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布置得相当简约。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的位置被拉上厚厚的遮光窗帘，全部光线都来源于床头柜上的小夜灯。
她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梦里的确听到了哥哥的声音，至于那一串诡异的电话号码，无论如何，也要回拨回去试试。
翻了半天一无所获。巫桐深呼吸几下，才想起自己在五天前被父母送来精神病院这件事。手机正是那时候被收走的。
理论上说，自己从未表现出伤害他人或自己的行为，没有住院必要。促使父母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自己去警局的报案。
想想也是，在警察面前一本正经报出一串根本不存在的身份证号、手机号、微信号，还信誓旦旦说那人失踪了，无论是谁都会认为是精神病发作。
病房里没有手机，不过走廊大厅有电话。虽然医院的电话通常默认接内线，但在拨号前按一个井号加三个9就可以联系到外部的人。她在入院第一天就留意到了。
巫桐翻身下床，随手拿起床边的外套披上，感觉外套似乎比平时短了一些。
而且，随着她的动作，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掉在脚背上。哪怕穿了袜子，那种干枯粗糙的感觉还是非常令人不适。
她低头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是一截干枯的头发。
这头发非常熟悉，甚至几分钟以前就被自己握在手里。正是来自噩梦中七楼电梯口的人头！
她如见了鬼一般撩起病号服的袖子，那上面果然有五个红肿的指印。不必说，是梦中8楼的疯女人留下的。
巫桐感觉自己的头皮正一点一点炸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明明已经从梦境里醒来了，为什么梦里的东西还会被带到现实世界？
医院里不可能会有虐待病人的情况发生、也没有单独修剪下来的头发，自己更不会做出捏着一把头发入睡的怪事。眼下唯一会知道点什么的就是值夜班的护士。
她想了想，放下宽大的袖口，将头发塞进裤子口袋，推开病房的房门。
大厅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值班人员的身影。光线昏暗，唯一的光亮来源于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的闭路电视，好像一艘孤零零飘在黑暗海洋里的小舟。
电视忽闪的光将洁白的护士台映得或深蓝或艳红。巫桐拿起护士站的电话听筒，熟练切换到外线模式并摁下梦里那一串诡异的数字。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果然，一阵忙音后，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
“……该死。”她一屁股坐在了护士站边上的等候区，双手抱头。
护士站正对电梯，那电梯的样式和梦中分毫不差。有时会在电视光的遥映下发出不详的深红。只是梦中四楼的门诊部在现实里变成了住院部。护士站后面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是一间间房门紧闭的病房。
忽明忽暗的电视蓝光将巫桐消瘦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桌角折射，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有些部位或放大或缩小。
走廊明明没有窗户，不知哪来的穿堂风却发出呜呜的哀嚎，幽怨地带走人皮肤上的温度。
“你到底会在哪里呢……”巫桐喃喃自语，身后电梯冷不丁“叮”的一声。白天看来很醒目的红色数字标识在夜里看上去格外狰狞。
循声抬头，眼底猝不及防映出一个留着浅灰色长发的男人。
身形修长挺拔，穿浅灰色大衣，左耳吊着一只蓝色耳坠。模样与梦境中分毫无差。此外，还戴着一副差不多遮住他半张脸的墨镜。左手提着一篮水果，右手捧着一大束蓝玫瑰。
如果巫桐是第一次见他，目光一定会因他姣好的外貌而多停留几秒。
日有所思，夜才会有所梦。如果是先梦到一个人，再在现实里遇见，多半什么也说明不了。还会让对方觉得这是个非常老套的搭讪手法。
巫桐没急着站起来，只是面无表情向下一扫，看见男人穿的马丁靴上溅了不少新鲜泥土。
今晚没下雨，如果不是在田野间走了很长时间，不可能会沾上那么多土。只能说明，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刚刚经过农场一类的地方。
男人摘下墨镜，深邃的眉眼和梦中如出一辙。他也没有向巫桐打招呼，有可能是真的不认识现实中的她。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刻，巫桐差点要肯定这个结论了。
然而，男人却无比熟门熟路地走进她所在的病房。
巫桐：“……”
或许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根本没有醒，还在梦里。她沉着脸起身，慢慢跟着走向自己病房：如果是这样，更没什么好怕的。他是唯一还记得哥哥存在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随着巫桐踏进病房，房门竟然自动关闭。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向她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叫楚秀。”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客气。毕竟没有人会在第一次交谈时选择坐着与对方握手，好像对方天生低他一等。
然而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况且只要不少块肉，巫桐一贯也懒得和人计较。
“巫桐。”她语气淡漠，勉强碰了碰他的手。
他手指纤长，皮肤柔软。虽然没什么温度，但能肯定是活人。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不介意我开门见山了。”楚秀靠向椅背，一手插兜，晃着两条长腿：“我是你哥哥巫阙的好朋友。他最近遇到些麻烦，脱不了身，又放心不下你这个妹妹，所以拜托我来照顾你。”
如果梦境可以相信的话，眼前的楚秀一定在撒谎。他根本不是哥哥的好友，反而是他最大的仇家。巫桐也拉出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我住院时已经联系不上我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秀忽然一笑：“我们不是在一楼见过了吗？”
巫桐：“？！！”
“不听我的话，在电梯里被摔死的感觉如何？我都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死法。”他笑容不减：“跟游乐园的跳楼机比起来，哪个更爽？”
用“爽”来形容异常真实的濒死感，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更反常识的是，他居然对她在梦境里每一刻的遭遇都了如指掌。
怎么会有人能准确说出一个陌生人的梦境？！
她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做过什么样梦？”
楚秀“哼”了一声，似乎得意洋洋：“你喜欢称‘它’为梦吗？真巧，我也喜欢。不过你要知道，通常你在梦中遇到的东西基本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
这正是诡异感的来源。巫桐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头发，干枯的触感刺痛指尖。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将手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
奇怪的是，口袋里没有摸到那张“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的纸条。
“我哥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我相信再大的麻烦都不至于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世界上消失。”眼前的问题看起来比“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来的更加复杂。梦是潜意识的延续，连高科技都做不到让两个人的潜意识之间产生交集，死了多年的鬼怪怎么可能做到？
冤魂索命，一报还一报，这种事发生的不少。但如果扯上梦境，她有理由怀疑是楚秀对自己进行了某种容易产生联想的心理暗示。
“跟你差不多。做了个噩梦而已。”对方像在有意磨她的耐性，吊儿郎当从口袋里拿出蝴蝶刀把玩：“梦醒自会相见。至于能不能醒，看命。”
病房的门关着，按理说已经把走廊的穿堂风关在门外，但耳边仍能听见诡异的呜呜声，仿佛什么人在哭泣。
“……”巫桐不得不再度回忆刚才梦里的情景。奇怪的是，通常梦醒后随时间推移，人们会慢慢淡忘梦中发生的一切。但对此时的自己来说，噩梦里的每一处细节，每一点细微的感受，大脑通通记得清清楚楚。比如想起梦中的楚秀，那股松针与榛果混合的香水味犹在鼻腔。
等等，香水味？！
人在做梦时，大脑只有皮层细胞处于活跃状态，而和嗅觉有关的原始知觉系统会进入休眠。这也是为什么在梦里只能拥有视觉和听觉的原因。
但自己却能闻到味道……
两种可能，要么是梦有问题。要么是自己根本没有“做梦”。
她盯住他浅浅的灰色眼睛：“只是个噩梦罢了，怎么可能让人醒不过来？”
“没错，的确只是个噩梦。”蝴蝶刀在手里转了两圈，刀柄相撞声音清脆：“每个人每天都在做梦，做各种各样的噩梦。被不明物体追杀、从高空坠落、浑身爬满蛇虫、电梯莫名失灵、末日丧尸围城……或者是会动的尸体、哭泣的布娃娃、镜子里的鬼影、迷雾中的人脸、黑夜里没有尽头的小路……但你以为，仅仅是大叫一声从梦里醒来，就能够彻底摆脱它们吗？”
巫桐想说“不然呢？那只是梦而已”，可手臂上的疼痛与口袋里那截头发的触感都真实到可怕。尽管怀疑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心理暗示，此刻也无法不假思索地说出原本想说的话。
“它们是最难缠的怨灵，是不可名状的恐怖。每一次做梦，都是它们爬进现实的过程。那些被噩梦完全腐蚀的人，最后死因千奇百怪。突发性心脏骤停、发狂自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死前到底看见了什么。天黑该闭眼，可是你敢真的睡着吗？”
她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梦里的确听到了哥哥的声音，至于那一串诡异的电话号码，无论如何，也要回拨回去试试。
翻了半天一无所获。巫桐深呼吸几下，才想起自己在五天前被父母送来精神病院这件事。手机正是那时候被收走的。
理论上说，自己从未表现出伤害他人或自己的行为，没有住院必要。促使父母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自己去警局的报案。
想想也是，在警察面前一本正经报出一串根本不存在的身份证号、手机号、微信号，还信誓旦旦说那人失踪了，无论是谁都会认为是精神病发作。
病房里没有手机，不过走廊大厅有电话。虽然医院的电话通常默认接内线，但在拨号前按一个井号加三个9就可以联系到外部的人。她在入院第一天就留意到了。
巫桐翻身下床，随手拿起床边的外套披上，感觉外套似乎比平时短了一些。
而且，随着她的动作，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掉在脚背上。哪怕穿了袜子，那种干枯粗糙的感觉还是非常令人不适。
她低头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是一截干枯的头发。
这头发非常熟悉，甚至几分钟以前就被自己握在手里。正是来自噩梦中七楼电梯口的人头！
她如见了鬼一般撩起病号服的袖子，那上面果然有五个红肿的指印。不必说，是梦中8楼的疯女人留下的。
巫桐感觉自己的头皮正一点一点炸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明明已经从梦境里醒来了，为什么梦里的东西还会被带到现实世界？
医院里不可能会有虐待病人的情况发生、也没有单独修剪下来的头发，自己更不会做出捏着一把头发入睡的怪事。眼下唯一会知道点什么的就是值夜班的护士。
她想了想，放下宽大的袖口，将头发塞进裤子口袋，推开病房的房门。
大厅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值班人员的身影。光线昏暗，唯一的光亮来源于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的闭路电视，好像一艘孤零零飘在黑暗海洋里的小舟。
电视忽闪的光将洁白的护士台映得或深蓝或艳红。巫桐拿起护士站的电话听筒，熟练切换到外线模式并摁下梦里那一串诡异的数字。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果然，一阵忙音后，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
“……该死。”她一屁股坐在了护士站边上的等候区，双手抱头。
护士站正对电梯，那电梯的样式和梦中分毫不差。有时会在电视光的遥映下发出不详的深红。只是梦中四楼的门诊部在现实里变成了住院部。护士站后面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是一间间房门紧闭的病房。
忽明忽暗的电视蓝光将巫桐消瘦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桌角折射，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有些部位或放大或缩小。
走廊明明没有窗户，不知哪来的穿堂风却发出呜呜的哀嚎，幽怨地带走人皮肤上的温度。
“你到底会在哪里呢……”巫桐喃喃自语，身后电梯冷不丁“叮”的一声。白天看来很醒目的红色数字标识在夜里看上去格外狰狞。
循声抬头，眼底猝不及防映出一个留着浅灰色长发的男人。
身形修长挺拔，穿浅灰色大衣，左耳吊着一只蓝色耳坠。模样与梦境中分毫无差。此外，还戴着一副差不多遮住他半张脸的墨镜。左手提着一篮水果，右手捧着一大束蓝玫瑰。
如果巫桐是第一次见他，目光一定会因他姣好的外貌而多停留几秒。
日有所思，夜才会有所梦。如果是先梦到一个人，再在现实里遇见，多半什么也说明不了。还会让对方觉得这是个非常老套的搭讪手法。
巫桐没急着站起来，只是面无表情向下一扫，看见男人穿的马丁靴上溅了不少新鲜泥土。
今晚没下雨，如果不是在田野间走了很长时间，不可能会沾上那么多土。只能说明，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刚刚经过农场一类的地方。
男人摘下墨镜，深邃的眉眼和梦中如出一辙。他也没有向巫桐打招呼，有可能是真的不认识现实中的她。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刻，巫桐差点要肯定这个结论了。
然而，男人却无比熟门熟路地走进她所在的病房。
巫桐：“……”
或许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根本没有醒，还在梦里。她沉着脸起身，慢慢跟着走向自己病房：如果是这样，更没什么好怕的。他是唯一还记得哥哥存在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随着巫桐踏进病房，房门竟然自动关闭。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向她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叫楚秀。”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客气。毕竟没有人会在第一次交谈时选择坐着与对方握手，好像对方天生低他一等。
然而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况且只要不少块肉，巫桐一贯也懒得和人计较。
“巫桐。”她语气淡漠，勉强碰了碰他的手。
他手指纤长，皮肤柔软。虽然没什么温度，但能肯定是活人。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不介意我开门见山了。”楚秀靠向椅背，一手插兜，晃着两条长腿：“我是你哥哥巫阙的好朋友。他最近遇到些麻烦，脱不了身，又放心不下你这个妹妹，所以拜托我来照顾你。”
如果梦境可以相信的话，眼前的楚秀一定在撒谎。他根本不是哥哥的好友，反而是他最大的仇家。巫桐也拉出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我住院时已经联系不上我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秀忽然一笑：“我们不是在一楼见过了吗？”
巫桐：“？！！”
“不听我的话，在电梯里被摔死的感觉如何？我都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死法。”他笑容不减：“跟游乐园的跳楼机比起来，哪个更爽？”
用“爽”来形容异常真实的濒死感，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更反常识的是，他居然对她在梦境里每一刻的遭遇都了如指掌。
怎么会有人能准确说出一个陌生人的梦境？！
她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做过什么样梦？”
楚秀“哼”了一声，似乎得意洋洋：“你喜欢称‘它’为梦吗？真巧，我也喜欢。不过你要知道，通常你在梦中遇到的东西基本不会在现实世界发生。”
这正是诡异感的来源。巫桐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头发，干枯的触感刺痛指尖。接着，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将手伸向自己的外套口袋——
奇怪的是，口袋里没有摸到那张“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的纸条。
“我哥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我相信再大的麻烦都不至于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世界上消失。”眼前的问题看起来比“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来的更加复杂。梦是潜意识的延续，连高科技都做不到让两个人的潜意识之间产生交集，死了多年的鬼怪怎么可能做到？
冤魂索命，一报还一报，这种事发生的不少。但如果扯上梦境，她有理由怀疑是楚秀对自己进行了某种容易产生联想的心理暗示。
“跟你差不多。做了个噩梦而已。”对方像在有意磨她的耐性，吊儿郎当从口袋里拿出蝴蝶刀把玩：“梦醒自会相见。至于能不能醒，看命。”
病房的门关着，按理说已经把走廊的穿堂风关在门外，但耳边仍能听见诡异的呜呜声，仿佛什么人在哭泣。
“……”巫桐不得不再度回忆刚才梦里的情景。奇怪的是，通常梦醒后随时间推移，人们会慢慢淡忘梦中发生的一切。但对此时的自己来说，噩梦里的每一处细节，每一点细微的感受，大脑通通记得清清楚楚。比如想起梦中的楚秀，那股松针与榛果混合的香水味犹在鼻腔。
等等，香水味？！
人在做梦时，大脑只有皮层细胞处于活跃状态，而和嗅觉有关的原始知觉系统会进入休眠。这也是为什么在梦里只能拥有视觉和听觉的原因。
但自己却能闻到味道……
两种可能，要么是梦有问题。要么是自己根本没有“做梦”。
她盯住他浅浅的灰色眼睛：“只是个噩梦罢了，怎么可能让人醒不过来？”
“没错，的确只是个噩梦。”蝴蝶刀在手里转了两圈，刀柄相撞声音清脆：“每个人每天都在做梦，做各种各样的噩梦。被不明物体追杀、从高空坠落、浑身爬满蛇虫、电梯莫名失灵、末日丧尸围城……或者是会动的尸体、哭泣的布娃娃、镜子里的鬼影、迷雾中的人脸、黑夜里没有尽头的小路……但你以为，仅仅是大叫一声从梦里醒来，就能够彻底摆脱它们吗？”
巫桐想说“不然呢？那只是梦而已”，可手臂上的疼痛与口袋里那截头发的触感都真实到可怕。尽管怀疑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心理暗示，此刻也无法不假思索地说出原本想说的话。
“它们是最难缠的怨灵，是不可名状的恐怖。每一次做梦，都是它们爬进现实的过程。那些被噩梦完全腐蚀的人，最后死因千奇百怪。突发性心脏骤停、发狂自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死前到底看见了什么。天黑该闭眼，可是你敢真的睡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