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游哑然。
头一次主动和虞云岫找话题，居然戳中她伤心事。
他侧头偷偷瞧见虞云岫神色如常，正盯着火堆劈里啪啦炸开的火花发呆。
“抱歉。”他低声道。
虞云岫：啊？
她反应过来，方才的话似乎引起他的误会。
要解释吗？解释的意义不大。
再干完两票，她就要美美飞升，未来和谢弗忧再无交集，那对她来说，谢弗忧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不用抱歉，我早已看开了，人各有各的缘法，和师兄相识相伴那些年，从他身上我学到很多。这段回忆留在我心里足矣。”
说完这番话，虞云岫抬眼望着月亮，感到心胸豁然开朗，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下，这一刻，谢弗忧真的在她心里死透了。
叮——她识海一颤。
虞云岫诧异：系统，发生什么了？
系统有些无语，它沉默片刻，缓缓道：
[你的心魔消散了]
这也可以？
虞云岫发懵又好笑，去年她刚步入元婴，恰逢攻略谢弗忧的瓶颈期，便就出现了心魔。
心魔诞生后，她每天情绪暴躁，白天微笑礼貌师兄好，晚上发疯提刀想砍谢狗，整宿整宿睡不着，头发掉了一大把。
最后她抱着脑袋，痛哭流涕求系统想想办法她不想当秃子，系统帮她将心魔暂时封印。
系统的封印效果很好，这一年她都快忘记自己有心魔了。
如今心魔消散，她还是要骂一句：
垃圾谢狗比！
白鬼游隔着火堆，望着少女的面庞，她在出神，目光飘向远方，姣美无暇的轮廓，比月色更清冷俊俏，眼睫翘起至眼尾垂落，颤动扑朔。
她从不回正清派，是因为这桩伤心事吗？
那位师兄与她关系亲密？
这些年相伴的记忆留存心中，白鬼游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分量，心底升起阴郁不安感，酸胀感在胸口堆积。
早知道就不问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和其他人关系好。
幸好，她说那位师兄已经去世了。
白鬼游突然惊醒，他被自己卑劣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慢慢蜷缩抱着自己的腿，低头注视火光，沉默不语。
夜色愈浓，阴森鬼气弥漫。
树丛间不时有黑影穿梭。
起初是黑影一闪而逝，生怕他们看清。渐渐地黑影穿梭的速度慢下来，甚至会好奇凑近，打量这两个外来客。
唰唰——灌木被晃动的声音，虞云岫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飞快跳过去，像是野兔。
她转过头，怪物顶着孩童般大的脑袋，躯干鼓鼓囊囊，四肢却很纤细，在树丛间跳跃灵活。
它似乎对虞云岫很感兴趣，反复接近她又飞快逃开。
接近之时，她看清怪物涨红发紫的皮肤，遍布狰狞青筋血管，赫然是婴儿尸怪模样。
虞云岫吓得寒毛倒立，袖口里摸出五雷符，随时准备将这怪物炸成黑炭。
“夜啼鬼，它对你很好奇。”白鬼游注意到异样，他挥挥手轻松驱散蹦蹦跳跳的夜啼鬼。
“夜啼鬼对我好奇？”
“那是小孩夭折后变成的鬼怪，还存有生前孩童的好奇心，不过它们畏惧光，不敢靠近。”边说着，白鬼游拿木棍翻动燃烧的柴火，让火光更旺盛。
火光旺盛，周围许多细小黑影像老鼠一样逃窜消失。
白鬼游见少女紧绷的脊背放松些，他嘴角轻不可见的扬起，寻常小鬼大多畏惧火光，驱散掉它们能让她安心休息会。
这时空中呼啸而过一只巨鸟黑影，它翅膀尾翼拖着长长黑气，巨大的鸟喙可以轻松吞噬人。
“这又是什么？”虞云岫唇角扯动，思考要不要从芥子珠里把剑掏出来。
“这是煞鬼，是生前有仇怨的人死后化成。放心，它一般只找仇家寻仇。”
确实如白鬼游所说，那只巨鸟鬼没有停留的意思。
可是她紧绷的神经松不下来，之前见过的鬼怪多是一团黑气，幽冥鬼谷的鬼都像是完整的个体。
看着既吓人又血条厚的样子。
“你休息一会吧，我来守夜，不会让鬼怪靠近你半分。”白鬼游贴心道。
然而他背后飘过几簇青色鬼火。
虞云岫定睛一看，竟是只鬼头上燃着鬼火。
“你后面的鬼好像脑袋着火了？”
白鬼游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不远处头上燃着磷火，悬浮在空中的鬼，“是墓鬼，一般只在墓地出没。”
平日跟在白鬼游身边，虞云岫也见过不少鬼怪，但那还是人间，总归是人多鬼少，现在突然被数不清的，千奇百怪的鬼包围，总感觉寒气刺骨头皮发麻。
“刚才就想问，正清派不教识鬼吗？”白鬼游突然开口。
虞云岫愣住，她又不是真的正清派。
只是当初为了接近他，听说正清派会驱鬼才胡诌的，什么正清心经、清心诀、五雷符都是系统开挂临时教她的。
80%的好感度，攻略到尾声，绝不能掉马！
她讪讪道：“离开宗门太久，以前学的都还给师长了。”
白鬼游没再追问，他只是瞥了眼她袖口，知道那里面有很多五雷符纸，她能操纵雷法如灵蛇游动，应当是正清派的得意门生，居然忘了最基础的识鬼？
不过，一直以来的相处，他不会怀疑虞云岫，可能是她不擅长枯燥背书吧。
“你方才说，墓鬼只在墓地出没，此处不是墓地吧？”虞云岫捏起一把泥土，松软湿润，没有死腐气息。
“不是墓地，这鬼是来带路的。”
白鬼游站起身，那只碧玉眼瞳亮起光芒，磷火般的发梢微微浮起，周身升腾起猩红雾气。
他启唇，命令道：“领路。”
一众鬼邪停下飘浮晃动，全部调转方向朝着白鬼游跪拜，然后让出一条道，指引他往前走。
虞云岫皱眉，她见过白鬼游使用鬼族血脉之力，并不惊异，但是脊背上的寒意愈发强烈。
虞云岫：系统，我感觉不对劲。原本以为是鬼太惊悚吓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你没猜错，鬼谷深处那位不怀好意，你先稳定心神，你的真实修为高于她。]
“你怎么了？”白鬼游注意到虞云岫没有跟上。
她笑笑：“没事，我就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鬼，有点紧张，缓缓就好。”
说罢，她轻念正清心经，坚定意志。
白鬼游了然，寻常人都不会适应如此多鬼邪的地方，她能勇敢地陪他来，是真心待他。
他也想回报她真心，带她去见自己仅存于世的族人。
百鬼引路，像是年节街市的游行般热闹，只是灯火变成鬼火，气氛有点阴森。
这种死气沉沉的热闹别有一番风味。
鬼邪将他们引至林间湖泊，镜面无波的湖面投影着月明星稀，四下无阴森的晚风，树林静谧无声。
虞云岫感觉更糟糕了，这里无风压抑，仿佛空气都变得凝滞粘腻。
她侧目，白鬼游神色不变，难道这些难受的感觉只是针对她的排斥？
引路的鬼邪完成任务，悄然散去。
白鬼游闭目凝神，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他激动道：“应当是在湖底，我们下去看看。”
转头便看见少女捂着胸口，皱眉盯着湖面。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虞云岫不知怎么回答，方才有几瞬，清澈平静的湖面在她眼中变成一片猩红凝滞的血湖，铁锈味粘腻浸入土壤，沿着湖畔潜行至她脚下。
眨眼间，又是平静的湖面。
她稍微释放一点压抑的修为，一探究竟。
这是湖底下那位的杀意啊。
“没事，我觉得咱们要小心点。”虞云岫微微一笑，走上前挽住白鬼游的手臂。
她倒要看看，何方鬼怪，杀意那么重。
白鬼游手臂僵硬，被她亲昵地挽着，下意识想要推开，她或许是担心害怕，如此想，他忍住没推开她。
二人跳入湖中，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包裹住他们，头顶能看到月光粼粼，破碎银辉突然汇聚，沉入水底，牵引他们踏入那抹光中。
银光内是一个幽深冷寂的洞穴。
白鬼游揉着眼睛，努力适应光线变化，虞云岫先松开他的手。
随即是噼里啪啦炸开的雷电声，击落的鬼怪化作一道黑烟消散。
洞穴正上方，一位身着陈旧红衣的老妪端坐，无数红绢缠绕悬挂在石洞悬壁上，为她构建一个平台。皱纹如沟壑交叠在她脸上，深陷的眼眶里是一双苍白无瞳的眼。
“正清派的黄毛丫头也敢在鬼谷造次？”
虞云岫瞅了眼自己的头发，乌黑浓密，倒是老太婆的头发枯黄参白。
“晚辈正清派虞云岫，见过鬼母，鬼母可要继续赐教？”说着，她挥了挥手中的五雷符。
刚进这洞穴，这老太婆就对她下杀手，敌意很明确了。
老妪怒哼一声，抬手便是数道鬼气射向虞云岫。
“住手。”白鬼游挡在前面，他反手一挥，箭矢般的鬼气尽数消散。
老妪神情闪过一丝诧异，起身从高台跳下来，走到白鬼游身边。
“你，你是白氏少主？”她绕着白鬼游转了几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个清楚，颤抖着声音道。
虞云岫：系统，她那眼睛能看见吗？
[赤氏鬼母，眼瞳献祭给溺鬼，不依靠眼睛视物]
虞云岫：那她转圈圈看啥？
[可能是同族相逢很激动？]
虞云岫撇嘴，她可不觉得这是见到亲友的感动，相反，鬼母跳下高台绕圈，她便感觉到脑袋刺痛，只能放出压抑的修为缓解。
白鬼游看上去还是没啥异常。
难道都是针对非鬼族的她？
老妪停下转圈，正对着白鬼游，神情变得温和慈爱，连带着面色沟壑深的皱纹都舒展不少。
她用枯枝般的手牵起白鬼游的手。
“白氏少主，不应当和小人相伴，人族不可信，修士不可信。”一边说，鬼母一边轻柔抚摸着白鬼游的手，像叮嘱孙儿的慈祥奶奶。
虞云岫嘴角抽搐，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脑袋刺痛突然加重。
看来这老东西是故意朝她精神攻击。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葱白指尖藏在背后悄悄掐诀。
鬼母慈爱的面容突然狰狞扭曲，她感觉到有锥子在狠凿她的天灵盖，她筋骨分明的脖颈歪曲扭动转向虞云岫，瞪眼龇牙，露出类似野兽示威的嘶嘶声。
虞云岫吓得后退两步，实力上她不怵鬼母，但是她怕鬼啊！
手上的法诀一乱，鬼母天灵盖更疼，她脚步一软向后踉跄。
白鬼游连忙伸手去扶。
鬼母本能惊恐后退，不让白鬼游触及她。
虞云岫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底有些琢磨。
她站在一旁，旁观鬼母和白鬼游交谈，白鬼游安抚鬼母对她的杀意，并且说服鬼母给他们两人安排住宿。
鬼母招手唤来青色小鬼，带着二人去住处。
青色小鬼个头只到人的膝盖，青面獠牙，头上白毛稀疏，领着他们往洞穴深处走，洞内幽深复杂，接连绕了几个弯后，虞云岫便放弃记路线。
虞云岫：系统，它带着我们打转，这是鬼打墙？
[算是吧，这里有迷阵]
足足绕了一炷香，他们才走出洞穴，洞外是一处溪畔竹楼。
青面小鬼停下脚步，咕叽咕叽说了几句。
“它说到了，让我们自己进去。”白鬼游贴心翻译道。
轻松愉快的语调反映他心情不错，见到同族让冷硬的少年变得温软不少。
小鬼蹦跳离开，虞云岫面若寒霜环顾周围，围绕着竹楼的树木荒石位置都很不对劲，她缓慢踱步至西南坤宫位，脚下的土壤湿软腐烂，散发着死气。
“你不觉得鬼母不对劲吗？她刚才像野兽一样。”虞云岫平静提醒道，同时踢了踢脚下的土，观察埋了什么东西。
白鬼游解释道：“那是鬼族驭鬼反噬的表现，这是我们一族血脉里背负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许未来，我也会这样。”
闻言，虞云岫抬头，有点难以想象眼前的少年，未来会变得枯槁，被鬼怪掏空神志，徒留空洞又带有兽性的躯壳。
她不由得开口：“若你有那一天，我便帮你了断吧。”
“你要杀我？”
“难道你喜欢不人不鬼地活着？”虞云岫反问。
白鬼游当然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但是，她轻描淡写说要帮他了断，不带半点犹豫，他忽然觉得呼吸被卡住。
[注意人设！你是白月光]
[别最后掉好感度，晚节不保，功亏一篑]
虞云岫连忙调整表情，和白鬼游相处总是容易松懈，一不小心就崩人设。
她调整好温柔似水的神情：“不会有那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让你被鬼邪反噬。”
白鬼游却像是想通什么，认真道。
“若真有那一天，劳烦你来取我性命。”
虞云岫：取个鬼，到时候我都飞升了，你想见我得上天拿号排队。
对话间，她灵力探知脚下埋的是蛟龙邪骨。
虞云岫：鬼母下血本啊，拿这种东西埋伏我们。
[也不是专门为你们准备，估计是循环利用的]
难怪幽冥鬼谷有去无回，这里埋藏一根魔化蛟龙的邪骨，带着元婴级别的死怨之气，恐怕这附近还埋了许多修士的骸骨。
“我劝你还是对鬼母保留几分。”
“你为何？”白鬼游面露不解。
原本见到同族的愉悦，在发觉虞云岫并不理解他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困惑。
进了鬼谷后，她面色一直不好，似乎很抵触这里。
她为什么总劝他？是因为鬼母相貌恐怖，还是鬼谷阴气浓重？
可这些都是鬼族被迫背负的，他原以为她能懂得其中无奈，却不想她也和寻常人一样，只看到表象便心生抵触。
白鬼游咬住下唇，忍住没问出口。
我也会随着时间，变得愈发不像人，最后只能亲近鬼邪，肖似鬼邪。那时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在我身边吗？
这话他不敢问，生怕听到回答，只能憋着心底的酸涩肿胀，闷头走向竹楼。
……
洞穴内，鬼母重新回到陈旧红缎上，她苍老的面容上压抑不住阴森的笑意。
青面小鬼向她汇报，二人已经入住竹楼。
她苍白的眼兴奋地颤抖，夺眶而出的是青绿的脓液，枯槁的手扒扯着松垮的皮肤，撕出一道道裂口，破裂的皮肤没有出血，流出的是浊浊黑气。
苍老的声音低低回荡在洞穴里。
“少主，和臭丫头，都是我的。”
头一次主动和虞云岫找话题，居然戳中她伤心事。
他侧头偷偷瞧见虞云岫神色如常，正盯着火堆劈里啪啦炸开的火花发呆。
“抱歉。”他低声道。
虞云岫：啊？
她反应过来，方才的话似乎引起他的误会。
要解释吗？解释的意义不大。
再干完两票，她就要美美飞升，未来和谢弗忧再无交集，那对她来说，谢弗忧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不用抱歉，我早已看开了，人各有各的缘法，和师兄相识相伴那些年，从他身上我学到很多。这段回忆留在我心里足矣。”
说完这番话，虞云岫抬眼望着月亮，感到心胸豁然开朗，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下，这一刻，谢弗忧真的在她心里死透了。
叮——她识海一颤。
虞云岫诧异：系统，发生什么了？
系统有些无语，它沉默片刻，缓缓道：
[你的心魔消散了]
这也可以？
虞云岫发懵又好笑，去年她刚步入元婴，恰逢攻略谢弗忧的瓶颈期，便就出现了心魔。
心魔诞生后，她每天情绪暴躁，白天微笑礼貌师兄好，晚上发疯提刀想砍谢狗，整宿整宿睡不着，头发掉了一大把。
最后她抱着脑袋，痛哭流涕求系统想想办法她不想当秃子，系统帮她将心魔暂时封印。
系统的封印效果很好，这一年她都快忘记自己有心魔了。
如今心魔消散，她还是要骂一句：
垃圾谢狗比！
白鬼游隔着火堆，望着少女的面庞，她在出神，目光飘向远方，姣美无暇的轮廓，比月色更清冷俊俏，眼睫翘起至眼尾垂落，颤动扑朔。
她从不回正清派，是因为这桩伤心事吗？
那位师兄与她关系亲密？
这些年相伴的记忆留存心中，白鬼游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分量，心底升起阴郁不安感，酸胀感在胸口堆积。
早知道就不问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和其他人关系好。
幸好，她说那位师兄已经去世了。
白鬼游突然惊醒，他被自己卑劣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慢慢蜷缩抱着自己的腿，低头注视火光，沉默不语。
夜色愈浓，阴森鬼气弥漫。
树丛间不时有黑影穿梭。
起初是黑影一闪而逝，生怕他们看清。渐渐地黑影穿梭的速度慢下来，甚至会好奇凑近，打量这两个外来客。
唰唰——灌木被晃动的声音，虞云岫感觉到身后有东西飞快跳过去，像是野兔。
她转过头，怪物顶着孩童般大的脑袋，躯干鼓鼓囊囊，四肢却很纤细，在树丛间跳跃灵活。
它似乎对虞云岫很感兴趣，反复接近她又飞快逃开。
接近之时，她看清怪物涨红发紫的皮肤，遍布狰狞青筋血管，赫然是婴儿尸怪模样。
虞云岫吓得寒毛倒立，袖口里摸出五雷符，随时准备将这怪物炸成黑炭。
“夜啼鬼，它对你很好奇。”白鬼游注意到异样，他挥挥手轻松驱散蹦蹦跳跳的夜啼鬼。
“夜啼鬼对我好奇？”
“那是小孩夭折后变成的鬼怪，还存有生前孩童的好奇心，不过它们畏惧光，不敢靠近。”边说着，白鬼游拿木棍翻动燃烧的柴火，让火光更旺盛。
火光旺盛，周围许多细小黑影像老鼠一样逃窜消失。
白鬼游见少女紧绷的脊背放松些，他嘴角轻不可见的扬起，寻常小鬼大多畏惧火光，驱散掉它们能让她安心休息会。
这时空中呼啸而过一只巨鸟黑影，它翅膀尾翼拖着长长黑气，巨大的鸟喙可以轻松吞噬人。
“这又是什么？”虞云岫唇角扯动，思考要不要从芥子珠里把剑掏出来。
“这是煞鬼，是生前有仇怨的人死后化成。放心，它一般只找仇家寻仇。”
确实如白鬼游所说，那只巨鸟鬼没有停留的意思。
可是她紧绷的神经松不下来，之前见过的鬼怪多是一团黑气，幽冥鬼谷的鬼都像是完整的个体。
看着既吓人又血条厚的样子。
“你休息一会吧，我来守夜，不会让鬼怪靠近你半分。”白鬼游贴心道。
然而他背后飘过几簇青色鬼火。
虞云岫定睛一看，竟是只鬼头上燃着鬼火。
“你后面的鬼好像脑袋着火了？”
白鬼游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不远处头上燃着磷火，悬浮在空中的鬼，“是墓鬼，一般只在墓地出没。”
平日跟在白鬼游身边，虞云岫也见过不少鬼怪，但那还是人间，总归是人多鬼少，现在突然被数不清的，千奇百怪的鬼包围，总感觉寒气刺骨头皮发麻。
“刚才就想问，正清派不教识鬼吗？”白鬼游突然开口。
虞云岫愣住，她又不是真的正清派。
只是当初为了接近他，听说正清派会驱鬼才胡诌的，什么正清心经、清心诀、五雷符都是系统开挂临时教她的。
80%的好感度，攻略到尾声，绝不能掉马！
她讪讪道：“离开宗门太久，以前学的都还给师长了。”
白鬼游没再追问，他只是瞥了眼她袖口，知道那里面有很多五雷符纸，她能操纵雷法如灵蛇游动，应当是正清派的得意门生，居然忘了最基础的识鬼？
不过，一直以来的相处，他不会怀疑虞云岫，可能是她不擅长枯燥背书吧。
“你方才说，墓鬼只在墓地出没，此处不是墓地吧？”虞云岫捏起一把泥土，松软湿润，没有死腐气息。
“不是墓地，这鬼是来带路的。”
白鬼游站起身，那只碧玉眼瞳亮起光芒，磷火般的发梢微微浮起，周身升腾起猩红雾气。
他启唇，命令道：“领路。”
一众鬼邪停下飘浮晃动，全部调转方向朝着白鬼游跪拜，然后让出一条道，指引他往前走。
虞云岫皱眉，她见过白鬼游使用鬼族血脉之力，并不惊异，但是脊背上的寒意愈发强烈。
虞云岫：系统，我感觉不对劲。原本以为是鬼太惊悚吓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你没猜错，鬼谷深处那位不怀好意，你先稳定心神，你的真实修为高于她。]
“你怎么了？”白鬼游注意到虞云岫没有跟上。
她笑笑：“没事，我就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鬼，有点紧张，缓缓就好。”
说罢，她轻念正清心经，坚定意志。
白鬼游了然，寻常人都不会适应如此多鬼邪的地方，她能勇敢地陪他来，是真心待他。
他也想回报她真心，带她去见自己仅存于世的族人。
百鬼引路，像是年节街市的游行般热闹，只是灯火变成鬼火，气氛有点阴森。
这种死气沉沉的热闹别有一番风味。
鬼邪将他们引至林间湖泊，镜面无波的湖面投影着月明星稀，四下无阴森的晚风，树林静谧无声。
虞云岫感觉更糟糕了，这里无风压抑，仿佛空气都变得凝滞粘腻。
她侧目，白鬼游神色不变，难道这些难受的感觉只是针对她的排斥？
引路的鬼邪完成任务，悄然散去。
白鬼游闭目凝神，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气息，他激动道：“应当是在湖底，我们下去看看。”
转头便看见少女捂着胸口，皱眉盯着湖面。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虞云岫不知怎么回答，方才有几瞬，清澈平静的湖面在她眼中变成一片猩红凝滞的血湖，铁锈味粘腻浸入土壤，沿着湖畔潜行至她脚下。
眨眼间，又是平静的湖面。
她稍微释放一点压抑的修为，一探究竟。
这是湖底下那位的杀意啊。
“没事，我觉得咱们要小心点。”虞云岫微微一笑，走上前挽住白鬼游的手臂。
她倒要看看，何方鬼怪，杀意那么重。
白鬼游手臂僵硬，被她亲昵地挽着，下意识想要推开，她或许是担心害怕，如此想，他忍住没推开她。
二人跳入湖中，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包裹住他们，头顶能看到月光粼粼，破碎银辉突然汇聚，沉入水底，牵引他们踏入那抹光中。
银光内是一个幽深冷寂的洞穴。
白鬼游揉着眼睛，努力适应光线变化，虞云岫先松开他的手。
随即是噼里啪啦炸开的雷电声，击落的鬼怪化作一道黑烟消散。
洞穴正上方，一位身着陈旧红衣的老妪端坐，无数红绢缠绕悬挂在石洞悬壁上，为她构建一个平台。皱纹如沟壑交叠在她脸上，深陷的眼眶里是一双苍白无瞳的眼。
“正清派的黄毛丫头也敢在鬼谷造次？”
虞云岫瞅了眼自己的头发，乌黑浓密，倒是老太婆的头发枯黄参白。
“晚辈正清派虞云岫，见过鬼母，鬼母可要继续赐教？”说着，她挥了挥手中的五雷符。
刚进这洞穴，这老太婆就对她下杀手，敌意很明确了。
老妪怒哼一声，抬手便是数道鬼气射向虞云岫。
“住手。”白鬼游挡在前面，他反手一挥，箭矢般的鬼气尽数消散。
老妪神情闪过一丝诧异，起身从高台跳下来，走到白鬼游身边。
“你，你是白氏少主？”她绕着白鬼游转了几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个清楚，颤抖着声音道。
虞云岫：系统，她那眼睛能看见吗？
[赤氏鬼母，眼瞳献祭给溺鬼，不依靠眼睛视物]
虞云岫：那她转圈圈看啥？
[可能是同族相逢很激动？]
虞云岫撇嘴，她可不觉得这是见到亲友的感动，相反，鬼母跳下高台绕圈，她便感觉到脑袋刺痛，只能放出压抑的修为缓解。
白鬼游看上去还是没啥异常。
难道都是针对非鬼族的她？
老妪停下转圈，正对着白鬼游，神情变得温和慈爱，连带着面色沟壑深的皱纹都舒展不少。
她用枯枝般的手牵起白鬼游的手。
“白氏少主，不应当和小人相伴，人族不可信，修士不可信。”一边说，鬼母一边轻柔抚摸着白鬼游的手，像叮嘱孙儿的慈祥奶奶。
虞云岫嘴角抽搐，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脑袋刺痛突然加重。
看来这老东西是故意朝她精神攻击。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葱白指尖藏在背后悄悄掐诀。
鬼母慈爱的面容突然狰狞扭曲，她感觉到有锥子在狠凿她的天灵盖，她筋骨分明的脖颈歪曲扭动转向虞云岫，瞪眼龇牙，露出类似野兽示威的嘶嘶声。
虞云岫吓得后退两步，实力上她不怵鬼母，但是她怕鬼啊！
手上的法诀一乱，鬼母天灵盖更疼，她脚步一软向后踉跄。
白鬼游连忙伸手去扶。
鬼母本能惊恐后退，不让白鬼游触及她。
虞云岫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底有些琢磨。
她站在一旁，旁观鬼母和白鬼游交谈，白鬼游安抚鬼母对她的杀意，并且说服鬼母给他们两人安排住宿。
鬼母招手唤来青色小鬼，带着二人去住处。
青色小鬼个头只到人的膝盖，青面獠牙，头上白毛稀疏，领着他们往洞穴深处走，洞内幽深复杂，接连绕了几个弯后，虞云岫便放弃记路线。
虞云岫：系统，它带着我们打转，这是鬼打墙？
[算是吧，这里有迷阵]
足足绕了一炷香，他们才走出洞穴，洞外是一处溪畔竹楼。
青面小鬼停下脚步，咕叽咕叽说了几句。
“它说到了，让我们自己进去。”白鬼游贴心翻译道。
轻松愉快的语调反映他心情不错，见到同族让冷硬的少年变得温软不少。
小鬼蹦跳离开，虞云岫面若寒霜环顾周围，围绕着竹楼的树木荒石位置都很不对劲，她缓慢踱步至西南坤宫位，脚下的土壤湿软腐烂，散发着死气。
“你不觉得鬼母不对劲吗？她刚才像野兽一样。”虞云岫平静提醒道，同时踢了踢脚下的土，观察埋了什么东西。
白鬼游解释道：“那是鬼族驭鬼反噬的表现，这是我们一族血脉里背负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许未来，我也会这样。”
闻言，虞云岫抬头，有点难以想象眼前的少年，未来会变得枯槁，被鬼怪掏空神志，徒留空洞又带有兽性的躯壳。
她不由得开口：“若你有那一天，我便帮你了断吧。”
“你要杀我？”
“难道你喜欢不人不鬼地活着？”虞云岫反问。
白鬼游当然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但是，她轻描淡写说要帮他了断，不带半点犹豫，他忽然觉得呼吸被卡住。
[注意人设！你是白月光]
[别最后掉好感度，晚节不保，功亏一篑]
虞云岫连忙调整表情，和白鬼游相处总是容易松懈，一不小心就崩人设。
她调整好温柔似水的神情：“不会有那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让你被鬼邪反噬。”
白鬼游却像是想通什么，认真道。
“若真有那一天，劳烦你来取我性命。”
虞云岫：取个鬼，到时候我都飞升了，你想见我得上天拿号排队。
对话间，她灵力探知脚下埋的是蛟龙邪骨。
虞云岫：鬼母下血本啊，拿这种东西埋伏我们。
[也不是专门为你们准备，估计是循环利用的]
难怪幽冥鬼谷有去无回，这里埋藏一根魔化蛟龙的邪骨，带着元婴级别的死怨之气，恐怕这附近还埋了许多修士的骸骨。
“我劝你还是对鬼母保留几分。”
“你为何？”白鬼游面露不解。
原本见到同族的愉悦，在发觉虞云岫并不理解他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困惑。
进了鬼谷后，她面色一直不好，似乎很抵触这里。
她为什么总劝他？是因为鬼母相貌恐怖，还是鬼谷阴气浓重？
可这些都是鬼族被迫背负的，他原以为她能懂得其中无奈，却不想她也和寻常人一样，只看到表象便心生抵触。
白鬼游咬住下唇，忍住没问出口。
我也会随着时间，变得愈发不像人，最后只能亲近鬼邪，肖似鬼邪。那时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在我身边吗？
这话他不敢问，生怕听到回答，只能憋着心底的酸涩肿胀，闷头走向竹楼。
……
洞穴内，鬼母重新回到陈旧红缎上，她苍老的面容上压抑不住阴森的笑意。
青面小鬼向她汇报，二人已经入住竹楼。
她苍白的眼兴奋地颤抖，夺眶而出的是青绿的脓液，枯槁的手扒扯着松垮的皮肤，撕出一道道裂口，破裂的皮肤没有出血，流出的是浊浊黑气。
苍老的声音低低回荡在洞穴里。
“少主，和臭丫头，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