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燕奚还真的是没有去。

    她先呈了两份拜帖去孙府,人随后赶到。

    她到时,孙策泱已经等在门口了。

    二人一齐到荷华院门前,果见孙荣娇拎着她的大刀守在门口。

    燕奚当即躲在了孙策泱身后:“荣娇姐姐我真的错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孙策泱拦着中间说道:“小奚儿犯了何事值得妹妹这般,说出来看哥哥能不能帮你解决?”

    孙荣娇拎着刀往前走了几步,作势就要追燕奚,一脸怒意:“我说这么多天她怎么不来找我呢!原本是出事了且你俩闹矛盾了,她在这偌大的孙府便没了帮手,当然不敢登门!”

    “亏我还以为你这次收心变好了,跟你出主意哄燕奚!现在你们二人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果然孙策泱你从来都靠不住!”

    燕奚躲,孙策泱拦,孙荣娇追,荷华院前不算大的空间成了他们激烈的拉锯战场。

    见孙荣娇是根本拉不住的,燕奚连忙一整个滑跪:“荣娇姐姐我是真错了!你罚我什么我都愿意!”

    孙荣娇收了刀:“别在门口跪,要跪也进我屋子里跪,否则被我府内下人瞧见,又说我蛮横欺负燕听侯府的二小姐了!”

    燕奚见状神色一喜:“好的孙大小姐!孙大小姐说什么是什么!让我朝东我绝不敢朝西!”

    燕奚跟着孙荣娇进去,见状孙策泱还是有些担心,也要跟着进去,被孙荣娇横刀拦在门外:“这是我的院子!我们女儿家的事情,你进来做什么!”

    燕奚也随着附和:“就是就是,孙小将军你的武艺都荒废好几日了,你还是回去练武罢。”

    孙荣娇挥刀朝向燕奚:“你赶紧给我进去,我现在看见你俩一唱一和我就烦!”

    燕奚连忙作揖:“好嘞好嘞,小的这就进去等候孙大小姐的大驾!”

    燕奚朝孙策泱最后一道挤眉弄眼,便进去了。

    孙策泱看到抿唇笑道:“你们好好叙旧,哥哥我不进去。”

    孙荣娇收刀冷笑:“我哪有什么哥哥啊,我眼前只有一个白眼狼。”

    今天孙策泱心情好,也不同孙荣娇计较:“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我忽想起几日未练武,先去练武了。”

    他转身离去,孙荣娇又翻了个白眼。这哪是忽想起,分明故意在她眼前打情骂俏呢。

    燕奚也真是好手段,前些日子收买了她,这才不过一两月的时日,又收了孙策泱的心。

    她笑着:不过,这般看着蛮横任性,实则纯粹热烈,宛如只浸过一道红墨水的素笺,艳丽又纯白,不由得引人都想来画上一笔属于自己的颜色。

    她也喜欢。

    孙荣娇扔下刀,抱胸走到屋内:“说罢,全程起因经过,一个字都不准给我漏。”

    *

    “兄长,你在想什么?”

    读书的小童黄袍加身,头戴玉冠,容颜白净,唇色嫣红,眼睛却炯炯有神,同韩蕲长得有几分相似。

    似是第一次见韩蕲在自己面前出神,他不免心觉稀奇,玩心大发,放下了手中的书,撑着下巴瞧着前面黑发玄袍的男子。

    韩蕲回神,翻着眼前文章,并不作答,反而问道:“陛下准备何时宣众生殿问?”

    小童听了当即撇嘴:“兄长你知道的,朕不会。”

    “您是陛下。”韩蕲道,“不能事事皆由臣抉择。”

    “兄长以为何时好?”小童道。

    “臣以为,明日。”

    “可是明日休沐……”小童还想争辩些甚,望见韩蕲的眼神,立即噤声,“依兄长言,定为明日。”

    言罢,他又不满嘟囔一句:“兄长,你这般克己奉公,是找不到媳妇的。”

    韩蕲冷言:“臣不用你管。”

    小童一噎,便注意到韩蕲周身骤然冷下来的气场,眼睛忽然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殷殷地问:“令潇哥哥当真有情况?是哪家的姐姐?你今日失神是不是在想她?!”

    韩蕲神色幽幽:“灵华,看来是今日给你布置的课业太少了。今日便看到第三卷,并写一篇《论君道》的文章。”

    “啊?”小童如被晴天霹雳,“可我明日还要殿问……”

    韩蕲笑眯眯的,漆黑的瞳仁别有深意:“陛下不用问,是太傅、尚书、镇国将军这些参与改文章的大臣问,你且坐那学习便是,明日臣要见你的学习心得。”

    “啊?!”

    不待小童乞求反抗,韩蕲喊过毕之若为自己披上鹤氅,对着守在门口的黄门吩咐道:“名单我已抄录放于文章之上,你拿罢送去礼部,令其即刻拟定殿问名单,张榜于秋鹿书院门前,明日行殿问。”

    “寻些黄门通知江太傅,枢密使,众尚书,除却已经拟好的问题,再令他们想一些,灵活提问。”

    “至于镇国将军府,吾亲自去。”韩蕲道。

    黄门道了声“是”,拿了名单慌忙去办,一个眼神都不敢给自家的小主子。

    小童灵敏地捕捉到这个独特的信息,忙扔了书本跑过来抱韩蕲的大腿:“兄长朕随你一同去罢。”

    韩蕲扯开他的手:“陛下你有功课。”

    “朕可以边去边做!朕正好也有学问想请教孙将军。”小童仍想往上扑。

    可他抬眼,望见了韩蕲深如黑洞的眸子,“不急,陛下明日也可以问。”

    顾灵华突然瑟缩了一下脖子,松开了手,呵呵笑道:“那朕明日问。”

    韩蕲随意揖了一礼:“臣告退。”

    他走出勤政殿,迎面撞上了往这边走来的俞太妃。

    俞太妃是敬王的生母。

    韩蕲淡淡颔首:“见过太妃。”

    俞太妃年纪虽上去了,可保养得实在好,看上去与韩蕲的年岁并差别不大。

    她摸了摸头饰晃动的步摇,笑道:“见过摄政王。”

    韩蕲:“不知太妃找灵华为何事?”

    她道:“不为其他,为哀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他如今还未有正妻,哀家心里着急,想着借哀家今年生辰办一个清水宴,邀请京中适龄女子,给吾儿挑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瞧着韩蕲,继续道:“摄政王殿下今年也二十有五,也该找个人陪陪你了,想必先帝和先公主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

    韩蕲淡淡一笑:“劳太妃费心。”

    错身之后,他面上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出了宫门,毕之若命车夫将马车驶到南街玄武巷的孙府。

    马车停至孙府,门前仆从张望,毕之若从马车上下来言说了情况。仆从便慌忙去通报,不多时,镇国将军孙明便迎了出来。

    彼时韩蕲已经下了马车,他捋了捋大氅上的褶皱,受了孙明的一声“见过殿下”。

    他颔首示意:“将军请起。”

    孙明心下有些忐忑,“不知殿下今日来何意?”

    韩蕲唇角微勾,“进去说。”

    闻话,孙明当即邀韩蕲进去。

    从大门到正厅,是要经过春水湖的外侧。

    这一道鬼斧神工的春水湖,韩蕲见了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妙”。

    他称赞道:“这春水湖浑然天成,毫无加工痕迹,称得上一句钟灵毓秀,就如这将军府里的人一般。”

    孙明是个大老粗,胡子杂乱一大把,眉毛浓厚也未见修剪痕迹,但这眼睛着实大,也能勉强称得上一句美髯公。

    此刻他的大眼稍显疑惑,不自觉捋了一把胡子:“殿下谬赞。”

    “谬赞不必,这是孙将军府应得的。”韩蕲笑道。

    孙明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心中总觉得韩蕲这话的语气像是话中有话,但实在想不通为何,只得嘴上应承道:“谢殿下夸赞。”

    二人一同行到正厅,孙明邀韩蕲坐到主座上,让厅内小童为他斟了杯茶,这才问道:“殿下所行,是为何事?”

    韩蕲不疾不徐,托起茶浅浅尝了尝温度味道,才道:“明日殿问,陛下点名将军在侧。”

    “吾见拟好的那些题目涉及并不算全面,望将军今日多劳作思虑些,明日殿上问出些更合理、拿得出手的问题。”

    孙明心中连连哀叹,果然能让韩蕲亲自动身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才几句话罢,便给他几个暴击。

    第一道是明日不休,第二道是还要早起,第三道是要他这傻脑壳去想问题,第四道这问题还要有水平!

    孙明心中惊骇不愿,面上却不敢表,连说:“这事何必殿下亲自跑一趟,殿下托人传话即可。不知殿下还有他事否,若无他事臣便先行恭送殿下。”

    韩蕲放下杯盏,笑道:“不急。闻说将军府除了春水湖,还有个练武场十分出名。”

    “我身羸弱,至今未见过太多兵器,不若今日带吾参观一二?”

    孙明勉强应下:“臣这便带殿下去。”

    孙明心里算是奇了,平日里摄政王对他们这些人都不屑一顾,今日怎会对他们府上这么感兴趣。

    他陡然一惊,莫不是他这一双儿女谁惹到了殿下。

    更有可能的还是孙荣娇。

    孙明暗中拍了拍大腿,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他瞧着韩蕲都稍稍带着一些女婿滤镜。

    他一件件兵器同韩蕲讲解,大多陪他战场厮杀过,还有一部分是家中一双儿女爱玩的。

    韩蕲每一件都给予了赞叹的目光,唯独那支配着红缨,以红绸作饰的长枪,无论孙明如何夸耀,韩蕲都冷冷盯着。

    他评:“倒是花哨。”

    孙明一听这语气不对。好像既是在说这枪花哨,也是在说自家小子的武功花哨。

    不过他想到孙策泱平日里的行径,也附和道:“这小子平日里确实花哨,不过武功这块,他还是有些真功夫的。”

    韩蕲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逛完练武场,也到了饭点。

    孙明邀请道:“已经晌午,殿下不如在舍下用完饭再走罢。”

    韩蕲:“多谢将军款待。”

    *

    荷华院内,孙荣娇被通知今日要去明镜堂用餐,有些惊愕,忙问了回去:“今日也不是休沐日,缘何一起用饭?”

    来传话的婢子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今日府内来了位大人物。”

    孙荣娇奇怪:“爹爹公务上的事为何要我们来陪?”

    听这话燕奚也伸头过来:“什么大人物啊?”

    孙荣娇啐了她一口:“关你什么事,你继续抄写!”

    燕奚又弱弱将头收了回去。

    婢子道:“小姐到时便知了,奴婢去知会公子。”

    孙荣娇挥挥手,心里更是奇了,“什么人值得我跟孙策泱一起去见?”

    燕奚托腮:“今日我估计是蹭不了你家的饭了,要不我回去?”

    孙荣娇瞥道:“你回去自是不出来了,罚你抄录的你还未抄完,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去。”

    燕奚道:“可是你家来客人了,身份还挺厉害。”

    孙荣娇道:“无妨,既让我们二人见,便是其他人也无妨。你也是客人,身份不算低下,怎不能与他同席而坐?”

    燕奚点了点头:“那我就厚脸皮了,希望不触你们的霉头。”

    孙荣娇拉着燕奚出门,走到半路刚好遇到孙策泱。他见到二人,先同燕奚打了招呼。

    孙荣娇一脸没眼看:“这么大路就俩人,你就看见燕奚了?”

    孙策泱笑了笑问道:“你是送小奚儿出府,还是……”

    “她没干完我的活,还不能走!自然去饭厅。”孙荣娇道。

    燕奚还有些纠结:“策泱哥哥……”

    孙策泱也笑道:“无妨。爹让我们二人也去陪,想是跟某位婚姻大事有关,你去了也好。”

    孙荣娇看不下去了,便道:“瞧你们二人磨磨唧唧的,落了那位大人物的脸面可不好。”

    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燕奚前去。

    孙策泱跟在燕奚身侧,偶跟她说笑些,惹得她开怀一笑,似是打情骂俏,一时孙荣娇更看不下去,拉着燕奚走得更快。

    到了明镜堂,几人便看到坐在主位上的人。

    他身披大氅,姿态优雅,一举一动间自带气场。

    燕奚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挣开孙荣娇的胳膊,逃似跑远:“明日必补上惩罚,今日就不回了!”

    孙策泱眸色一深,根本来不及阻拦燕奚的离开。

    孙荣娇也傻眼了。

    鹤氅玉簪,这不是摄政王韩蕲的标配嘛!

    她写的书里男主的原型……

    这……虽说因为丢了没有真正成册,但两个罪魁祸首都在这,如今跑了一个,她一个人也顶不住啊……

    明镜堂里的孙明和韩蕲分明感受到这边的动静,朝这边望来。只是燕奚跑得实在是快,韩蕲只来得及望到一抹极其模糊的倩影,却也足够笃定,那人便是她。

    今日她头上还特意带着孙策泱送的步摇,于阳光下,一晃一动,熠熠生辉。

    韩蕲敛目,什么也没说。

    孙明的一双儿女进入堂来。

    孙策泱:“见过父亲,见过摄政王殿下。”

    孙荣娇:“见过爹爹……见过摄政王殿下。”

    孙荣娇说话比孙策泱停顿了一刻,但如是随他磕巴接上。

    韩蕲淡淡道了句“免礼”。

    孙明让二人入座,于这饭桌上可是有话说了。他想起方才动静,随口问道:“方才那闪过去的小姑娘是谁啊,你们带着她来,她怎么又走了?”

    孙荣娇这回可跟孙策泱站在统一战线上了。

    她呵呵笑道:“是燕家的姑娘。爹爹你也没告诉我们,大人物原是这般尊贵,她一时被吓到了便走了,现下约计回家用饭去了。”

    孙明又问:“是燕家哪位姑娘啊?是策泱喜欢的,还是你的手帕交?”

    韩蕲闻言眼皮子稍稍抬了抬,似是望了孙策泱一眼。

    孙策泱并不打算接话。若是燕奚在场,他定会接话。但她不在,而韩蕲对她身份其实心知肚明,接话也不能改变什么。又因着对面坐着的人他实在不愿面对,索性不说。

    孙荣娇跟孙策泱对视一眼,她也不确定孙策泱知不知道燕奚在韩蕲面前隐瞒身份之事,便模棱两可地道:“女儿拉着来的还能是哪位。”

    她看着桌子上空无一物,不由叹道:“爹爹你怎么待客的,我们都来了这桌子上还是空无一物,你怎么能让摄政王殿下等那般久呢……”

    孙明当即反应过来,忙催促身侧的小厮道:“快去问问厨房何时能将菜上上来?抓紧!”

    随后他对着韩蕲十分不好意思地笑道:“劳烦殿下久等,殿下请吃茶。”

    韩蕲笑道:“孙将军,你这一双儿女,真是当得钟灵毓秀。”

    这个词方才在春水湖孙明也听过,他不禁心下有疑,却是笑道:“臣一生无才,这一双儿女,确叫臣宽慰些。”

    韩蕲稍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孙策泱唇含讽笑,应承道:“多谢殿下夸赞。”

    一侧的孙荣娇可头大了,也跟着孙策泱心不在焉附和一句。

    她总觉得韩蕲话里话外是在暗讽。

    她想起了她写的书,心虚之余又是慌乱,不会落入本尊的手中才特意来找事罢……

    菜很快上上来,孙明带着二人同韩蕲应酬,忽然发现自己这一双儿女不是心不在焉,便是敷衍了事。

    而韩蕲的反应也是奇了,好像忽然阴晴不定,冷不丁便刺过来一句话。每到这个时候,孙策泱也似暗示似的,夹枪带棒回一句。

    不管这几个年轻人累不累,反正这是他这个老年人吃过最心累的一顿饭。

    他已经没了最初的殷殷心情,反而期望韩蕲赶紧吃完赶紧滚蛋。

    好不容易等到韩蕲停了筷子,却见他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堂外,望着时阴时阳的天气,笑道:“时维初夏,日色已稍显燥热,将军府反而时时有股清凉之风,想来是那春水湖的缘故。”

    他突然看向孙荣娇,眼带笑意:“本王见春水湖旁种了不少绿柳,如今已十分繁茂,枝条低垂,突然想到一句诗。”

    孙荣娇心中一紧,只听他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孙荣娇一整个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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