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路走来,燕奚同燕听雪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多。

    她对阿姐最深的印象,便是那首象征她惊才艳艳的诗句,“不争蓬芳满颜色,独以此身立风中”,还有那寒山寺百年桐树之上,象征她自己的红绸。

    含着一个人的自我和餍足。

    她不想弄颜色,不想站高位,不想争权利,不想做出头鸟,想要寻到最本实的自己,找到一位能够看透她心事的灵魂伴侣。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着这些事。

    她望着敬王这高大的府邸牌匾,心想顾寒霜确实不懂她。

    或许原书中,他们极尽时间相处,在磨合中终于彼此明白,共通心意,然而现今此刻,直白的说,他对她的印象,确实只留于表面,基于皮囊性情,余下的尽数是不甘。

    她一个人来,对守门的护卫说:“燕听侯府燕奚,前来求见殿下,请见阿姐。”

    “她来作甚?”俞岁同顾寒霜正坐于厅堂,听见将遗的回报禀报只觉玩味:“还是独自一人?韩令潇也是真放心。”

    “母妃?”

    “你真以为,她昨日之言便是真心?燕听雪便不情不愿,她之亲妹会是情愿?怕不是缓兵之计。今日在朝堂之上你也瞧见了,韩蕲护程澈护得死死的,这些时日都不让你们二人碰面。”

    “母妃觉如何?”

    “让她见。哀家自要看她一人能玩什么花样。”她轻抚摸着指尖的蔻丹,那终年藏在护甲之下见不得光的颜色,此时在敬王府,终得重见天日。

    燕奚受命进府,身边随着重重守卫,前面带路的婢子虚情假意地问她,要不要面见太妃。

    燕奚没打算跟俞岁再过面上的和气,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只让她带她去燕听雪处,离去的时候再带个话谢谢太妃,如此便罢。

    守卫知晓她是个不会武的,待婢子回去复命,院子里只剩她,她轻轻扣了门,听内里的动静。

    “是谁?”燕听雪警觉道。

    “是小奚儿。”燕奚道。

    燕听雪过来拔了门闩,拉开门,将燕奚拉了进去。

    她的精神不是很好,但身上用物一应俱全,顾寒霜并未虐待她。

    但可想而知,燕听雪也不待见他。

    圣旨今晨顾寒霜下朝便领了回来,燕听雪自也已知晓此事,她虽震愕,旋即想到燕奚他们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并未再对顾寒霜表现出过多的逆反之心,“小奚儿,你一人来的?”

    燕奚不答,关切地问道:“阿姐头疾可还犯着?”

    燕听雪知道她意有所指,“好了些,昨日没有太折腾我。”

    心疼地摸向她唇边伤口,“阿姐,昨夜睡得好吗?”

    “不是很好。”燕听雪的声音之中含着惫倦,“梦到了原本应该记不清的一些往事。”

    有作用。

    燕奚淡淡勾唇,顺势从袖中又掏出一香,“阿姐,此香名相思不枉,是小奚儿千金求来的,名贵得很,有平心静气之效,阿姐用了和缓一下心情。”

    说罢,她便将其燃在香炉内。

    香量很少,说话的几个功夫便能燃尽,燕奚像那日风筠同她一般同燕听雪聊些天。

    她不知从何聊起,所幸便又选了方才的话题,“阿姐,昨夜梦到了什么,同我言说一二?”

    “说来也久远,小奚儿可能也不信,阿姐小时候很闹腾,半夜嚎哭母亲奶娘都受不住。”

    “正因为阿姐幼时如此闹腾,夜间行军容易暴露,被留在了京中照养。听母亲说小奚儿小时候好乖,睡着醒着都不发出声音,很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所以母亲才带着你随军。”

    “那个时候阿姐可泼皮了,冬日在雪地里打滚,春睡在树上以天为被以树为床,夏日喜欢雨天里淌水,秋日钻进落叶里躲迷藏,奶娘总是气得要死,每每传信阿娘也是哭笑不得。”

    “后来阿爹阿娘出征险败,却没有带回来你,从此失了斗志,一心一意在家看管我,自那时我身边有了陪伴,父亲母亲对我很好,不仅弥补了以往的遗缺,甚至将爱加倍地加注在我身,幼时我不明白,只觉得很欢喜,后稍长大些才懂,原来那些,是遗憾。”

    “爹娘是好意的,让阿姐学了很多种东西,与京都名门闺秀匹敌,甚至比他们更好。其实他们不知晓,阿姐也是有喜欢的东西的。阿姐喜欢听风看雪,想要穿着红衣做月下侠客,想要同他们一样看看江湖,不想做一位日日对着刺绣笔墨、流水高音的闺中人。”

    “所以阿姐能同荣娇姐成为志同道合的手帕交,屋子里藏着轻便的红衣,每月有几日定时去施粥布斋,去寒山寺祈福却去梅林跳舞,因为舞与武最为相似。”

    燕奚一条条诉来,燕听雪微笑着点头,“好久没梦到年少时期,真是久远到让人差点就忘记了。”

    “阿姐,香燃尽了。”

    燕奚平淡地叙着再平常不过之事,燕听雪低头去瞧,炉内果然不升香了,她再抬头,想说些什么,只听见燕奚轻轻的声音飘来,“阿姐,你怎么困了?”

    此时此刻,睡意冲过头顶,她再不能撑开眼皮,同燕奚再叙什么话,燕奚接住她摇摇坠下来的身子,将她扶至床边,低声道:“睡吧阿姐,这次做的依然是美梦。”

    梦里会清晰地告诉你,你从何而来,该到何去,你该有什么,又该脱离什么,该放弃什么,又该面对什么。

    “阿姐那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出了门,又关了门。

    院子里新增了守卫,燕奚扫视一圈,并不意外。

    她与燕听雪的对话会一字不落地传进顾寒霜的耳朵里。

    她往前走了几步,守在门前的护卫拦住了她,“燕二姑娘,摄政王殿下来了,太妃娘娘请你去正厅。”

    “多谢带路。”燕奚不慌不忙。

    知道韩蕲会不放心出来寻她,但没想到俞岁竟也舍得放韩蕲进来,究竟是瓮中捉鳖,还是有更绝妙的棋?

    燕奚确实想不出来。若俞岁真有什么绝妙的棋,也不会在先帝未去之前,受尽韩蕲明里暗里的百般欺负,忍气吞声至如今。

    她倒是不怕俞岁,只是担心俞岁会对燕听雪做些什么。

    行至前厅,几人都落座着,韩蕲坐在二人下首,按身份地位,其实不应该。不过此处没有兄友弟恭,韩蕲也不在意,见燕奚过来,招了招手让她到身边来。燕奚依着礼数依次拜见了俞岁和顾寒霜,“奚本应见过太妃娘娘再去探望姐姐,只是奚此心太过急切,一时忘了礼数失了分寸,还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奚于此请娘娘原谅。”

    “不打紧。”俞岁抚着指上护甲,笑得慈爱,“听雪精神头如何?你们姐妹二人相谈可愉快?”

    “见阿姐头疾似是减弱,奚自心底高兴。殿下对阿姐不薄,送去用度一应名贵,奚更高兴。只是阿姐同奚说,身边常年是芳菲姐姐伺候,她用惯了不大习惯旁人,还请殿下恩准芳菲姐姐近身伺候阿姐。”

    他们确实没说什么话,就依着窗牖平心静气地说些平常话,后来进了里间也未停滞多久,想必是说这些话的,顾寒霜心无他疑,“可。”

    “奚替阿姐谢过殿下。”燕奚道,这才走至韩蕲身侧。

    “吾来接你。”韩蕲解释,此刻便起身,当着俞岁的面握实她的手。

    俞岁见之一笑,语气不冷不热,“昔日哀家戏言的青梅之谊,兜兜转转,竟还是属于摄政王的。”

    韩蕲眼神低低轻扫过去,“太妃此言醒吾。敬王早已痊愈,太妃再住于敬王府恐惹人非议,不如今日便随吾等一同回宫。”

    她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护甲,“圣旨刚下,寒霜婚事上诸多事务还需有人操办,丢与下面的人哀家实在不放心,便不随摄政王一道了。寒霜婚定,哀家届时自会回宫。”

    “如此,吾不强求。”韩蕲轻颔首,瞳仁漆黑,漩涡凹陷。

    府中巡逻的护卫并不客气,整齐排兵,燕奚暗自数了数一路见过的护卫,心里估约莫了个人物,暗觉顾寒霜不愧是男主,私下里养的暗兵不少,如今拿到明面上来的也不知几何。

    燕奚拽住他宽大的袖袍,轻声问道:“你有这么多人否?”

    他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知晓她此番来此又是为了做什么,不过独自一人闯这王府委实胆大妄为了些。

    见她如今仍没个悔悟之心,心绪被压低了些:“毕之若知晓。”

    燕奚点了点头,“我们回府找芳菲。”

    “不带人回宫?”韩蕲道。

    “我有重要的事同芳菲嘱托。”

    她上了马车,双眼对上目光局促的阿泽,有些愣怔,望着阿泽的表情友拘谨便为欣喜,待她上前一把拥住了她。

    “阿姐,好久不见,阿泽很想你。”

    长时间不见,阿泽又白嫩好多。

    韩蕲落后一步上来,见此情形,直直盯着二人,盯得阿泽又局促了起来。

    燕奚这才后知后觉,“你直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子安传信说你出宫了,我便知晓你去了何处。”

    燕奚转向瞧阿泽,他的衣衫洁整,吐字清晰稳重,“摄政王大人都同阿泽言明,阿姐莫担心,就算是为了阿姐,阿泽也愿拼尽全力。”

    “阿姐不会让阿泽出事的。”

    她信誓旦旦地发着誓,紧紧环抱着阿泽,韩蕲静看着,她的头发柔顺到底,只在挽发的两侧斜插着一对银步摇,她今天穿着的是藏青色的裙袍,单薄的,内里只有几件白色的里衣,红色的腰绳应当是她身上最显眼的颜色。她脸上的情绪不甚明显,说话也开始有了定力,这样的燕奚,冷清疏离,像高高在云霄天上,有着一颗为死赴命的决心。

    他恍然想起,她已经好久不着她最爱的绿衣了。

    许是他盯得时间长了些,燕奚转头望向他,“看什么呢?”

    那一刻,他看到超脱于九天之外的人眼睛里,倒映了他的色彩,他莞尔:“我观车马同行,有女如玉。”

    他们路途赶得快,怕顾寒霜和俞岁的人提前赶到。

    燕奚没有让阿泽随他们下车,韩蕲要跟着,燕奚也制止了,她正待说些什么话搪塞,却见韩蕲罕见没同她搭腔,直接服从言好。

    燕奚愣了一瞬,安抚阿泽说她会快去快回,便下了车入了府。

    芳菲早已得到了街坊沸沸扬扬的消息,不过没有摄政王的命令她不敢擅自离府,也扣着燕期令他别冲动,如今燕奚来找她,她匆忙放下手里的活,奔至燕奚身前:“二小姐……”

    她望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燕期,朝她点头:“待会让燕期送你去敬王府,或许会路上会碰到有人接你。按照顾寒霜的意思,应当是只能你一人前去。”

    她摊开她的手心,放上了刚从小绿处换来的道具,语重心长:“此香能助阿姐摆脱头疾和顾寒霜的巫术控制,但有些副作用,让人看起来像是中了迷药,陷入冗长的梦里,这是解药,最好在深夜无人时对阿姐使用,一觉醒来了无痕迹不会让人发现。届时入府你避不了会被搜身,我先予你一枚,你找个法子搪塞过去。日后清晨居所窗前案上会每日辰时初刻准时投放,你届时可将所传阿姐消息摆于桌上,我自有法子获取。如此至十月十七,你可能做到?”

    芳菲神色坚定:“能!奴婢定不负二小姐所托,完完全全将大小姐守好。”

    答案是燕奚意料之中,她觉得自己也交代明白了,略微抬眼,望了她身后的燕期一眼了:“只可惜,你同燕期要月余不相见了。此事事关重大,这一月之间不准妄动,切莫寻她。”

    燕期知晓燕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心里在着急也不能表露,只能严苛听从指令,“燕期记住了。”

    “那便随我进宫。给你一个任务,折磨折磨程澈。既然想娶所有人的明月,那便要付出应该他得到的努力。”

    燕奚伸手给了他一块下车前从韩蕲腰间顺下来的令牌,温润的翠玉,上面刻着令潇二字:"送完芳菲,凭此令牌进宫。届时,程澈也该睡醒了。"

    “是。”燕期喏喏接下。

    “去吧,时间紧迫,早些送还能多待一起片刻。”她的声音从容淡定,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由得让二人很是信任她所言每一字,诚心道别,二人不多久留。

    燕奚后了几步出府,她想了想,总该是将祁兰和桑俞带在身边,这样心安些。

    出府的时候,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层层落叶,像旋风,在空中舞蹈。

    燕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祁兰旋即担心地将手里准备的披风为她披上:“马上入冬,小姐还是这般不会照顾自己。”

    燕奚莞尔笑笑,“有祁兰就行了。”

    这句话带着无限的依赖,祁兰也反驳不过,反而微弯了唇。

    她们互相搀扶着,走在冷风里。

    马车直接通行入宫门,一路畅通地行至昭明殿,燕奚牵着阿泽的手,带着他见灵华。

    饶是双方已知对方的任务和角色,还是探头探脑,好奇地百般试探。

    灵华身边还未出现过几乎等岁的同龄人,甫一见了阿泽,便拉过他说小话,阿泽也未见过权位最高者,有些局促地迎合。

    燕奚温和着眉眼,望了好一会儿,待祁兰进来通报燕期来寻她复命,她同韩蕲说了一声,出了殿门,问了一声守在殿门的子安,“程澈可醒?”

    “婢子回报说是醒了,现今又春芳庭耍剑,众人不敢近身。”

    燕奚点了点头,让他进殿看着灵华,带着燕期去找程澈:“你第一个任务,今日之内,不要让程澈赢。”

    她的去向很快便入了韩蕲的耳,这也是她让子安进殿最直接的目的。

    韩蕲淡声吩咐子安好好照看二人,同阿泽多言些宫中详况,也出了昭明殿。

    殿外,毕之若静静立着,随时等候他的安排。

    韩蕲朝他略微扬了扬衣袖,“去派任务。”

    毕之若侧耳倾听,“倾动所有影卫,在京命官,一个不剩,闲职低品辞务都算,各送一言,大周律令第一条,你知道写的什么。看住所有人,不准任何一人出府。”

    “违令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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