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颜拍了拍裴洛的肩膀,暗示他放自己下去。

    裴洛扭头看了她一眼,将人放下,扶她站好。

    “妈。”向颜看向江淑敏,又把目光投向谢甲生。

    “谢叔叔好。”

    “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她没回头,背对着裴洛。

    向颜面上平静,话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裴洛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应该算不得多好,目前的场面他又没什么立场插嘴。

    裴洛识趣地说了声“好”,走时却又一步三回头。

    “那淑敏,我也先走了。”谢甲生觉得有些尴尬,想着还是改天找个更正式的场合和时间公开比较好。

    淑敏?这十分亲昵的叫法让向颜皱了皱眉。

    “谢叔叔不进来坐坐吗?”她侧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楼梯口堵住。

    谢甲生摆手,“不了。”

    向颜笑,“我以为谢叔叔是来做客的。”

    “不是的话,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向颜明知故问。

    “阿颜!”江淑敏女士呵责出声,“没礼貌。”

    她上前去,将向颜拽到了身边。

    “你先走吧,时间很晚了。” 江淑敏说完,拉着向颜就进门去。

    门被来开后又关上,响起“哐当”一声。

    片刻之后,屋内异常的安静,只余下江淑敏和向颜的呼吸声。

    向颜瞧了眼钟,已经快十二点了,平常这个时间她早就睡下了,和下晚班回来的江淑敏是碰不上的,今天属实是歪打正着了。

    她心里又较着一股劲,江淑敏既然不主动提她和谢甲生,那她也不想问。

    “我回房休息了。”向颜有气无力地说着,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准备回房。

    “阿颜,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向颜脚步一顿,轻叹了口气,别扭地说:“没有。”

    “那你先别走,过来,让我看看你腿怎么回事?”

    江淑敏把人喊停,她从刚刚那个男生背着向颜就在怀疑,怀疑她的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会她走姿怪异,江淑敏更加确定了。

    向颜拒绝:“不用。”

    江淑敏不由分说,走上前去,掀起她的裤脚,果然看到了她血淋淋的膝盖。

    她眉心跳了跳,“怎么回事?”

    向颜知道瞒不住了,她轻描淡写了一句,“被人撞了而已,小事。”

    江淑敏一下子怒了,“这叫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我不是说过,有什么事和妈妈说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事和她说,向颜也想这样,可是江淑敏却有什么事就瞒着她。

    向颜看着江淑敏,眼里有些不甘和委屈,“那您和谢叔叔的事情不也瞒着我吗?”

    江淑敏整个人显然一愣。

    缄默片刻后,她开口:“阿颜,你都知道了?”

    “我没想瞒你,就是怕你一时之间还没办法接受,我也为你好。”

    向颜苦笑了下,她不喜欢这样的“为你好”。

    “可比起你和谢叔叔在一起,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瞒着我。”

    “反正你们现在已经在我面前公开了,您要和他回去过年就回去过年吧,只不过我是一定要留在南城的。”

    江淑敏似是没想到向颜会这样说,一直一言不发。

    向颜撒开江淑敏的手,放下被卷起的裤脚,然后回了房间。

    等关上门,向颜突然又很懊悔,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像应激了一样,说的话咄咄逼人。

    那可是她相依为命的妈妈啊……

    *

    向颜从未如此烦恼过,自从和那晚和江淑敏女士摊牌以来,她们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说话了。

    江淑敏从大年二十六开始放假,若以往,她肯定会和向颜商量着年夜饭的事,但这会什么都没说。

    向颜心底有点难受,她想,或许江淑敏女士已经想好了要跟谢甲生回去过年了,那她也就不重要了。

    认清这个事实后,向颜脸贴在桌边上,又默默叹了口气。

    裴洛发现,自打那晚之后,向颜的状态就是这样,焉巴焉巴的,像霜打的茄子。

    向颜回头,发现裴洛在盯着自己看。

    “题写完了?”她问。

    “我看看。”

    裴洛把试题递过去。

    “因为m=2,所以我们假设这个方程……”向颜边说得铮铮有词边在草稿纸推演。

    裴洛听了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因为‘m=2’是他算出来的答案,不是题目条件,向颜已经神游到开始胡言乱语的地步了。

    他抽走向颜手里的笔,不让她继续了。

    “怎么了?”向颜手一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裴洛没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再好好看看题目。

    向颜这才发现自己讲错了,“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不止今天。”裴洛指正。

    而是整整快一个星期。

    裴洛盘腿坐着,把书本、试题册都推远了些,然后和向颜面对面。

    “要不今天,我们身份互换一下吧。”

    “什么?”向颜没反应过来。

    “我呢当老师。”裴洛开口,指向自己。

    “你呢当学生,我来解决你的烦恼。”

    向颜觉得有点离谱,“你、cosplay呢?”

    裴洛用膝盖碰了碰她,“这位同学,老师叫你说话了吗?”

    还真让他演上了,向颜失笑,双手抱胸看着他。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向颜饶有兴致地点点头,想看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你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那天晚上和你妈妈站一块的男人吗?”

    闻言,向颜的嘴角慢慢塌了下去。

    裴洛瞧了,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垂下头去,情绪不高地开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矛盾又扭捏。”

    “在前几年,我看见我妈妈一个人特别辛苦地撑起这个家的时候,我特别希望她身边可以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分担生活的重量,可现在,这个人真的出现了,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还有那天晚上,我居然对我妈妈说什么‘您要和他回家就回吧’这种阴阳怪气的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神经病啊?”向颜双手抱膝,下巴埋在膝盖后面,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裴洛手支在膝盖上,单手撑着脸,目光柔和地看着向颜,蓦地笑了笑,“学姐还记得你说过的,我像一只刺猬吗?”

    向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发现,学姐你反而像一只刺猬,当有人入侵你的领地时,你就竖起自己的一身刺。”

    “我哪有?”向颜反驳。

    “没有吗?”裴洛不答反问。

    向颜视线紧盯着他们身下的那张黑白条纹地毯,陷入了思考,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回南城那天在车站里的插队事件,其实她也不是不能让,只是对方插队还要骑到她头上,向颜这才觉得不能忍。

    她没接话,听见裴洛继续说,“你觉得那个男人取代了你爸爸的位置,你在警惕他入侵你的领地,可是这件事的中心人物还有你的妈妈,所以你很矛盾。”

    “他们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不敢直接告诉你。”

    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向颜的心好像明朗了些,她的头半抬不抬,有些迟疑地看向裴洛。

    她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裴洛取了颗裹满糖霜的番茄,放入她的唇瓣中间。

    糖霜在嘴里化开,一股甜意从舌尖开始蔓延。

    “甜吗?”他问。

    向颜怔愣了会,将糖霜番茄含了进去,点头。

    裴洛笑了笑,手摸上向颜的发顶。

    “这不就够了,瞧,无论过去多少年,糖霜番茄还是糖霜番茄。”

    “只要你是向颜,谁都替代不了你爸爸的位置。” 裴洛嗓音温沉,带着有些令人上头的腔调娓娓道来。

    “所以,学姐,没关系的,你不接受他们也无需让自己处在负罪感中,你接受了,也没有人能撼动你爸爸在你和你妈妈心中的地位,他永远在,永远不会被遗忘。”

    裴洛不会劝她接受,他只会说,哪怕你不接受也没关系,你不需要被道德感束缚住而内疚;他也不会劝她去反抗,无论向颜做什么样的选择,他都无条件支持。

    他要做的只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内心,作出一个能让她开心的选择就够了。

    他只希望她快乐。

    向颜看着他,心想,一定是室内的空调温度太高了,不然,她为什么会像喝醉了一样,脸颊发烫,大脑充血,一时之间,晕头转向。

    是啊,发生了的就是既定的事实,向福康和她们相处了十多年的回忆是不可磨灭的,也不可能被轻易取代。

    过去的会过去,将来仍在继续,当下,于她而言,有什么比江淑敏的幸福还要重要的呢?她为了自己已经舍弃了很多,思及此,向颜想通了。

    她笑了,双手撑着脸,对上裴洛的目光。

    裴洛也在看她,二人一瞬不动地对视着,似有什么无形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游走。

    忽而,她开口:“裴洛。”

    “嗯?”

    “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像刺猬。”

    *

    向颜回家时,江淑敏正从她房间里出来。

    二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向颜往房间里瞥了一眼,瞧见了桌面上多出来的药。

    自江淑敏知道向颜脚伤后的第二天,她就为向颜寻了些伤药,也不当面拿给她,每天就往她桌子上一放。

    “药,记得涂。”

    江淑敏像是实在放不下这个心,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向颜点了点头,在江淑敏侧身走开之前拉住了她。

    “妈,快过年了,厂里也都放假了吧。”

    江淑敏女士不明所以。

    铺垫够了前戏,向颜说。

    “找个时间,叫谢叔叔来家里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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