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头顶,阮正绚等诸多学子很快便换下献寿的服饰,换回自己的常服。他们被钱家下人有条不絮引入宴席。

    但也许是因为之前阮正绚众目睽睽下攀龙附凤的举动,学子们都不愿搭理阮正绚。

    阮正绚也乐得一个清净,她孤零零一人坐在宴席的最远端,看着远处张灯结彩棚子下贵气华庭的少年郎。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引得钱老封君开怀大笑,而另一旁,钱希琳则薄怒跺脚。

    两个都是青春正好,锦瑟年华。

    只不过,一个俊美桀骜、攻气十足,另一个,娇俏灵动、天真可爱。

    阮正绚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也许是这正午的日头太烈了吧,她心不在焉用小勺舀了口冰饮入喉,瞬间凉意由内到外,阮正绚不那么燥了。

    但不远处的宾客可不那么“平静”,他们实时转播着宴会中心的动静。

    原来,是钱希林这位钱家大小姐在向钱老封君撒娇,非要问她祖母是谢印星献的八宝珊瑚盆景好,还是她刚刚的舞狮贺寿好。

    对此,养尊处优的钱老封君左右为难,觉得谢印星的礼物贵在珍稀,而钱希琳的礼物,则贵在别出心裁。对于她来说,两个孙儿,都是她手心手背的肉,一样的好。

    钱希林不依,见闹不动钱老封君,就去闹谢印星。

    谢印星也罕见地给了她面子,除了不和钱希琳肢体接触,其余的,都不与钱希琳争锋。

    宾客们纷纷感慨谢印星钱希琳郎才女貌,哪儿是刚刚那名企图攀炎附势的女子能比?

    阮正绚“啪”的一声放下酒杯,面色冷峭。

    宾客们被这一动静吸引,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高鬓靓妆、色甚姝丽的女子坐在那里,她年约十七八,粉裙翠袖,婷婷袅袅,阳光透过头顶彩绸射.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韶颜稚齿,真国色也。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美人,竟独自一人坐在后面,空有姝颜而无人欣赏,真是浪费了她的天姿丽色。

    宾客们俨然没有认出,这名女子,就是刚刚他们口中所说的趋炎附势、欲攀附太子殿下的女子。

    他们略过这一段小插曲,继续转头热火朝天说着与钱家有关的别的话题,说这次老封君大寿,明武帝虽未亲至,却发了话,让太子代他赐寿,并赏御书匾联、福字、寿字,珍玩文籍数不胜数。

    宾客们说虽然钱皇后已逝,太子刚刚寿宴来迟,但钱家的荣宠地位一如往昔,甚至以后倘若钱希琳真的能嫁入皇家的话,钱家的荣耀将会继续得到延续,地位将会更加显赫。

    阮正绚不屑撇开了脑袋。

    恰在此时,一张讨人厌的面孔出现在阮正绚眼前。

    是阮家的四少爷阮正培,他见阮正绚孑然一身,上前搭讪,左一个六妹妹又一个六妹妹的叫着,一副被自家妹妹容色所迷的模样。

    阮正绚惜字如金,淡淡吐出一个“滚”字。

    但阮正培犹不放弃,像一只讨人厌的苍蝇嗡嗡飞在阮正绚周围,企图获得美人一点回眸。

    阮正绚不耐转开视线,却恰好与正在离开高台主位、准备落座的谢印星对了个正着。

    不远处有人叫着“高鹄”的名字,阮正绚无波无澜移开视线,再不顾身侧的“苍蝇”与一直盯着她的少年郎,起身朝身穿天青书生装的男人走去。

    谢印星危险眯起眼睛。

    站在他的位置,他可以很清晰看到远处下首那名柳夭桃艳的女子。

    她红唇雪肤,衣裳翠色带粉,瞧着比平日素雅了些,却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看,此刻,她正笑着跟一名看着不甚俊朗的男子聊天。

    真是......

    招蜂引蝶。

    谢印星面无表情地想,一双黑眸锐利极了,没有半点笑意。

    可当身后钱希琳追逐上来时,谢印星又恢复平日那般慵懒且傲然的模样,在没有钱老封君看到的地方,他桀骜挑眉,直接拒绝了钱希琳的邀请,提步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钱希琳不甘跺脚,她常常为谢印星白若美玉的俊脸目眩,却始终不曾碰触到自己的太子表哥一分一毫。

    正中空地,此时正在表演麻姑献寿。

    麻姑唱着戏曲,欲淌着红毯将一个精美的寿桃献到钱老封君面前。

    吹拉弹唱声不绝如耳,阮正绚告别高鹄,躲开阮正培,被阮芷柔阮芷倩姐妹俩截了个正着。

    “你们,有何贵干?”热闹声中,阮正绚抱臂看向阮家姐妹二人。

    显然,她还在为阮芷倩推她出去的事生气,连带着阮芷柔,阮正绚也没给她一个好脸色。

    姐妹三人之前因要参加钱老封君寿宴排演共同营造出来的假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阮芷柔咬了咬唇,上前一步,“六妹妹难道还在为之前我提到太子殿下的事生气?是三姐的错,三姐不该提他,三姐是过来跟你道歉的。”

    阮正绚眉梢微动,静静看着她,似在等待她的下音。

    阮芷柔又道:“还有你五姐,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就把你推出去呢?要不是太子殿下宽宏,刚刚此事怕是不能善了,我们阮家也定会被波及。六妹妹放心,刚才我已经教训过你五姐了,她以后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是吧,五妹?”

    在阮芷柔威慑性的目光下,阮芷倩不情不愿也上前一步,点头应是,向阮正绚道歉。

    阮正绚嘴角半勾,漫不经心敛眉,“你们觉得我看着像傻子吗?”

    一番话充满嘲讽,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显然,阮正绚并不是傻子。

    那阮正绚就是在说她们姐妹俩是傻子了?

    “你!”阮芷倩神奇地将脑回路转到这里,正欲咬牙上前,阮芷柔制止了她。

    阮芷柔信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说:“我知道六妹妹对我们心有怨气,那这样,我们自罚一杯,向六妹妹赔罪如何?”

    阮正绚并不说话。

    阮芷柔再接再厉道:“我还是希望我们姐妹之间能消除隔阂,刚刚五妹这里,我确实已经说过她了,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六妹妹,真的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行吗?我们先干为尽。”

    阮芷柔说完,拉着阮芷倩一同饮下杯中酒水,目光灼灼地看向阮正绚。

    显然,她们希望阮正绚也饮下一杯酒水,这样方显阮家姐妹“冰释前嫌”。

    在阮芷柔姐妹俩的目光中,阮正绚突然要求:“三杯。”

    她竟要阮芷柔阮芷倩自罚三杯。

    会不会太过分了?

    阮芷倩又想冲动上前,被阮芷柔制止。

    阮正绚笑着说:“好,我们自罚三杯,但六妹妹可不能诓我们,我们喝下,你便得原谅我们。”

    阮正绚干脆利落说:“好。”

    但等阮芷柔阮芷倩真的连饮三杯后,阮正绚反悔了,转身要走,被阮芷柔拉住。

    阮正绚疑惑不解,秀毓纤美的脸庞微微歪起,问:“三姐五姐还有什么事吗?”

    阮芷倩咬牙切齿提醒:“你还没喝那杯酒!你刚说了不会骗我们吗!”

    阮芷柔也定定看着阮正绚。

    阮正绚恍似才反应过来的“哦”了一声,她摊手说:“我是没骗你们啊,我原谅你们了,不过这酒我就不喝了,留给你们吧。”

    语气颇为轻描淡写。

    “不行!你必须得喝!”阮芷倩忽然尖锐说道,被阮芷柔暗中掐了一下,她才调整好脸上表情,在阮正绚疑虑的目光中僵硬解释,“六妹,这是,这是我们的和好酒,不能我们喝了你不喝。”

    “是啊,六妹妹,”阮芷柔站了出来,和善说道,“你常年待在乡下庵子,可能不懂,别人敬你酒,出于礼仪,你也得喝一杯,不然,就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真是吗?”阮正绚问。

    “真的。”阮芷倩的话就像从牙关中挤出来的一样。

    “可是......”阮正绚拿酒杯的手迟疑了一瞬,一双美目斜睨向阮芷柔姐妹俩,很理直气壮说道,“我本来就是来自乡下的啊,我又不喜欢喝酒。”

    面对一如既往嚣张傲慢的堂妹,阮芷柔忽然有些头疼了。

    她忍着耐心再度劝酒,摆出自己作为阮家孙女辈中最大姐姐的“识大体”模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终于说服阮正绚去喝那杯酒。

    寿宴的气氛越来越火热,阳光炽烈,棚下,人们观看着表演,相继享用着精美菜肴和冰饮茶品。

    阮正绚突然有些烦,她端起桌上酒杯。

    酒杯是玉质的,里面的酒液色泽清透,泛着淡淡的果香,若是不加药的话,倒不失为一杯香醇美味的冷饮。

    只可惜......加了药。

    阮正绚眸色加深,长睫轻颤,在饮酒前不着痕迹看了眼高台主位。

    夏日午后炎热,钱老封君、连带着好多达官显贵都已经挪步凉爽的室内了,室外的,空余那些家世背景不显的,以及......一国高高在上的太子,和总想黏在他身边的钱家大小姐钱希琳。

    他们俩竟然还在那儿坚.挺着。

    也是可以。

    阮正绚内心嘲讽一笑,仰起脖颈,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随后,轰的一声,玉盏被搁置桌前。

    她倒不怕将钱家这名贵的器皿打破。

    真要打破了,要赔的。

    阮芷倩神思发散想着。

    阮芷柔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笑眯眯说:“那六妹妹,我们这算和好如初了?”

    阮正绚鼻中“哼”了一声,矜持地点了点头。

    模样颇为趾高气昂,但罕见的,阮芷倩这次没有不满。

    就这样,阮芷柔阮芷倩两姐妹找了个借口,愉悦地同阮正绚告别,相携走出庭院。

    .......

    不知何时,阮正绚身体蒸腾起一股燥热。

    这股燥热,不同于夏季午后热浪带来的炙热,而是由里到外的燥动、闷热,阮正绚迫切地饮了一杯又一杯冰饮,都无法将她体内的烈火扑灭。

    烈火反而越烧越旺。

    阮正绚不安地看向高台,高台却空无一人。

    她想要找的人也不在四周。

    阮正绚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她想,或许是她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她该借故回家了。

    刚走出庭院,眼前便模糊成一片。

    隐约中,软倒在树下的阮正绚被人搀扶起来,那是一位钱府的婢女,她贴心地问阮正绚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去后面钱府为客人准备的厢房歇息。

    阮正绚也没有听清楚婢女说什么,只是无力点了点头,双眸水泽盈动,细颈柔弱无骨,整个一副美人醉酒、玉软花娇的情态。

    阮正绚很快就被婢女搀扶进厢房。

    比起灼热的外面,厢房凉爽的环境让阮正绚舒服地喟叹一口气,阮正绚全身心躺倒在质地柔软的梨花床上。

    远处博山炉无声燃起香烟,伴随着一声厢房门关闭的声音,阮正绚突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待她看向身侧,果不其然,身侧赫然躺着的,不就是刚刚她与之谈过话的高鹄?

    只不过,高鹄是一脸迷醉,面色酡红,正在不慎清醒地撕扯自己的衣服,渐渐的,手甚至还不规矩地朝阮正绚伸去。

    阮正绚一脸嫌弃避开了他,穿鞋下床,走至窗前轻轻打开窗锁。

    “菱枝,进来吧。”

    伴随着阮正绚一声轻喊,菱枝如一只灵活的猴儿,背着人窜进屋内,动作十分利索地将人扔在地上。

    毫不怜香惜玉。

    阮正绚忍不住称赞道:“可以呀,菱枝,办事够麻利的!”

    菱枝骄傲扬起下巴,“那是,小姐交代的事,我自当尽心尽力。”

    若是有尾巴,她的尾巴定是一摇一摇的在显摆。

    阮正绚轻轻一笑,顾不上和菱枝多寒暄,共同和菱枝将地上的人抬至床上,期间,菱枝还和阮正绚吐槽:“没想到小姐,你家三姐看着挺轻,实则就跟个秤砣似的,重死了!刚刚可是累坏我的小腰了!”

    阮正绚对着菱枝宠溺一笑,“你腰疼的话等我回去给你揉揉。”

    毕竟,今日这事能成,多亏菱枝出人又出力。

    菱枝兴奋点头,“好啊,能享受到小姐的服侍,菱枝的荣幸。”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将阮芷柔搬到了床上,还贴心地为她松开衣襟,除去鞋袜……

    待一切准备妥当,阮正绚和菱枝从窗户遁走,遁走前,阮正绚看了眼外侧上锁的房门,嘴角露出一抹期待至极的微笑。

    她真的已经迫不及待要看阮芷柔清醒后的嘴脸了。

    那一定很好看。

    不过在此之前,就请她好好享受吧。

    时间来到下午未时,那是人们刚刚吃完午饭休憩的时间,钱府热闹刚刚告一段落,但一处遥远的最僻静的厢房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尖叫。

    与之而来的,是厢房房门打开众人挤入的乌泱泱身影。

    谢印星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他看着帷帐紧闭的梨花木床,双手紧握成拳,黑沉的双目尽显雷霆风暴。

    室内靡.艳之香蔓延,男女交.合过的情.欲重重冲击着他的心脏,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件男子粗犷肮脏的汗巾,正搭在女子干净秀雅的绿色袖衫之上。

    如果谢印星没有记错,今日阮正绚穿的,便是绿袖粉裙。

    一时间,谢印星突然不敢直面床帐背后缩起的人影,在人群议论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中,谢印星骤然一声厉喝,不容分说将人们请了出去。

    人们畏惧谢印星的太子权威,但钱希琳却不怕。

    她依旧壮着胆子向谢印星提议,要将帷帐后的狗男女拖出,以正淫.乱之风,不然就是对钱老封君寿宴的不尊重。

    谢印星缓缓抬头,漂亮的眸子沉浮明灭,里面杀伐之意尽显,仅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

    “你说什么?”他说。

    这是钱希林第一次看到谢印星发怒。

    虽然他面色是一如往日的冰寒,眉宇桀骜,可那气势威压,却像不透气的幕布般沉重压迫着钱希林。

    钱希林瞬间呐呐闭嘴,再不敢多说什么,但她听到了谢印星在经过她时淡淡留下的一句话。

    “别让孤发现是你在搞鬼!”

    钱希琳睫毛轻颤,尽管脸上依旧天真烂漫,后背却冷汗直流。

    就在谢印星做足心理准备,要一把掀开床侧帷帐时,窗外倏地响起女子熟悉的声音。

    “里面怎么了这是?”

    谢印星遽然回头,冷若寒霜的俊美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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