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阮正绚再次睁眼,便是这个时候。

    她不自主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起身,却因动作太猛,大脑一瞬间缺血,猝然跌回塌上。

    “醒了?”

    远处传来少年低沉的笑声。

    是谢印星,他竟还在?!

    阮正绚身体不由放松下来,缓了些许,慢慢从榻上坐起,踩着虚浮的步子朝少年所在地走去。

    却见雅间四四方方的窗子前,少年倚窗而坐,半条腿支起,一手提着酒壶,一手勾着酒盏,桀骜凌厉的眉眼略带薄红,举止落拓而又洒脱,衣着张扬似火,在这个铺满晚霞的天空下风华肆意、勾人夺魄。

    他竟还在饮酒?

    阮正绚有些错愕,她按了按自己睡得昏沉的额角,问谢印星:“你是酒鬼吗?”

    “那你是睡神吗?”谢印星紧接着问。

    夕阳如血,为少年矜冷漂亮的脸颊渡上一层温柔的红纱。他似乎是随性而问,微风轻拂,带来淡淡的凉意和浓浓的酒香。

    阮正绚上前欲夺谢印星酒杯,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我不是睡神,但你一定是酒鬼。”

    阮正绚尤记得,福船的第二个晚上,在她误被谢印星以为要寻死的那个晚上,她被谢印星拽上来之际,谢印星身上便有淡淡的酒香。

    那时,阮正绚还以为是偶然。

    但是结合之前在凌州谢印星等她之余专门去买酒的事,再加上她现在欲夺谢印星酒盏,谢印星像护什么宝贝疙瘩似的警惕模样,阮正绚有结论了。

    少年好酒。

    而且他的酒量,应该很好。

    眼下,红彤彤的晚霞将他的身影拉长,阮正绚对上少年又深又黑氤氲着不好惹的眼睛,依然坚持要夺他怀中的酒具。

    “干什么干什么?你敢管我?”

    阮正绚与谢印星拉扯着,粉妆微晕的脸颊理直气壮的,“敢,为什么不敢?我可不喜欢酒鬼。”

    “那我还不喜欢睡神呢,”少年漫不经心投来一眼,懒洋洋调侃着阮正绚,“毕竟,这睡得像猪一样的睡神,也是少见!”

    他嘴上这样说着,这一次,却再没“护食”,任由阮正绚拿走怀中的酒具。

    漂亮的眼睛轻轻一阖,整个人后靠在身后的窗扉上,像一只慵懒到极致的漂亮大老虎。

    阮正绚放下酒具再转过身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忍不住反唇相讥:“还不是怪你?给我灌了那么多黄汤。”

    然后阮正绚就看到这只慵懒到极致的老虎猫微微掀了掀眼帘,鼻间哼出一缕酒气,像是不堪阮正绚扰般回道:“小妮子,气性还挺大,你怎么不说爷给你灌了醒酒汤呢?酒量差死了,丢人!”

    “丢人也不是丢的你的人!”

    “怎么不是爷的?”

    漫天红霞下,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互相攻击着,迷离了暮色,悠闲了时光。

    直到太阳落山,谢印星才恍似醒神,突发奇想要带阮正绚逛夜市,被阮正绚拒绝。

    谢印星歪着脑袋,问:“为什么?”

    眼眸纯黑,带着浓浓的求知欲,让人不忍拒绝,期间,身子还有些摇摇欲坠。

    阮正绚下意识扶住他,下一秒便看到少年得逞的笑意,阮正绚不由瞪了少年一眼,“别耍浑啊,因为你,我都逃了一下午课了,难不成还要夜不归家?你想让我被祖母骂?”

    谢印星嗤之以鼻,夹杂着淡淡酒气,“你是那种怕骂的人?”

    言谈中漫不经心,却带着犀利的洞察力,仿佛阮正绚在阮家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逃过他的法眼。

    阮正绚“嘿”了声,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扔开靠在她身上的少年,说:“我怎么不怕被骂,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说罢,她转身欲走,不料,刚刚还像没骨头一样坐在窗户上的少年突然惊醒,忧似蛰伏已久的猎豹般从窗扉一跃而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阮正绚便被他拦下。

    “你!不许走!”

    真是霸道极了。

    阮正绚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眼眸极黑,看不出醉酒与否,但攻击性倒是一如既往的强,但阮正绚也不怕,她知道经过下午一遭她已与谢印星和好,那就更无所忌惮了。

    阮正绚欲板脸拒绝,这时,雅间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菱枝提醒有客来访,随后,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太子殿下打扰,瑾昕冒昧,不知可否过来拼个桌?”

    竟是云王世子,听他口吻,竟似极肯定谢印星在屋里面。

    谢印星偏头看了眼跃跃欲试想走的阮正绚,突然俯身凑至阮正绚耳旁,高挑颀长的身体像竹一样弯折,低声吩咐:“在下面等我,我应付完他就下来,别想溜走!”

    阮正绚恍似没收到谢印星警告的眼神,笑了笑没说话,依言走了出去。

    只是在出门之际,与门外进来的白衣公子擦肩而过时,二人互相对上了眼神,一个清眸湛湛,另一个,温雅浅淡。

    阮正绚很肯定,云王世子认出了她,毕竟上一次楼梯口她见死不救那书生,如此薄凉冷血,怎能不让人印象深刻呢?

    但那又如何?

    身后雅间,传来云王世子对她礼貌的问询,但谢印星俨然没有向云王世子介绍阮正绚的想法,很理所当然地岔开话题,同他寒暄其他,期间,还将手搭在云王世子身上,眉眼如剑,意气风发。

    隐约中阮正绚甚至还听到谢印星鼓励云王世子好好干之类的话。

    显然二人之间关系极好。

    这倒让阮正绚奇了,据说云王世子是今年被召入京,明武帝名义上是因授云王世子官职召他,实际上是要让他进京为质,毕竟云王的势力,阮正绚可是听说越来越大了。

    怎么谢印星反而和他这个堂兄哥俩好的样子?

    阮正绚摇头啧啧,也懒得再听,步态轻盈,缓缓下了楼去了。

    她决定,趁等人之际,顺便和酒楼掌柜钱三旺打个招呼,把帐给免了。

    柜台后,钱三旺低眉颔首,“阮小姐客气,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如此做的。”

    俨然一副阮正绚是贵客的模样,一番话说得极其顺耳,也不多言,去问阮正绚和谢印星之间的关系。

    阮正绚勾唇一笑,再三谢过钱三旺,转身欲走,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折身回来问钱三旺:“这云王世子经常来?”

    钱三旺脸上表情不变,表示云王世子自从来了京城,可能是因为喜欢酒楼的菜色,便成了酒楼的常客。

    阮正绚淡淡“哦”了声,转身走了。

    乌发红唇,双眸妩媚,尽管身形远去,但动人之色长留人心。

    钱三旺定定看着阮正绚的背影,良久,才低头继续看他的账本。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渐渐消逝,墨色吞噬整片天空。

    和丰酒楼门口的迎客松下,谢印星踩着灯光姗姗来迟,夜色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模糊了他面上的冷傲,留下的,便只有少年独有的风流不羁。

    “原来你没走?”谢印星瞅了阮正绚一眼。

    阮正绚佯装柔顺垂下脑袋,掩嘴与他调笑道:“不是你不让我走的?我可不敢违背太子殿下的意思。”

    白皙柔嫩的侧颈在夜色下露出,弯出迷离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谢印星刹那血液鼓噪,脑海中思绪翻飞,他不由想起中午抱阮正绚上塌时,阮正绚那雪白的细颈,就像纤美无力的天鹅一般,柔弱无骨拂在他肩上,仿佛任他予取予求。

    谢印星莫名咽了口口水,嘴硬说了句:“知道就好。”

    模样倨傲极了。

    但他的眼神依旧情不自禁看向阮正绚露在外面的脖颈,好一会儿,在阮正绚感到疑惑之际,终反应过来慌忙避开视线,掩饰般地咳了声,要送阮正绚回家。

    阮正绚又疑惑看了谢印星几眼,拉住欲走的谢印星,“你不是说了要去逛夜市?”

    “不逛了,”谢印星不自然挣脱开说,但下一秒,他就被阮正绚二话不说给拽走了。

    明明是那样一个瘦削如松的少年郎,却被一个女子轻而易举拽走了。

    仅仅因为女子说:“不行,必须得逛。”

    谢印星莫名放任了自己心底升起的魔念。

    夜市喧嚣,人影幢幢,此刻,谢印星的注意力却全在阮正绚与他相接的那只软绵绵小手上。

    阮正绚的手,真的就如她的身体一样,软乎乎,甚至是......软塌塌。

    谢印星突然有些回味中午抱阮正绚时的感觉了。

    但隐约中,谢印星又感觉不对,他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粗鄙念头,他怎么会渴求身旁的女子。

    明明女子对他一副完全信任的模样。

    一旁,完全信任的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吐槽着谢印星,说她因为要逛夜市,早就提前把自己的婢女赶走了,就为了二人能够独处,谢印星可万万不能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但阮正绚说了大半天,身旁少年却没有一丝动静。

    这把阮正绚气的,她重重捏了把谢印星的手,气鼓鼓转到他身前,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印星忧似做贼心虚般移开眼睛,不敢再看阮正绚,但耳际的阮正绚说的“独处”二字让谢印星血热。

    远处传来卖冰饮的小姑娘的哟呵声,谢印星突然丢下句“我去买冰饮”的话,匆匆走了。

    俨然一副口渴燥热、心烦意乱的模样。

    但他确定不是在转移话题,因为没有听她讲话吗?

    他一点都不重视她!

    这又把阮正绚气了一下,不知道为何,今天下午一番美美的醉酒觉过后,在谢印星面前,阮正绚似乎极容易被牵动情绪了。

    不,这不对,谢印星也感觉不对。

    但不对在哪,阮正绚一时想不出来,谢印星就端来两杯冰饮至她面前了。

    夜色如墨,灯光璀璨,少年精致如玉的脸庞微微泛着薄红,在张扬的红衣下更显艳色,他说:“你尝尝。”

    阮正绚抬手接过,冰饮透心的凉意震下阮正绚翻飞的思绪,她颤了颤睫毛,忽然垫脚凑至谢印星面前,细细端详谢印星神色,主动出击道:“你不太对劲。”

    谢印星眼眸微闪,毫不躲闪回视阮正绚,“我怎么不对劲?”

    此刻,人声已然远去,谢印星尽管面上不动声色,桀骜如初,但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他忐忑不安等待着阮正绚对他最后的审判。

    没成想,最后阮正绚却是摸着下巴,直接问他:“你是不是还没酒醒?”

    谢印星心中巨石终是落下,他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漆黑锐利的眼睛直直看着面前女子,见她在那儿忧似发现真相般,絮絮叨叨说着他下午不该喝那么多酒,喝酒了就该各回各家的啰嗦话语,谢印星兀自笑了。

    他终于放任心中妄念,亲上女子如玉的额头。

    阮正绚呆住,整个人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

    直到接收越来越多路人的眼光,谢印星才松开了她,带她离去。

    等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阮正绚依旧能感觉到刚刚谢印星留在她额头的炽热气息,潮湿性感极了,无孔不入钻入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包括谢印星的清石般的少年音,也像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一样,他说:“我这个吻,真心与否?”

    阮正绚对上谢印星炯亮幽深的眼睛,跳动极快的心骤停。

    真心,太真心了。

    眼里心里全都是她,怎能不真心?

    跨越羞涩向她主动出击,怎能不真心?

    二人就这样“双向奔赴”,挺好。

    阮正绚羞赧地压了压眉角,整张脸宛若半含的牡丹般娇艳笑了。

    “说啊,到底真心不真心?”

    面前是是少年灼灼的凤眸,阮正绚忽然逃避似地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

    谢印星抱臂跟上,漂亮的眼眸攻击性十足,揶揄阮正绚道:“原来你也会害羞?”

    阮正绚嚷嚷:“谁,谁害羞了?”

    她目光游移,忽然像是发现什么,快速弯腰拾起墙角的一块石头,递到谢印星手里。

    “诺,送你的回礼。”阮正绚坦然对上谢印星眼睛。

    谢印星:“?”

    阮正绚又说:“这也是我真心送你的东西。”

    阮正绚特意强调了“真心”二字。

    谢印星看着手中这块泛着新鲜土腥味的破石头,可明明之前,它是刚被阮正绚从土里刨出来的。

    而面前女子依旧在掩唇娇笑,就像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嘴上还故作模样问谢印星:“阿星喜欢吗?”

    谢印星挑眉,有些不可思议:“小爷一吻就值一块破石头?”

    月光将他的身影照的利落无比,但他的表情,却微微有些凌乱。

    “这代表妾心如磐石。”

    谢印星:“......”

    这么随便的一块石头,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谢印星有些跟不上阮正绚的节奏了。

    他有心想反唇相讥,却溺毕在阮正绚投来的湛湛双眸中,当然,他也再没机会多问,因为他的侍卫白弘文从宫中寻来,说有紧急公事。

    谢印星也只好令白弘文送阮正绚回家,他则掉头回宫。

    离别之际,阮正绚高呼:“我的回礼你可要收好啊,以后要检查的!”

    那耀武扬威的样子,谢印星素来恣意的身形停滞片刻,咬牙将石头扔进怀里,快步走了。

    就像身后有豺狼虎豹追他一样。

    阮正绚偷笑,愉悦地上了白弘文叫来的马车,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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