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往不算糟糕,却也不算平坦。

    他说,父亲的职位不是世袭的,是他年轻从马背上打下来的。

    那时的国境不如并不如现在安稳,先帝年幼,公主掌朝,四周虎视眈眈,时不时举军进犯,是一个鞍马建功业的好时机。

    父亲初时只是一名百夫长,偶然一次冲锋在前,意外杀了对方一名要将,从此被提拔。母亲同他自小相识,住在一个巷子里,也算青梅竹马。

    他们成婚后,父亲便参军了。

    等他升了阶,发了赏钱,他连钱送信,将两家接到京都来住。

    父亲忙着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基本不落家,常年在外随将军征战。

    母亲便在偌大的上京,照顾两家人,每日心惊胆战地等着他的消息。

    可上京太大了,繁华铺满地。父亲距京都又远,寄来的家书很晚才到。母亲日日忙碌于养家,落了一身劳病。

    她生他那年,父亲已能独自一人领着万马千军,指挥前线,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将心放在他身上多一些。

    那个时候,府上已然富裕,住宅变得宽大,婢子婆子也请不少,母亲不必再劳心琐事,只安心养他一人,可惜在怀他的时候,积思成疾,得了郁病。

    偏她节俭惯了,自己的事不喜别人操心,又一惯闲不住,总想手里有点活干,竟是没让人发现她已忧思过重。

    加之生他之时,她本有劳疾,差点没从鬼门关挺过来,也因此丢了半条命。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一直挺着,谁也不知道地熬到了他五岁之时。

    那时南方最后一场战役也被诸军平定,他们一同回来述职。父亲功绩颇丰,归还兵权,受封南阳王,做一方之主。那个时候,父亲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他能同母亲好好过日子。

    先帝的诏书下来那日,母亲没有任何征兆地猝然晕倒,受太医诊治,才知母亲的身体已犹如空壳,回天乏术。

    那时父亲痛恨死自己,为何没有早些看出来母亲的异样,为何一心扑在外头,忘记多寄家书回来,絮絮叨叨问她的平安。

    他们年少相识,以为有很多以后,却没想到,年少的时光,是他们的永恒记忆。

    母亲喜欢有风的地方,不愿意大操大办,更不愿意随他到封地。

    她说虽然这里不是故乡,但这里是他们聚散的起终,多年的生活已让她习惯了这里,就葬在重岁山吧,让她一直看着这里,看着她后半生路过的地方。她终于没有了无尽的等待,就苦一苦他,要等她一辈子,再找个人陪陪他吧。下一辈子他们再相遇。

    她这样说,父亲没答应,说她等了他半辈子,也该轮他吃吃这样的苦了。

    他依她所言,让她住在了重岁山上,住在了有风能时时出来的地方,明媚朝阳,能听得见鸟鸣,闻得见花香,看得见尽头的上京城。

    收拾好一切,父亲带他去了南阳。

    母亲说过希望他读书,不要像父亲那样成为武将,日日让人忧心。父亲便也记住了这些句话,从不让他习武,日□□着他读文习字。

    可他从未喜欢过这些,经常跟他对着干,便也总是受到他的责罚。

    讲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即便如此,我依是不改。直到有一日,父亲拿着戒尺打了我百十下,我依然不肯松口,他气得将戒尺一甩,声音带了哭腔,说这是你母亲的愿望啊,我才愣怔,松了口。此后,我倒是在府里好好读过一段时间书,不过我是真的在读书一事上没有天赋,跟我父亲一般,读进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日日学无所成,很是气馁。”

    “事情转变应该是我九岁那年朝贡,父亲带我一起去上京,顺道来见见母亲。他进殿议事,将我置于宫中,我淘气乱跑,见到了改变我一生的人。”他突然眨了眨眼睛,“你猜猜是谁?”

    燕听雪故作思忖,旋即眉眼染上温和浅淡的笑:“是摄政王殿下罢。”

    闻言燕奚愣了愣,她竟没想到还有韩蕲的事。原来他们二人是这样相识的。

    “燕大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他笑道。

    他絮絮叨叨讲起了那年相识。

    那是一个春光正好的日子,落雁池水清澈,海棠花面芙蓉。

    他同父亲置气,刻意躲着看守他的人跑了出去,无意走到了落雁池,看到了亭间立着的人。

    那时他正被考校功课,他对答如流,一时让他生了羡慕之心,待他完毕,便斗胆跑去请教。

    韩蕲有心留他,恭敬地朝江道源请辞。

    江太傅也望见了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特意批准他下早课,留他们自行说小话。

    宫中陡然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掐指算算,便知晓他是谁。

    等江太傅走了之后,他出了亭子,将他唤了过去。

    待他走至跟前,他说道,“我瞧你天赋不在此,为何非要研此道,换武道试试。”

    只听此一言,他便激动到感激涕零,见他年龄与他相仿,便言明了他的往事。

    韩蕲瞧着他,很快洞悉他钻的牛角尖。

    “你母亲只是担忧你如你父亲般在外生死难料,又不是阻你所期。如今四海清平,盛世太平,不需要武将在外厮杀,你并不会走上这条路。你改变不了父亲的作为,难道无法改变自身?阳奉阴违,不简单的很?他说,反抗掌权者最好的方式,便是满足他所期,但凡事皆与他背离。”

    听到这里,燕听雪竟忍不住笑了出来:“很难想象,这样的话竟是出自摄政王殿下之口。”

    程澈也笑道:“是呀。不知是不是同我一样,好不容易遇到年纪相仿的人,还是那个时候他的锐气不如如今这般收放自如。但他实在是教了我同父亲抗衡之道,让我被发现也不要紧,写信进京,他有法子让我走自己的路。分别前,他又同我絮叨一言,我记得很清。他说,我父亲是爱我母亲至深,因心中遗憾而存有心结,让我切莫怨他。曾经他不顾安危全年守在前线为我们能在上京安稳生活,如今又时时关心我的学业,证明是爱我的,只是方式不对。人有至亲,能存于世,便是幸事,我已比很多人幸运,要好好珍惜这份上天恩赐。”

    听到这里燕奚有些沉默。

    她好像知晓韩蕲为何要帮他了。

    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意气上头,而程澈的经历,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共鸣。

    所幸那个被他告诫的少年,听懂也记住了他的一席之言。

    后来归于封地,他如他所言,暗自用月钱请了武馆先生,白天习书,晚上练武。

    初时进展顺利,并未被发现,这让他生出了自满之心,做事难免松懈急躁了些,甚至白天有时逃课去学,最终让父亲抓住了。

    父亲暴怒,断了他的月钱,身边每日派他身边的小厮监视他。他便如韩蕲所言,写信向他求助。

    写信他只是试一试,没想过会被人回复,因为他认为他这样的贵人,早把他抛诸脑后。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给他送来了一位武夫子,在父亲对他放松警惕之时,他跟着他送来的武夫子习武练式。

    程澈道,“起初我不明白他对我的照拂,后来我知晓了他的过去,发觉他比我还惨。他对我的照拂心,是想我有路可走,不要像他一样。”

    “我一直很感激他,也明白了他的那句话的用意,在院试时,我同时报考了文试和武试。那时经过我的日夜努力,文试竟也能得老师称赞,让父亲对我更加放松监察,以为我确实是往他和母亲期待的方向发展。但那日,我故意不去文试,而考了武试。直到出成绩那日,父亲才得知我如此,大发雷霆,对我行杖刑。那时年少,意气风发,做完事很爽,不去计算后果,但打着也是真疼,我好几日下不来床,不过这也让父亲看清了我习武的决心。”

    “他见实在阻不了我,同我谈了心,我也说了我所想。这次事罢,他终于放任我习武。不过也定了条件,书我必须也时刻读着,同时我必须一路顺畅拿到武进士头衔,我才能继续习武,否则便老老实实走文路。”

    “我一直想同父亲证明,我如今走这条路,不会像他一样,将至爱遗在身后,后悔不已。”

    所以,他才会对考取功名那么在意,那么努力。

    燕奚心叹。

    努力抓住一丝希望往上走的人,已经习惯朝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去努力,所以他对于燕听雪,才如此坚持吧。

    所幸,他又做到了。

    暗自听了别人藏在心中的密辛,这样不好,如今她肯定是不能出去找他们的。既然程澈愿意说给燕听雪听,想必也想听她的宽慰。

    看燕听雪现下满脸心疼的神色,后续程澈的剖白应该问题也不大,她还是不要现在跳出去打扰他们二人好不容易的独处了。

    燕奚悄无声息地退远,同几人汇合。

    二老也吃饱喝足,顿觉身上又有力气了,如今等得燕奚回来,一人伸手递她糕点,一人递水,左右搀着她上路:“走罢,再不下山天要黑了。”

    燕奚颇为无语地望了望头顶,又看看了手里的东西,和身侧两个靠近她的人晶亮的眼睛,无奈地道:“没有八卦,江爷爷和薛爷爷不必如此。”

    二老一脸不信,他们身后一双玉人也哭笑不得,上前也搀着二老,意图将他们二人拽离。

    这薛嵩玄哪肯动,直接言明:“老头子不信,你去这么久肯定是听了点什么。”

    到底是程澈自己的经历,燕奚不敢多言,想了想拽了与他们有关的胡诌道:“世子说韩蕲小时候可皮了,老是在校考时在写完之后,用墨水再将全部抹黑。”

    闻言,江道源直接被触发不好的回忆,双脚一跳,吹胡子瞪眼:“韩蕲小儿还真做过这种恶事,程澈不在宫闱怎会知晓?”

    竟然还真有这种事,让她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燕奚只能呵呵笑道:“或许他们幼时很早相识,互通过书信罢。”

    “这事韩蕲小儿还能写进信中寄出去?真是坏我名声,看我回去不找他。”江道源道。

    没事,反正韩蕲不会找她事。燕奚如此想,胡言乱语着随同几人下山。

    她心里凝着一句话,很想要,在今日,在现在,同韩蕲说。

    到了山下,果然已零散停着几辆马车,其中有一辆她再眼熟不过。

    四角金铃,刻着“令潇”字样的木牌沉静靠着金铃,仿若沉闷依偎着清亮,内敛依偎着张扬,那其间,是他的世界清晰的界限。

    江道源一愣,推搡了一下燕奚:“又来找你来了,还真是看得紧的很,就连今日重阳,一点多余的时间也不想分给老头子我们。你快过去罢,今日我心情好,不想见他平添晦气。”

    燕奚瞧了一下几人,笑呵呵朝他们道别,一步一步朝他靠近,最后在随行婢子的搀扶之下,安稳上了马车。

    竹帘动,燕奚的呼吸跟着提了上来,思绪沉浮在心里,待见到他时,一切的一切,被她抛诸于脑后,只记得那句想要迫切同他讲的示白。

    她上前拥住他,靠在他耳边轻言:“韩蕲,我喜欢你。这次是我亲口告诉你的。”

    燕奚想去瞧他情绪,可随着话音落,她的识海里旋即响起一道提示音:

    [角色韩蕲对主人的好感度成功达70~恭喜主人开启支线任务,前尘今世二,祝主人旅途愉快~]

    随着它的声音响起,一道白芒出现在燕奚眼前,最后逐渐覆盖全部,将它最后的一点尾音也盖住。

章节目录

女配总是站错CP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长辞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长辞醉并收藏女配总是站错CP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