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与我们一道去瞧瞧热闹?”萧瑟问。

    孤心恕知晓他担心劫镖的人去而复返,想照应她一二。不过点头的功夫,雷无桀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笑着应是,虽看不清,却也能如履平地。原本还落后她半步的萧瑟才放下心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行。

    “我记得那头老牛。”萧瑟低声道。

    孤心恕偏过头去看他,没有搭话,却正撞上他低垂的眼眸。那双眼狭长,眼睛好看极了。只是眼底似乎总是透着股厌弃,隐藏在波澜不惊之下。

    “这便是你处处照顾的缘由?”孤心恕问。

    萧瑟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谈不上照顾。四年前搭救之恩,萧某记下了。如今萧瑟废人一个,怕是难以报答。”

    孤心恕站定,打量了他一瞬,半晌才轻笑着摇了摇头:“萧老板,莫要欺负我眼神不好。我看人很准的。”

    他这般人物,又岂会是轻易认命的人。即便一时落入下风,也必不会一直坐以待毙。

    她见过太多被命运左右的人,他们不甘、愤怒、挣扎,却无能为力,最终没于灾厄、苦难、困顿,从此一蹶不振。

    但他萧瑟不是。他是天之骄子,骨子里就是击不垮的桀骜不驯。从前能承得起八方拥簇,稳坐高台,如今亦无惧见弃于人,隐于市井尘埃。

    千金之子,有磐石之心,不缺智谋心计,天潢贵胄所练就的沉稳气度,一见便非池中之物。

    胸有凌云意,行如谷中风,他是有大气象的人。

    孤心恕重新拾起脚步,继续向前。

    萧瑟的视线垂落,眼眸中那执竿的手白皙纤瘦,被寒风吹得微红。这双曾救他于泥泞的手,重塑了如今雪落山庄的萧瑟。

    不由摸了摸断骨之处,那是早已愈合的伤口,却时常还隐隐作痛。

    众人到了后院,才得知打起来的竟然是雪月城偷跑出来的大小姐司空千落,枪王司空长风之女,一杆长枪使得如臂使指,是个热烈飒爽的姑娘。一听唐莲要传书司空长风将她领回去,司空千落抢了唐莲押镖的马就一溜烟儿地跑了。想是怕极了被抓回去。

    马车没了支撑,倾倒在地,一口纯金棺材从马车中滑出。

    唐莲哀叹,却也拿这个捣乱的师妹没什么办法。

    众人回到四面漏风的庙中,已经是月上中天。

    火堆还在噼啪燃烧着,唐莲提了壶架在火堆之上,不多时酒香就散了出来。

    雷无桀皱了皱鼻尖,神情沉醉:“大师兄,壶里是酒?可以给我尝一口吗?”

    唐莲觑了他一眼,素未谋面,萍水相逢,可真是个自来熟又不见外的小子。手里动作却不慢,给他倒了一杯。

    “诸位不嫌弃,一起喝两杯暖暖身子。”

    话毕,又斟了酒分别递过去。

    “适才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唐莲将酒杯放在孤心恕的手中,“姑娘若是喝不惯,捧在手里权当暖手了。”

    孤心恕轻声道谢,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连吃三天,可助你调理内息。”

    唐莲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这是个不愿欠人情的姑娘。

    众人随意攀谈了几句,耳边就响起了雷无桀的鼾声,打了那么大一场架,再精力充沛的人也难免有些不济。

    这一晚唯有最没心没肺的这一个睡得踏踏实实。

    夜尽天明之时,唐莲已经修好马车,萧瑟将他那两匹日行千里的夜北马借给唐莲拉货,唐莲算是默认了几人一路同行,两个不认路的人也只好跟着唐莲转道,将这一趟镖先押送到毕罗城的九龙门。

    “毕罗城过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国,六爻姑娘,不若一起走,好歹有马车能一遮风雪。”唐莲邀请。

    孤心恕这次并未拒绝。

    上马车时,萧瑟在一旁递出手臂,孤心恕稳稳地借力上去,萧瑟才紧跟着坐进了马车。

    车外雷无桀把车赶得快跑出了残影,可无论他是快是慢,那匹看上去慢吞吞的老牛始终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

    雷无桀惊奇:“萧瑟,你这马也不行啊,六爻姑娘的牛大爷才是真厉害。”

    萧瑟低低骂了一声:“臭小子。”

    孤心恕笑:“萧老板的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只是大爷有大神通,非寻常可比。”

    她撩开车帘,风雪中的老牛,沉默坚稳,像一个宽厚的老者,徐徐而行。

    马车中间停放的黄金棺实在难以忽视,众人交谈起来,这一路唐莲已经遭遇了数次截杀,足以证明这口棺材是多么危险的麻烦。

    夜色将暗时,一行人终于看到了落脚之处。三顾城美人庄,是前往毕罗城的必经之地,入夜灯火通明,商人豪客无数,一掷千金,穷奢极侈。

    坊内成筐的明珠作赌,温柔乡,销金窟,不过如此。

    唐莲在此与天女蕊接头,从天而降的女子红绫翻飞,神女一般,有绝世容颜,本想低调会面的唐莲,得天女蕊青眼,一时万众瞩目。

    萧瑟在一旁打趣:“你不是说不能引起别人注意吗?”他不仅是个消息灵通的客栈老板,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老相识见面,唐莲这个不懂风情的木头疙瘩,天女蕊自然要调戏一番,看似打情骂俏,实则已将情报传递了出去。

    交代完庄内的暗潮汹涌,天女蕊轻巧回身,“听闻公子想赌一局?”

    萧瑟以雪落山庄为注,天女蕊却想以此为唐莲破这庄内截杀之局,将金钱局变作生死局,以图清场,遣散不想干的人。

    不愿入局的人陆续离开,露出真正想蹚这一趟浑水的看客,昨晚破庙内碰面的白发男子赫然在列,仍旧让人看不清深浅。

    一口黄金棺材,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竟引得如此多人垂涎,也不怕有命拿没命享。人的贪欲果然是无穷尽的。

    近来美人庄内不断有不明人士失踪,竟也是白发男子所为,想是对那口棺材里的物事志在必得。萧瑟拦住他,“今日是我的赌局,阁下可敢与我赌上一场?若阁下不感兴趣,还请移步。”

    少时曾于千金台,与人豪赌三天三夜,赢下一座城池,这一局对他来说,赢得毫不费力。

    被揭穿魔教身份的白发仙莫棋宣率先发难,唐莲接下这一击,一旁观战的无双城师兄卢玉翟亦下场相助。

    可世间武功九品,之上更有四大境界,金刚凡境、自在地境、逍遥天境、神游玄境,白发仙已然入了第三境,若非是故人之后,白发仙手下留情,以他的功力,绝非唐莲与卢玉翟可挡。

    天外天,白发仙。十二年前把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魔教,果然名不虚传。

    数柄飞剑破空而来,无双城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弟子无双,也是百年都无人可驱使的无双剑匣继承者,见高手不忍失之交臂,穷追猛打而去,白发仙无意纠缠,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少年如灵巧的鹞鹰,操碎了心的卢玉翟在后面喊又喊不回来。生怕刚崭露头角的师弟就此折戟沉沙,也慌忙飞快地跟了上去。

    哪怕他这个师弟像匹脱缰的野马,追也追不上。

    萧瑟吐了一口气,对唐莲说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去守着那口棺材。”恰此时,雷无桀的霹雳子炸声震天。

    数人围攻之下,马车早已四分五裂,守在马车里的雷无桀只来得及抓住孤心恕飞身而出,黑衣人已攻至近前。

    孤心恕只是扬起雪竹将迎面而来的刀锋拨开,反手竹柄敲敲雷无桀的手腕,“我无事,不必顾忌于我。”

    不知什么时候,老牛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两人身后,雷无桀用力一托,将孤心恕放在了老牛的背上,“六爻姑娘,等会儿我要是打不过了,让牛大爷带着你赶紧跑吧。连累你了。”

    孤心恕不与他多言,只是悄悄划破手指,在他背后画了一道生息符。

    雷无桀守在棺材之上,厉声喝问:“还有不怕死的要上来吗?”

    众人合力围攻下,力有不逮之际,雷无桀又燃心火,力量与速度瞬间大增。雷家的火灼之术,是烈火焚身之术,如薪柴一般燃烧自己心中之火,可短暂获得神力。

    孤心恕叹了口气,指尖掐诀,催动生息符护住他的心脉,这莽撞的少侠,不过萍水相逢之谊,不管是对唐莲托付的棺材,还是对她,却舍得豁出命去竭力守护。

    也许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才是这江湖该有的模样。

    千钧一发之际,唐莲及时赶到祭出暗器,挡在力竭的雷无桀面前。他立于棺材之上,暴雨梨花针飞射而出,将一众黑衣人逼退。

    见此,孤心恕才掐灭了生息符。

    可就在此时,阴影笼罩而来,空中升起一轮硕大的月亮。

    竟是孤虚之阵。

    此等邪术,隔绝外界一切声音,使阵中之人如临渊梦,虚实难辨。

    可对一个眼睛不太好的人来说,从不用眼睛来辨虚实。身边是撕裂的风,无需她动手,老牛已将扑上来的黑衣人顶飞数米外。

    那边雷无桀在唐莲的指导下,听风辨位,障目杀人,又有跟踪而来的司空千落从外破阵,合力击杀了惑音起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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