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心情记日记,楼下的小猫死了,我很难过。”

    “阿奶又和老头一起跳广场舞,公园原本很安静,现在笑声吵吵嚷嚷的。”

    “妈妈发现我下午回家绕路了,怎么办,要不要先躲两天。一到夏天,外面的虫子吱哇乱叫,真让人心烦。”

    郑宿初在纸上划了两道,把“心烦”涂掉了。她把开窗向楼外折开,外面起了微风,掀动她的刘海。

    窗外传来自行车清澈的铃响。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不留神,手指夹着的圆珠笔掉了下去。原本就皱着眉,这下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在开窗透气的时候把圆珠笔弄掉的。这么做,要么是为了搭讪,要么是为了好玩。不管怎样,都倒霉的不够高明。

    郑宿初在三楼探出头,属于她的圆珠笔先是越过窗台,砸中二楼的盆栽,又带了几朵小落花,从一楼爬了满墙的爬山虎中窸窸窣窣地掉下去。视线截在那家商超门口支起的遮阳棚顶,浓密的山杨树荫事不关己地晃荡着。

    郑宿初看到单元门前站了一批人,同样被遮阳顶掩盖。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大半个自行车屁股和来人的半截手臂。她又待了一会儿,烦闷地关上窗。

    妈妈在客厅闲逛,从沙发靠背、绿植的角落翻找弄丢的相片。她显然找了有一会儿了,看到郑宿初从房间出来,生气地问她

    “你的照片呢,又把它藏哪儿了?郑宿初。”

    “不知道,丢了就丢了呗,又不差那一张。”郑宿初觉得她这样找是没有结果的傻事,可她也劝不住妈妈,就像妈妈劝不住她别把照片扔掉。缰绳的脱手,往往是关系的双向断裂。

    “你无不无聊啊郑宿初,我每天工作这么累,你能别给我添乱了吗。”妈妈暂停动作,在沙发上休息,双手分别按着头上的各个部位,脸上写满了疲惫。

    “算了,六点五十之前,叫阿奶回家,别把这事忘了。我今晚还要加班,你叫外卖或者喊阿姨,晚餐自己看着办。”

    她从沙发上撑起劳累的身体,回房间换上正装,顺带换上面对工作的心情。临出门前,脚步一顿,拿着外套单手系上领扣,回过头。

    “晚上有空给我画幅素描,照片发你手机上。”门随着余音消失,利落地关上。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郑宿初坐在客厅,顶灯洒下一屋子沉默。她在其中静静坐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出了门。

    往楼下时,她看到202门前的纸壳,才知道楼里要来新住户了,下午那截黑瘦的手臂和半个自行车屁股在她眼前一晃。待看到一楼车棚里突兀的自行车,车身刮痕凌乱,她才真正开始猜想下午那人和楼下新住户之间的关系。

    这一带离学校近,房价也不便宜,住户多带着读高中的孩子。学区交通便利,孩子坐公交,自己坐地铁。每日早早从老楼房里涌出,各奔各的前程,待到下午再退潮似的涌回来。

    商超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隔墙里透出来,夜晚总有流浪汉,贪图这里毫不吝啬投放的温暖。几周前,住户联名整顿这一带,沿街的长椅拆除了不少,遗落的螺丝钉子没有人管,一天一天,依旧在地上横七竖八,代替活人散乱着。

    郑宿初拐进超市门里,为自己找些晚饭。

    “先生,您的支票要到银行兑现,我么们这里是不收的。”前台小姐姐无奈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听得很清晰。吸引郑宿初从货架间抬起头,好奇是怎样的一场乌龙。

    她的手还在满当当排列着的罐头之间游移,耳朵却支了起来。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明天上班时间到银行换了现金再来结账。我们店里是有过夜销账服务的。”

    这个拿支票买日用品的怪人好像是个哑巴。和店员交流,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也没有发出任何支支吾吾的声音。

    郑宿初抓了两盒罐头,走到收银台前结账,一边状似随意地打量着对方。

    一身干净的时装,薄衫长裤,两鬓微白,大致看上去有五十岁。可能是这附近哪个学校孩子的父亲。她不动声色的结了帐,侧过身子出了店门。

    到隔壁栋叫上打麻将的阿奶,她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错身从那男人身后借过时,她留意了对方下午并未折起的裤腿。骑自行车当作交通工具,按理说原住处大概离这里不远,而方圆几十里都是城区,浸满半截裤腿的黄泥到底是哪儿来的?

    “阿奶,这附近还有自留地吗?”郑宿初搀着奶奶,想得入神了,随口问了一句。

    阿奶一出棋牌室,仿佛老了几岁。“没了,没了。早没了……”

    年纪大的人,在说话方面也要多花上几倍的功夫,喉音像扯开的棉絮,揉在静默的夜里。

    “……我小时候,比你还要小,也就只吃过一次自家种的西瓜……还和小妹抢。一个,半个也不让。”“现在地没了,人也没了……好些东西,倒是也不爱吃了

    ——就想着搓两盘麻将。”“咯咯……咳……”

    郑宿初无奈地抚着阿奶的背,老人笑的时候不能呛到凉风,不然就止不住咳。

    郑宿初喜欢阿奶的麻将瘾,还向她求着学过,只不过被她嫌弃太笨赶走了。

    那天夜里,她久违地做起关于小时候的梦。

    炉火煊热的冬天,奶奶用鲜奶给她烧了一个热水袋。家里的房子变成住在风雪中的小木屋。门外有密林,绿得呼吸沉重。妈妈打回来一头小鹿,剖开它稚嫩的肚皮,脖颈的刀口微小,不慌不忙的流出爸爸的血,尽管郑宿初和他素未谋面。她扭开热水袋喝着带有皮革臭的奶,奶奶流着泪,妈妈把小鹿宰杀掉,而她在一边看着,只会疯狂地吞咽。

    待到完全清醒,梦魇的冷汗已落了大半。郑宿初倦懒地闭上双眼,任凭月光森然地打在她半张脸上,面色像孤魂游鬼,是失眠的人特有的苍白。

    待了一会儿,窗外有水声滴答。在深夜,缓慢的节奏颇为助眠。

    “不要就这样把我留在夜晚和苦痛中。”这句话一浮上郑宿初脑海,她便像吃了安眠药一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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