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醒来的时候，正听到门外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官兵正在门口问话。
“你确定郁垒就在这里？”
“对的大人，不知找到人之后，那赏金……”
“哼，待确认了这人是郁垒之后，赏金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这可是樾盈公主亲自下的通缉令，谁敢造次。”
“是是是……”
郁垒其实在昏迷前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了，但是此时听见老乞丐小心翼翼地应和官兵的声音，心里除了难过，还有压不下去的失望与怒火。
原来，所有人对我的好都是假的，这世间之大，究竟哪里，才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我的所谓坚持和善良，我的那些信任与动力，在这样赤裸裸的背叛面前，就像是一场笑话。
像是有什么诱惑的魔鬼在他脑中低语。
反正所有的恶事都会被归在自己头上，那么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他可是被世人厌憎的魔裔啊。
郁垒突然想到了他母亲对他说过的那些神明诅咒，而后又想到了曾经阴暗扭曲的过往，被砍掉的双角，又想到了那两个抢了他东西，还把把他一棍一棍打死的两个樵夫。
“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会对你心怀恶意，无论是谁。”
“下贱该死的魔裔！”
“杀了他！”
后脑勺的幻痛和灵台的刺痛让郁垒心神恍惚，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些被带领过来的官兵，还有那个雨天把他背回来的老乞丐，都被他抽出了生机，制成了傀儡。
生命力充盈在他身体里的感觉无比美妙，他身上的伤几乎立马就愈合了，身体也像是浸泡在了暖洋洋的热水里，舒服得让他几乎喟叹。
可是看着神色僵硬的老乞丐，他整个人却像在冬夜里坠入了万丈冰窟，这种寒意将他的心脏都凝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壁。
郁垒走到老乞丐面前，他眼眶微红，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也许是抱歉，也许是痛骂。
但是那个该听的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许久，郁垒伸出手，动作带着仿佛触碰什么珍贵之物的小心翼翼，轻轻地问道：“你会永远不背叛我吗？”
老乞丐在郁垒的控制下，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会永远忠诚于你。”
他眼角还带着一滴未流下的泪，眉间的褶皱也没有舒展，甚至脸上复杂的表情也没有变，像是被永远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
因此他按照既定要求回答问题的时候，带着一种莫名可悲的滑稽。
郁垒突然弯下腰开始大笑，他一直笑一直笑，整个破庙都回荡着他诡异的笑声。
破庙上的神像静静地望着这场闹剧，破裂的脸上仍然是悲悯众生的笑容。
待郁垒终于笑够了，他的眼角已经泛着微闪的泪光，他直起腰，收敛起所有表情，对着这群傀儡道：“出发吧，去我要去的地方。”
傀儡让开一条道路，郁垒却没有立马走上去，而是从怀中拿出了那两根有点蔫的人参，取出一根，轻轻地放在了老乞丐曾经睡过的那个杂草堆里。
他把这根人参用厚厚的杂草掩埋起来，就像层层地锁上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心，任它静静腐烂在光和风都来不到的地方。
郁垒回头，黑暗张牙舞爪地将他吞噬浸染，脸上的表情幽深而晦涩。
他终于，彻底坠入深渊。
最终小男孩儿的母亲还是没有活下来，哪怕医师已经竭尽所能，她也只活了10日。
小男孩在家里等啊等，等了许久，而后他又跑到破庙这里找，只可惜是人去楼空，除了供桌上的几只死兔子。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也什么都没等到。
小男孩儿母亲的丧事是医师帮忙操办的，这也几乎花光了他们家剩下的积蓄。
最后，还是医师看他可怜，收他做了药房里的学徒，才让小男孩儿免于流落街头的悲惨结局。
医师牵着小男孩儿的手离开的时候，他几步一回头，一直望着家的方向，经过破庙的时候，还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像是在找什么人。
只可惜，他是注定找不到了，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在哪里。
哪怕终此一生。
冬去春来，卿长盈已经在南疆呆了快半年了。
这半年里，蚩宵依然还是每日风雨无阻地来昌珩殿批阅奏折，他从不避讳卿长盈的存在，甚至后来他还会拿起政事与卿长盈进行讨论。
卿长盈一开始不怎么和他谈论这些，但是在蚩宵这样平常的态度下，到了后来也会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
他们的想法常常相似，有时意见相投互引为知音，有时也会因为对国事各有一番理解而开启一番争论。
卿长盈不会因蚩宵是国君就一味顺从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该做的不做。
有时意见不合，蚩宵也不会对卿长盈生气，两人总能在辩论过后静下来讨论，然后发现他们的意见糅合在一起，总能走向一条更好的方向。
他们共同处理政事，一起改善民生，闲时就诵史吟诗，书法作画，琴笛和鸣。
在不那么忙的时候，蚩宵会带着卿长盈悄悄出宫，一起去欣赏南疆特有的风光，蚩宵说以前他们都不曾在南疆，不曾看过这些。
卿长盈知道她从前在哪，她之前一开口就是越语，也是适应了大半个月才开始转为说南疆话。蚩宵说她曾流落越国，也在那里和他相知相爱，而后被他带回南疆。
他们一起乘竹筏漂流过连着两岸竹林的小河，一起采摘春日的鲜花编成花环随蝴蝶共舞，一起捉鱼捞虾点起篝火享受野外的自由，一起共赏大雪之后的美丽的千苗之寨。
不过令卿长盈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次，月夜之下的竹林之中，蚩宵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遮掩的样子。
她无意惊起了一丛栖息在厚厚落叶上的萤火虫，而后不小心碰到了交缠的竹枝。
漫天萤火，圆月长明，吹着短笛的少年无意间被竹枝勾掉了缠在眼上的白绫。
蚩宵那时睁着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一开始甚至几乎未曾察觉白绫掉落。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满天星光也好，漫天萤火也罢，卿长盈都未曾再入眼了。
卿长盈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蚩宵明明眼睛没有问题，却要一直蒙着白绫了。
这双眼睛，美的脱离凡世。
美的雌雄难辨的少年，他的一只眼睛如同幽深的黑夜，是让人几乎要陷进去的黑暗，另一只眼睛却似燃烧的红宝石，是璀璨而夺目的艳红。
在夜色的笼罩下，这张绝美的面孔却在这双眼睛的烘托下显得鬼魅无比，活似地狱里爬出来要人性命的艳鬼。
妖异而恐怖，是一种让人恐惧的美丽。
只是卿长盈却不觉得恐怖，她像是被摄了魂，定定地走上前，伸手想要触摸，却始终不落到实处，珍惜到不肯侵犯分毫。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眸，像是要把这双绝世的眼睛印在心底，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欣赏语气，说出了一句话：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蚩宵不知为何既未曾在白绫落地后离开，也未曾躲开卿长盈的动作，他脸上明明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无措。
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看到卿长盈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之后，突然流下几滴泪来。
那殷红的眼眸，在染上水色之后，更加美丽，就像是一颗被封在水晶里的红宝石。
他伸出手，紧紧地把卿长盈搂在怀中，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畔银铃轻响。
“阿楚，谢谢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的喃喃自语没有被卿长盈听到，她先是愣了一下，听到银铃后才回抱着蚩宵，轻轻闭上了眼睛。
蚩黎，哪怕我是恶魔，这世间也会有人生来与我相配，此刻，她便是我的神明。
你给我的眼睛，让我眼里满是血色，但是哪怕是被血腥覆盖的土地，也会有人亲吻。
此后蚩宵在人前还是以白纱覆眼，在卿长盈面前却会摘下白纱，他喜欢看卿长盈看着他眼睛着迷的样子。
卿长盈也曾问过他为何眼睛如此美丽，又能看得见，为何总在人前蒙住双眼？
蚩宵当时正在为她画像，只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我不见这人世，方能对这世间多几分慈悲。”
卿长盈不解，不过见蚩宵不肯多说，也就没有再问。
因为夏日炎热，蚩宵就把他们的婚期改到了秋日里，彼时秋高气爽五谷丰登，蚩宵打算婚礼当日宣布减免徭役，大赦天下，让南疆百姓与他们同庆。
群臣倒也没有反对，毕竟他们这个陛下登基之时就没有经历过祭天告祖，大赦天下这一步，大婚之日能补上自然是再好不过，否则难免有别国之人攻讦他得位不正。
“你确定郁垒就在这里？”
“对的大人，不知找到人之后，那赏金……”
“哼，待确认了这人是郁垒之后，赏金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这可是樾盈公主亲自下的通缉令，谁敢造次。”
“是是是……”
郁垒其实在昏迷前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了，但是此时听见老乞丐小心翼翼地应和官兵的声音，心里除了难过，还有压不下去的失望与怒火。
原来，所有人对我的好都是假的，这世间之大，究竟哪里，才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我的所谓坚持和善良，我的那些信任与动力，在这样赤裸裸的背叛面前，就像是一场笑话。
像是有什么诱惑的魔鬼在他脑中低语。
反正所有的恶事都会被归在自己头上，那么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他可是被世人厌憎的魔裔啊。
郁垒突然想到了他母亲对他说过的那些神明诅咒，而后又想到了曾经阴暗扭曲的过往，被砍掉的双角，又想到了那两个抢了他东西，还把把他一棍一棍打死的两个樵夫。
“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会对你心怀恶意，无论是谁。”
“下贱该死的魔裔！”
“杀了他！”
后脑勺的幻痛和灵台的刺痛让郁垒心神恍惚，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些被带领过来的官兵，还有那个雨天把他背回来的老乞丐，都被他抽出了生机，制成了傀儡。
生命力充盈在他身体里的感觉无比美妙，他身上的伤几乎立马就愈合了，身体也像是浸泡在了暖洋洋的热水里，舒服得让他几乎喟叹。
可是看着神色僵硬的老乞丐，他整个人却像在冬夜里坠入了万丈冰窟，这种寒意将他的心脏都凝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壁。
郁垒走到老乞丐面前，他眼眶微红，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也许是抱歉，也许是痛骂。
但是那个该听的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许久，郁垒伸出手，动作带着仿佛触碰什么珍贵之物的小心翼翼，轻轻地问道：“你会永远不背叛我吗？”
老乞丐在郁垒的控制下，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会永远忠诚于你。”
他眼角还带着一滴未流下的泪，眉间的褶皱也没有舒展，甚至脸上复杂的表情也没有变，像是被永远定格在了某一个瞬间。
因此他按照既定要求回答问题的时候，带着一种莫名可悲的滑稽。
郁垒突然弯下腰开始大笑，他一直笑一直笑，整个破庙都回荡着他诡异的笑声。
破庙上的神像静静地望着这场闹剧，破裂的脸上仍然是悲悯众生的笑容。
待郁垒终于笑够了，他的眼角已经泛着微闪的泪光，他直起腰，收敛起所有表情，对着这群傀儡道：“出发吧，去我要去的地方。”
傀儡让开一条道路，郁垒却没有立马走上去，而是从怀中拿出了那两根有点蔫的人参，取出一根，轻轻地放在了老乞丐曾经睡过的那个杂草堆里。
他把这根人参用厚厚的杂草掩埋起来，就像层层地锁上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心，任它静静腐烂在光和风都来不到的地方。
郁垒回头，黑暗张牙舞爪地将他吞噬浸染，脸上的表情幽深而晦涩。
他终于，彻底坠入深渊。
最终小男孩儿的母亲还是没有活下来，哪怕医师已经竭尽所能，她也只活了10日。
小男孩在家里等啊等，等了许久，而后他又跑到破庙这里找，只可惜是人去楼空，除了供桌上的几只死兔子。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也什么都没等到。
小男孩儿母亲的丧事是医师帮忙操办的，这也几乎花光了他们家剩下的积蓄。
最后，还是医师看他可怜，收他做了药房里的学徒，才让小男孩儿免于流落街头的悲惨结局。
医师牵着小男孩儿的手离开的时候，他几步一回头，一直望着家的方向，经过破庙的时候，还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像是在找什么人。
只可惜，他是注定找不到了，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在哪里。
哪怕终此一生。
冬去春来，卿长盈已经在南疆呆了快半年了。
这半年里，蚩宵依然还是每日风雨无阻地来昌珩殿批阅奏折，他从不避讳卿长盈的存在，甚至后来他还会拿起政事与卿长盈进行讨论。
卿长盈一开始不怎么和他谈论这些，但是在蚩宵这样平常的态度下，到了后来也会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
他们的想法常常相似，有时意见相投互引为知音，有时也会因为对国事各有一番理解而开启一番争论。
卿长盈不会因蚩宵是国君就一味顺从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该做的不做。
有时意见不合，蚩宵也不会对卿长盈生气，两人总能在辩论过后静下来讨论，然后发现他们的意见糅合在一起，总能走向一条更好的方向。
他们共同处理政事，一起改善民生，闲时就诵史吟诗，书法作画，琴笛和鸣。
在不那么忙的时候，蚩宵会带着卿长盈悄悄出宫，一起去欣赏南疆特有的风光，蚩宵说以前他们都不曾在南疆，不曾看过这些。
卿长盈知道她从前在哪，她之前一开口就是越语，也是适应了大半个月才开始转为说南疆话。蚩宵说她曾流落越国，也在那里和他相知相爱，而后被他带回南疆。
他们一起乘竹筏漂流过连着两岸竹林的小河，一起采摘春日的鲜花编成花环随蝴蝶共舞，一起捉鱼捞虾点起篝火享受野外的自由，一起共赏大雪之后的美丽的千苗之寨。
不过令卿长盈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次，月夜之下的竹林之中，蚩宵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遮掩的样子。
她无意惊起了一丛栖息在厚厚落叶上的萤火虫，而后不小心碰到了交缠的竹枝。
漫天萤火，圆月长明，吹着短笛的少年无意间被竹枝勾掉了缠在眼上的白绫。
蚩宵那时睁着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一开始甚至几乎未曾察觉白绫掉落。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满天星光也好，漫天萤火也罢，卿长盈都未曾再入眼了。
卿长盈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蚩宵明明眼睛没有问题，却要一直蒙着白绫了。
这双眼睛，美的脱离凡世。
美的雌雄难辨的少年，他的一只眼睛如同幽深的黑夜，是让人几乎要陷进去的黑暗，另一只眼睛却似燃烧的红宝石，是璀璨而夺目的艳红。
在夜色的笼罩下，这张绝美的面孔却在这双眼睛的烘托下显得鬼魅无比，活似地狱里爬出来要人性命的艳鬼。
妖异而恐怖，是一种让人恐惧的美丽。
只是卿长盈却不觉得恐怖，她像是被摄了魂，定定地走上前，伸手想要触摸，却始终不落到实处，珍惜到不肯侵犯分毫。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眸，像是要把这双绝世的眼睛印在心底，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欣赏语气，说出了一句话：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蚩宵不知为何既未曾在白绫落地后离开，也未曾躲开卿长盈的动作，他脸上明明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无措。
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看到卿长盈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之后，突然流下几滴泪来。
那殷红的眼眸，在染上水色之后，更加美丽，就像是一颗被封在水晶里的红宝石。
他伸出手，紧紧地把卿长盈搂在怀中，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畔银铃轻响。
“阿楚，谢谢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的喃喃自语没有被卿长盈听到，她先是愣了一下，听到银铃后才回抱着蚩宵，轻轻闭上了眼睛。
蚩黎，哪怕我是恶魔，这世间也会有人生来与我相配，此刻，她便是我的神明。
你给我的眼睛，让我眼里满是血色，但是哪怕是被血腥覆盖的土地，也会有人亲吻。
此后蚩宵在人前还是以白纱覆眼，在卿长盈面前却会摘下白纱，他喜欢看卿长盈看着他眼睛着迷的样子。
卿长盈也曾问过他为何眼睛如此美丽，又能看得见，为何总在人前蒙住双眼？
蚩宵当时正在为她画像，只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我不见这人世，方能对这世间多几分慈悲。”
卿长盈不解，不过见蚩宵不肯多说，也就没有再问。
因为夏日炎热，蚩宵就把他们的婚期改到了秋日里，彼时秋高气爽五谷丰登，蚩宵打算婚礼当日宣布减免徭役，大赦天下，让南疆百姓与他们同庆。
群臣倒也没有反对，毕竟他们这个陛下登基之时就没有经历过祭天告祖，大赦天下这一步，大婚之日能补上自然是再好不过，否则难免有别国之人攻讦他得位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