是多少？”
「曲奇」替她回答：“来做小组作业的本科生，最低权限。”
男守卫最近见了不少这类学生：“那「曲奇」先生要看好这小学妹，两个人绝对不能在通道里走散。最近Ｂ１－２６１很不安分，行走过程中请保持警惕。”
「曲奇」颔首，接过墨镜却没立刻戴上，而是揣进实验服的口袋里，转身走向了那条幽深的走廊。
“嘿，快跟上，”男守卫用胳膊肘碰了碰希暝，“千万不要和「曲奇」先生走散，否则等你出来的时候，我们可没法保证你还是你。”
希暝闻言瞥了眼不远处的走廊，学着曲奇的样子把墨镜放进口袋，用手掩住口鼻站到曲奇的斜后侧。
两人此时已经站在了那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前，数百盏白炽灯次第排列在金属天花板上，把通道照得比白昼还明亮。
地下一层的灯光分明比楼上更亮，却让希暝感到莫名的压抑，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哔啵！”不远处一盏照明灯忽然像电压不稳似的闪了闪。
灯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希暝分明看到有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孩抱着娃娃站在灭掉的灯管底下。
她赤着一双死灰色的脚站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垂着头把脸隐藏在披散的头发下。
只是一眨眼，那个小女孩就消失了，灯也恢复了正常没再闪烁。
希暝立刻扭头看向周围人，然而不论是「曲奇」还是那名男守卫都像是什么也没见到，表情与平时无异。
“哔啵！”走廊里又有灯闪了闪。
这次希暝看清了，在小女孩垂散的头发后面，是一对没有眼珠的眼眶，她透过发丝的缝隙用空洞的眼眶怨毒地盯着值班厅的众人。
然而更可怖的是，在眼眶下方，一条又一条凌乱的黑色细线像百脚虫一般，把小女孩的嘴缝了起来。
希暝扫了眼金属天花板，两次闪烁的灯管并不是同一根，后一次比前一次更接近值班厅。
那个小女孩正在往值班厅来。
“走了，”身旁传来「曲奇」温润的声音，“早去早回。”
他视若无睹地迈开步伐，踏入了长廊。
希暝掩着口鼻快步跟上前面的青年，跨过了那条值班厅与走廊的分界线。
他们正式进入了地下一层。
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动了动，对准了走进长廊的二人。
两个人踩在金属的地板上满是“咚咚”的脚步声，深不见底的走廊让每一步都激起了回音。
希暝回过头，那群守卫站在长廊外，目送她和「曲奇」进入了长廊。
他们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貌似也没有看到刚才的小女孩。
一切都配得上“异常”二字。
两人没有交流地走了几分钟，希暝刚才还能勉强听到身后传来“运气真好，居然是曲奇来带小组作业”之类细碎的交谈和排风扇呜呜转动的声音。
但似乎在踏过某条线之后，耳边蓦地就只剩下死寂。
“哔啵。”希暝头顶的灯忽然灭了，在她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女生脚步一顿抬起头，天花板上有一对空洞的眼眶正注视着她。
希暝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那对眼眶跟着动了动。
刚才那个被缝住嘴的小女孩趴在天花板上，四肢像是被打断了一样凌乱地反曲着，对下方的她露出夸张的笑容。
小女孩一笑，嘴唇上的细线就被面部肌肉牵动，拉扯出更诡异的表情。
“「水形」，” 「曲奇」侧头叫了希暝的代号，“别管它，那只是幻觉。”
希暝捂着口鼻点点头，无视了小女孩继续前行。
“这里，”前方的男生开始介绍长廊的来历，“是我们王立异常大学的地下收容所，关押着王国各地发现的异常生物，也是我们国内最大的收容所。”
背后的女生轻笑了一下：“能感觉到，真的很长。”
希暝用手轻掩着口鼻，瞥了眼两侧随着她前行而不断向后方倒退的房间门。
两人已经走了四五分钟，门牌号才到Ｂ１－０３７。
地下一层的第３７间房间。
这里的每一扇门都充满了冰冷坚固的工业感，厚重的门锁和铁栅栏把异常生物牢牢阻隔在了收容室里。
一扇扇紧锁的门后，不时传出尖利的抓挠声和诡异的低吼。
门外墙壁上挂着门牌号，下方还贴着【收容说明】。
“禁止触碰”“强烈攻击倾向”“已造成数十人死亡”等字眼频繁出现在那些提醒里。
「曲奇」侧过头，走在他斜后方的女生眸光明亮，姿态相当松弛地行走着，全然没有多数学生第一次下来时的那种恐惧。
“能被收容在这里的异常普遍比其他收容所的更危险，你可别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下来了，”青年提醒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胆大的学生，“仅仅在地下一层的走廊里，就牺牲过数百名学生。”
虽然嘴上说着危险，但「曲奇」自己看起来倒没有多在意。
他从容地走在长廊上，对着后方女生补充道：“等你读研读博了才有独自下楼的权限。”
“那我如果不想读的话，是不是这辈子就没机会再来了？”希暝好奇。
“也不是，如果你能成为监察者的话，”男生指着两人来时的方向，“就是值班厅里那群穿着制服的人，正式称呼为监察者。”
希暝虽然才来这学校一周，但对这群人也有所耳闻。
“他们都觉醒了各式各样的异常能力，因此被招揽进入监察者部门，负责与异常生物有关的一切事务。”
“也就是控制、收容、保护。”说这句话的时候，「曲奇」的神色显得虔诚而神圣。
“但即使对于他们，断手断脚甚至陷入疯狂也是常事，异常生物可没有好对付的。”
希暝疑惑：“那在地下遇到危险时监察者们怎么办？我好像没在值班厅里看到紧急逃生通道。”
“没错，这里没有通往地表的步行通道，”清俊的男生抿了抿嘴唇，“电梯的每一次升降在后台都有迹可查，但如果建造了楼梯，没人能保证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下。”
“何况所有的监察者在入职时都宣誓过，甘愿为守卫人类的安全献出生命。”
“不过你别害怕，跟着我就好，不会有事的，” 「曲奇」温声补了一句，“我也是监察者的一员。”
他的声音醇厚柔软，和地下长廊格格不入。
“你怎么会想到来我们水生异常生物这组的？这个方向很少有同学愿意做，水生异常非常危险。” 许是走得过于无聊，「曲奇」换了个话题。
希暝掩着口鼻，声音从她指缝间漏出来：“我以前见过人鱼，对这类生物有一些了解。这次小组作业占平时分的８０％，我想挑个容易的。”
“以前见过？”青年有些许诧异。根据纪录，见过人鱼这种异常生物的人类有一半都疯了，整日精神错乱胡言乱语。
至于剩下那一半人，已经死了。
“对，”女生笑了笑，“我在一个沿海的小镇长大，我们那里有时可以见到人鱼。我和某条人鱼相处过一段时间。”
俊朗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接话。
希暝收回视线，把目光停留在前方的青年身上。
「曲奇」颇为高挑，目测至少１８３ｃｍ以上。精心打理过的金色头发让地下走廊刺眼的灯光都有些许黯然失色，不过从侧后方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白皙的侧脸和流畅的下颌线。
这下颌线可比她们小组作业的思路清晰多了。
一想到小组作业，希暝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这一刹那，她的耳边陡然响起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仿佛有一群人在她周围低声交流，希暝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抓狂、烦躁，负面情绪开始漫上希暝的心头。
通道前方某盏白炽灯也忽然像是接触不良，开始频闪。
“哔啵！”灯突如其来地灭了，没有再亮起来。
希暝眯起眼，那盏灯旁边的门，写着Ｂ１－２６１的门在照明灯灭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条缝。
从房间内侧打开的。
有异常生物要从里面逃出来了。
“咚！咚！”希暝的心跳开始加速。
“哟，你等一等哦，就在这里不要走开。” 「曲奇」显然也注意到了敞开的门缝，他回头叮嘱了希暝一句，随后一推门径直走进了那扇被拉开的门。
等在长廊里的女生犹豫了一下，掩着口鼻走到了那扇门边。
然而不等她靠近，房间里传出几声猛烈的巨响。随后一个球体画着优美的抛物线被丢出了房间，“骨碌碌”地滚落在长廊的金属地板上。
是一个长着羊角的头颅，但脑袋瘪下去一块，大概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被强行拧下的脑袋落在地上，空洞的双目不甘地与希暝对视着。
伴随着过于暴力的攻击声，接下来七零八落的四肢、内脏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器官被用同样的方法抛出了房间。
已经看不出原状的尸体像是从机器上拆卸下的老旧零件似的堆在走廊上。
「曲奇」打着电话从收容室里走出来：“Ｂ１－２６１来处理尸体一具。”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了眼门外女生石化的表情，对她勾勾手指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是……死了？”希暝边走边回头看着地上那一堆尸体。
“只是一具傀儡，” 「曲奇」把手机放回实验服的口袋，“我可舍不得随意处决异常生物，它们每一个都是宝贵的研究对象，处决异常生物是要递交申请表的。”
希暝的眼神闪了闪，忍不住落后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曲奇」似乎是个颇有实力的人，前几天跟着他做实验的时候她并没发现这点。
“我一直想问，”前方高挑的男生忽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怀疑和冷意，“你为什么一直捂着下半张脸？”
砰！砰！希暝的心陡然加快了跳动。
女生索性用整个手掌捂住了口鼻：“我最近有点鼻炎，鼻子不太舒服。”
「曲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正色看着后方的女生：“把手拿下来。”
走廊里安静了几秒，希暝慢慢放下手。
是正常的人脸，并没有被污染的迹象。
「曲奇」眯着眼审视着希暝，片刻后他才收回了带着怀疑的目光，恢复了那种温和无害的样子。
他看上去接受了希暝解释：“那注意休息，别……”
“咕～”一声悠长绵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曲奇」疑惑地回头，只看到希暝窘迫地捂着腹部。
好尴尬……
尤其是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在长廊里无限扩散，声波来回碰撞造成了轰轰烈烈的回声，犹如海浪反复翻涌，重章叠唱一唱三叹。
希暝甚至怀疑两边房间里的异常生物都听到了她饿到肚子叫的声音，以至于门后的异常都有那么一瞬间不挠门了。
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旁边墙壁上。
但是真的好饿。
前面的男生眼里带上了笑意，不过很礼貌地没有笑出来：“我们赶紧吧，时间不早了，采完水样你快去吃晚饭。”
“好的好的。”希暝忙不迭地应下来，两人加快了步伐。
“其实我们现在离食堂已经很近了，”青年笑道，他瞥了眼旁边的门牌号，“我们早就离开了综合楼的范围，如果能从这里向上破土而出，地表不远处就是食堂之一。”
“那异常们不会因此逃脱么？”
“不会，”青年的声音冷了下来，“再往前，长廊尽头的地上就是军械大楼，地下收容所在建造之初就有考虑过。”
随着一扇扇门从两人身旁倒退，希暝终于看到了地下一层的尽头。
「曲奇」逐渐降低了步速，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和这条长廊上其他房间同款的门，厚重而坚固。
门牌号是Ｂ１－４９９，再往后就是一面金属墙壁，地下一层就次结束。
青年站在门外端正了神色，不似刚才那样随和。他从实验服的口袋里掏出在值班厅领来的墨镜：
“之前一直没让你戴墨镜，是因为在走廊上随时可能有异常逃脱收容，所以要用你的肉眼来观察。”
“但到了这里，最危险的就是房间里的Ｂ１－４９９，”青年打开折叠的墨镜架，“连我都会觉得她有些棘手。”
希暝走上前，房门外镶着金属铭牌：Ｂ１－４９９【人鱼二号】
铭牌下贴着一张Ａ４纸。
【Ｂ１－４９９收容室收容说明】
【１.除非必要，不得进入Ｂ１－４９９收容室，不得打开收容室内的灯】
【２.进入收容室前请佩戴墨镜，不得用肉眼直视Ｂ１－４９９】
【３.在戴墨镜的前提下，不得凝视Ｂ１－４９９的鳞片和脸，不得与Ｂ１－４９９对视】
【４.请勿尝试与Ｂ１－４９９对话】
【５.不得对Ｂ１－４９９进行拍摄，必须销毁一切与Ｂ１－４９９有关的影像】
【６.离开收容室前请注意关灯】
「曲奇」看着注意事项旁边的希暝，警告道：“我们曾在其他人鱼身上进行过试验，违背这几条规定的人，轻则失去意识数日，重则会变成植物人。”
“这效果哪怕隔着监控也生效，为了保护监控部门的同事，Ｂ１－４９９也是为数不多没有安装摄像头的收容室，改用压力传感器和红外探测器代替。”
他拿出在值班厅里领取的钥匙，插进了锁孔：“我原本是不同意把Ｂ１－４９９开放给你们本科生做小组作业的，只是……”
他没说完，显然对于身边的本科生来说，后半句话没什么用处。
钥匙转了三圈，「曲奇」推开了沉重的收容室门。
是个漆黑又安静的房间。
男人在墙壁上摸索着按下了开关，“啪嗒”一声，柔和的灯光照亮了Ｂ１－４９９房间，让一个巨大的水缸映入希暝的眼帘。
水缸被镶在房间内侧的墙体中，占据了大半个收容室。它的四边用金属加固，构成了一些视觉死角，中间则留出大面积的玻璃供人在外侧观察。
透过那面玻璃，希暝能看到碧蓝澄澈的水在玻璃箱中安静流淌。
这间收容室内的灯光并不刺眼，柔和地映衬着那缸碧蓝的水，让这里不像是危机重重的收容室，反倒像是热带海岸边临水而建的度假酒店。
“Ｂ１－４９９才出生七天，七天前她从人鱼蛋中破壳而出，”青年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那时候她还很小，但她只花了一周就长得和成年女性一样高了。”
“为了保证Ｂ１－４９９的正常生长，水缸里的水都是我从圣伊刻利普海中采集并运输过来的，也是你们小组作业要用到的水。”
「曲奇」轻声阖上了收容室的门，走向屋里的角落。
收容室里除了那个巨大水箱，还摆着一张标准实验台和些许实验器材。
“Ｂ１－４９９就生活在这水箱里，她的存在会不断释放异常因子并影响周围水体，”曲奇指了指那个水缸，“就像其他异常逃脱收容进入长廊后，异常因子会影响灯光。”
但是直到两人进入房间关上门，那个水箱里都没有动静。
“「水形」。” 「曲奇」在角落叫了希暝的代号。
女生后知后觉地侧头：“啊？学长，怎么了？”
“别盯着看，很危险的。” 「曲奇」从地上提起一个白色塑料桶，扭头招呼希暝，“过来拿桶采水样。”
话音刚落，一抹梦幻闪耀的色彩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两人的视野。
一个人类女性的半身悄悄从水箱的金属部分后探出，她好奇地看着玻璃水箱外的两人，而后游出了那水缸的死角。
随着她的游动，一条修长瑰丽的鱼尾顺势出现。
照明灯的光线甫一触及鱼鳞，就在希暝的瞳仁里泛出晶莹细碎的反光，哪怕隔着墨镜，她都有一瞬间的恍神。
在希暝反应过来之前，身旁的「曲奇」一个箭步猛冲过来直接把她的头按下去。
“低头！”
男生情绪略显激动地问道：“还有知觉么！”
被按住的女生憋出一句：“学长我没事。”
「曲奇」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按着希暝的头：“赶紧采水样，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别抬头。”
两人垂首来到巨大水箱前，水箱连接着几个透明管道。
「曲奇」拧开管道上的阀门，玻璃水箱里的水顺着管道涓涓流进塑料桶里。
“那边的桶都是干净的，我洗过烘干了，你也拿一个。注意别抬头。”
希暝学着他的样子取来一个塑料桶，低着头站在玻璃水缸前接水。
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希暝没敢抬头。
很显然是水缸里的Ｂ１－４９９，她游到了两人面前，好奇地观察着两个人类的举动。
玻璃水缸外的两个人类接了半桶水之后，匆匆拧上阀门盖上塑料桶的盖子。
“咔哒”一声，他们关灯离开了房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不过半小时后，收容室的门再次打开，「曲奇」独自一人走进来，打开灯坐在了实验台前的黑色转椅上。
青年疲惫地倚靠着实验台，长吁了一口气。
他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只有在这个不大的收容室里，世界才属于他自己，没有让人头痛的论文，没有疯狂逃窜的异常生物。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安静而平和。
青年坐在实验台后，黑色的实验台上摆满了容量瓶和消煮管，玻璃器皿在柔和的白色灯光下倒映出他俊秀的面容。
温和、矜贵、斯文，这些形容词现在都离开了他，只剩下淡漠和疲惫。
青年揉着太阳穴靠在了转椅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房间里的一点声音。
是Ｂ１－４９９在游动。
她鱼尾的每一次摆动都会搅起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海潮漫过礁石发出的摩擦。海水的白噪音流淌过他的听觉神经，柔和地抚慰着他绷紧的精神。
「曲奇」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听这翻涌的海潮声。
摆在实验台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震动，青年皱了皱眉睁开眼，刚才离开地下一层的女生发来消息。
「水形」：学长你回去了吗？
「曲奇」拿起手机回道：还没，学妹有事么？
「水形」：没有，就是很感谢学长，我们组给学长添麻烦了。
「曲奇」：学妹客气了，快去吃晚饭吧。
对面女生发来了一张图，是对着桌子拍的几个盘子。
一份烤猪肋排，一份金黄色的煎鱼排，旁边配了白色的塔塔酱，外加一杯热牛奶和一个抹茶毛巾卷。
吃得倒是真不少，「曲奇」用修长白皙的食指敲了敲手机屏幕。
只是背景里那张餐桌不太像他们学校食堂的餐厅。
「水形」：准备吃啦，感谢学长关心。
只是例行关心而已，是他从小的家教导致他如此。
「水形」：学长平时很疲惫吗？你看上去压力很大。
「曲奇」：还好，只是比较耗费精力。
没什么营养的闲聊。
青年刚想关闭聊天界面，目光就被下一条消息吸引。
「水形」：那个水缸真的安全吗？感觉玻璃很容易碎。
「曲奇」：别担心，水箱是特制的，无法从内部打破，所有水生异常生物都用这款。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女生的第二条消息紧随其后。
「水形」：可是学长，我刚才好像看到玻璃上已经有裂缝了，你要不要再靠近一点确认下？
裂缝？
「曲奇」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了巨大水箱边。
Ｂ１－４９９正巧游过他面前，水箱中的人鱼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游走了，留下修长华美的鱼尾从他眼前穿行而过。
每当人鱼接近玻璃水箱外侧，照明灯的光落在她的鳞片上时，鳞片就会泛出细碎斑斓的色彩。
像黄昏时落日照耀在圣伊刻利普海面上波光粼粼的胜景，这是「曲奇」能想到的贴切的比喻，世间再无任何一处景色能与Ｂ１－４９９媲美。
可惜有一层墨镜阻隔，鳞片的色彩无法百分百还原在他的视网膜上。
「水形」：感觉戴着墨镜看人鱼不太舒服诶，学长可以试试脱掉墨镜。
脱下墨镜……对，如果脱下墨镜，就能看到人鱼原本的色彩。
「曲奇」慢慢将手抬起。
Ｂ１－４９９已经出生一周了，他还没真正看过她的样子。
从来都是靠被墨镜扭曲过的颜色，以及海潮的白噪音来构想人鱼的形象。
他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她的色彩，哪怕会面临危险。
危险……
怎么会有危险？什么样的危险？
不对！
「曲奇」身体打了个激灵，终于恢复了神志。
他猛地后退几步，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
青年低下头，刚才离开的学妹根本没给他发消息，他手中甚至没拿着手机。
是幻觉，Ｂ１－４９９制造的幻觉。
“噗嗤！”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偷笑。
「曲奇」抬头，被破解了幻术的人鱼正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习惯性地用手掩着口鼻发出笑声。
清俊的男生没来由的一阵面红耳赤，连带着心跳也开始加快，发出了一声仿佛幼年狗崽“呜呜”叫的声音。
他转身拿起手机，落荒而逃跑出了房间，还顺手帮人鱼关上了房间的灯。
“啪嗒。”
失去了光源，Ｂ１－４９９收容室暗了下去，人鱼的鳞片也不再闪耀。
一片黑暗中，希暝眨了眨眼。
不是之前提着塑料桶走出房间的希暝，而是巨大玻璃水缸里游动的希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