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幽看着那白衣的人儿浸润在一片茫茫水汽里,缥缈得好似一团雾,他同她坦白讲出了心中所想,这是北冥幽没有想到的。

    “瑾言。”北冥幽走近他,也开了口,“你,累了么?”

    南宫瑾言默了会儿,却没有回答她。北冥幽望着南宫瑾言,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种凄楚。南宫瑾言在她脑海中早就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甚至假想,如果在神界,如果在合欢殿内,她也能见到这个人,那会是什么情景?

    而那,该有多好……

    北冥幽道:“你如果感到疲惫,我出去等你,待你何时不觉得累了,我……”北冥幽忽然说不下去了,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的眸光复杂,被南宫瑾言这样注视着,北冥幽没来由地心一恻。

    北冥幽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她从未说出过这样的话。良久,北冥幽轻叹了口气,“南宫瑾言,即便是累,你也要听我说完。”

    这种口吻,真的是陌生啊。

    南宫瑾言颔首。

    北冥幽走近那个泡了花瓣的木桶,说道:“这花,是岳欣然给我的,也要我给你捎带些,有着调养身体的作用,可泡水,熏香,沐浴疗效最佳。”

    南宫瑾言颔首。

    北冥幽看着他有些通透的面容,这一幅乖巧漂亮的样子看着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北冥幽眸子顿了好久,继而开口说道:“我来,其实是想看你泡。”

    北冥幽实话实话,她也很疑惑,南宫瑾言给她带来的感觉都太陌生了,太让她不熟悉了,所以她能理所当然地借着疑惑的档子骗过自己。

    南宫瑾言轻轻地笑了笑,他忽而伸出手,揉了揉北冥幽的头,动作轻柔至极,“原来是为了这个。”

    北冥幽一顿。她竟然毫无防备。这让北冥幽心悸,她对他的信任,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吗。

    北冥幽如梦初醒地伸手,可南宫瑾言已然走远,他慢条斯理地解着轻薄的衣裳,那一袭白袍中是洁白的中衣,随着他手指的挑动,缓缓露了出来。

    北冥幽走至南宫瑾言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冷声道:“南宫瑾言,你疯了么?”

    南宫瑾言望着北冥幽的眸子,北冥幽此时才发现,他素来平静无波的美丽瞳眸此时盛满了情感,恍若绝世佳景映入镜湖,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却又因为过分美丽,而显得悲伤又凄楚。

    北冥幽心抽动了一下,望着南宫瑾言,说道:“你,怎么了?”

    南宫瑾言一只手遮住了面庞,高挺精致的鼻尖与鲜润柔软的薄唇露了出来,下颌极其耐看,“请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戏弄我,好不好?”

    北冥幽看不到他是双眸,亲耳听到这番话,她还是有些震惊。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北冥幽轻轻挪开南宫瑾言的手,看着那双动人的、明亮的眸,缓声说道:“那水,是我按照岳欣然的方法调的,你试一试吧,我就坐在这里,背着你,跟你说话。”

    南宫瑾言颔首,北冥幽果真就坐在了那里。南宫瑾言抬指,雪白衣衫脱落,露出精壮柔韧的身躯,步入浴中,水声泠泠。

    北冥幽倚坐在高大精致的浴桶旁,听着轻缓的水声响过,继而愈发地轻缓……北冥幽淡淡抬头,将头与双肩都依靠在那浴桶壁上。眼前是珠帘,是雾气。北冥幽阖上了眼睛,花香也变得愈发清晰,身心不禁放松下来。

    南宫瑾言身入水中困意便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美丽的眼眸阖了阖,挣扎了小会儿,南宫瑾言轻声呢喃了一声:“服媚……”

    北冥幽一只腿抻直,一只腿曲起,身上了一只胳膊悠闲地搭在曲起的腿上,她说道:“我的过往,已经让我不能再心胸坦荡地欣赏一些东西了,即便那些东西再令人心驰神往,于我而言,也不过是瞬息的灿烂,融入我的回忆,宛若流沙入海,无声无息。”

    “云服媚,她是在乎你,喜欢你的。”北冥幽侧了侧脸,映入眼帘的,是南宫瑾言静美优雅的睡容,她笑了笑,喃喃低语,“云服媚的遗憾,已经讲出来了,从今往后,世间,就再也没有云服媚了。”

    北冥幽望着南宫瑾言,一瞬间心痛不已,回过神来,眼眶已然盛满泪水,她为他感到心痛。

    逝者如斯夫。

    距南宫瑾言摔碎长老玉牌,真正成为泽兰之主,已有整整半月。这半个月里,泽兰楼没有修整完毕,每日,都有师傅带着人定时监工,门人的卧房,也全都分配完毕,周简住回了北冥幽先前的屋室,而北冥幽,则搬去了先前归属林元的那间靠近南宫瑾言和风衍的屋室。羽钧执和千珂都已沦为普通门人,钱子苓也成为阶下囚。

    那日莫离源误打误撞逃过一劫,南宫瑾言便放了消息暗地搜罗,此人毕竟是当初的六大长老之一,决不能轻易放过。只不过南宫瑾言的消息才放了两天,第二天,风萧然便笑盈盈地进了泽兰大门,身后跟着几个坚挺的手下,个个年轻神武,有两个押着莫离源,还有一个臭着张脸,那正是尤麟。

    南宫瑾言从万泽殿出来,在大殿的中央擂台旁与风萧然会面。在南宫瑾言出面之前,风萧然环视了一圈泽兰大殿,此地楼阁相连,复道行空,可比结缨要气派得多,比起他那大斗兽场,也毫不逊色。

    南宫瑾言在此地近有一月半,风萧然期间没来看过,却也在境明的大斗兽场多打探了些消息,京城的境明和霆掣几乎都有他的眼线。后来收到南宫瑾言的消息,抓住莫离源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南宫瑾言见到风萧然,微微颔首,依旧风度翩翩。风萧然笑得温润,说道:“我到这最后才出现,大公子会不会怪我?”

    风萧然管理大斗兽场,事物驳杂繁乱,同南宫瑾言出去那几日,堆积的琐事处理起来煞费心神。即便是要来霆掣,风萧然既不便抛下也许又要托人照管的斗兽场事物,还要考虑京城中来来往往的密探,泽兰的混杂事儿他还真不便出手搅和,南宫瑾言心中自是明了,闻言一笑,说道:“来的正好,何故怪你。”

    尤麟今日格外安静,见二人寒暄完了,便将五花大绑的莫离源推了过来。

    南宫瑾言只掠了他一眼,说道:“正好,他与那羽钧执、千珂、钱子苓都不好处理,那三人因犯了些混账事,至今仍在大牢里,今日该做个了结了。”

    他这般说,风萧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南宫瑾言才不是游移不定、需要别人拿主意的人,他这般问了,而且问他风萧然了,那么这事,十有八九是要给他风萧然来做。

    “听瑾言的意思,这几人都曾是长老,身份和身手,都不同寻常……确实不好定夺。”风萧然沉吟片刻,抬起盈盈润润的清和眸子,望着南宫瑾言,笑道,“不如这样,我那大斗兽场中有一兽名唤‘饕澤’,凶猛善斗,极其威风,但需以武学高深之人的血液来畜养,素日里我都是喂它濒死斗兽的血液,它吃食匮乏,都不开心了,此番就好了,这几位长老既照顾了我那斗兽,又免于身死,今日晌午,我再派几个人将人带过去,你看如何,瑾言?”

    南宫瑾言顿了顿,颔首,嘱咐道:“那几人如今只是身份跌陨、精神消靡,身手,倒还不至虚弱,你多加留心。”

    风萧然自然明白,笑道:“看来我要用接运饕澤的规格来接运它的食物了。”

    听着这两个白衣你一言我一语,莫离源脸上几乎毫无血色,那惊惧模样眼看着就要仰头倒下了。还是尤麟抬手掐住了他的后颈,才叫惶恐不安的他安分了些。() ()

    风萧然此番来还有些许情报要递交给南宫瑾言,顺便告知南宫瑾言他已经准备好再次启程了。

    二人在屋室里谈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尤麟在泽兰楼闲逛,看到女扮男装的岳欣然险些没认出来——毕竟他自己精于易容换颜之术,像这样假作他人还堂而皇之对自己本来的面目不怎么修饰的“替身”,他还不是很理解,甚至于他猜测那可能真的就是那位欣然姑娘的胞兄胞弟——看到站在她旁边的北冥幽,尤麟才抬步上前打招呼。

    北冥幽看着尤麟,面色沉静,沉默良久,她忽然开口,“我看你也眼熟啊,这位,‘公子哥’?”

    人群熙熙攘攘,尤麟古怪地看了北冥幽,一眼,冷着脸,说道:“公子哥?莫不是在说笑。”

    北冥幽道:“哦?那么是我记错了。”

    尤麟笑笑,也没与二人说什么,便离开了。路上,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北冥幽的神情,已经她那声“公子哥”。

    果然是想起来了么……尤麟思绪不知飞了多远,终于从朦胧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了那年的几片残影。

    游街上熙熙攘攘,云服媚在桥头边蹲着,瑟缩着,哭得满脸都是泪。桥头上是那街道唯一清净的所在,云服媚几乎是背对着人潮,自居于一隅,被寒风吹得极其狼狈。

    那时尤麟去京城游玩,年纪都很小,他那个家世难免纨绔。几个街坊百姓家的小子围着云服媚,很奇怪地看着她,也有几个小妮子掩着口鼻偷偷摸摸地咬着耳朵。尤麟站在桥下抬眼看到了那场景,愣了好久,等他旁边的朋友拽了下他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他跟着朋友们瞎逛,正巧走到了那桥头,那衣衫破旧的小姑娘还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那时几个小子推搡了她一把,险些把她推下河,还是尤麟带着他的几个朋友将那几个小子从她身边推开的。那几个小子摸起弹弓抄起木棍就要动手,小妮子们也毫不退让——一点都不比他见过的大家小姐们,口中振振有词却没一句在理,将他们说成是“纨绔”“混混”“败家子”。

    亏得家里被一早支开的随从赶忙找到了他们,才没让他们跟那群孩子闹起来。说是孩子,他们都是孩子,尤麟的记忆中那些小子小妮子都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尤麟当时虽说是家教良好,但那天不知为何——大概是先前被苛责过吧——心中窝火,又被这些人说得那么难听,算是“开了眼”,他觉得他当时该是委屈极了,所以怒火上头,推开随从,上去给那个孩子王脸上照量了一拳,口中现学现用,“好!这可是你说的!就是‘公子哥’!‘公子哥’打的就是你这个小泼皮!是男人就给小爷站在那儿,小爷不叫人帮,数你长了张嘴是不是……”

    那小子也照量着扑了上去,尤麟气血翻涌,手舞足蹈,气势汹汹,他的朋友们被他吓了一跳,看在“情义”上也瞪着那几个小子,却没真的上去以肉相搏。尤麟还是被随从拉开了,尤麟在吵嚷中再一找那个衣着破旧的姑娘——云服媚,发觉人已经走丢了。他一生气也帅帅袖子走了。

    那姑娘看着多委屈呀,但他“尤小公子哥”也是伸张正义了吧,可恶,她跑什么!还未给他道谢呢!

    尤麟漫无目的地走着,会想起当初的一幕幕,觉得自己当初似乎还挺委屈。不过云服媚的相貌真的是没怎么变,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样子,却还是能一眼看出当年的影子。这也许与他为修习易容之术而时常细想熟人面貌有关吧。

    天近黄昏的时候,风萧然的大斗兽场也将人接走了,他自己回去安排了一下大斗兽场的事宜便又来了泽兰楼,回来时南宫瑾言已经清点好人数,身旁跟着陇念,身后跟着一队队泽兰门人列队等候。

    在南宫瑾言等风萧然回来的这段时间,陇念将一些泽兰门人带到了南宫瑾言身边,南宫瑾言要带门人去萍兰的消息早已公布许多天,南宫瑾言今日往门前还未待过一炷香,就听到几声高呼:“请公子带我们一同前往!”

    南宫瑾言看着愈来愈多的门人给他请示了同样的事情,一时间竟有几分错愕。

    众门人说了身处泽兰甚至喊出了“拥护少主”的口号,南宫瑾言疑惑地看了眼陇念。陇念却迎上了他的目光,说道:“泽兰本就是斫元老的武器,如今只是物归原主,公子要带人,那么一点儿我看着也觉不够,不妨再带些,只留少数人守着泽兰楼,木已成舟,我等生死相随。”

    先前效忠于羽钧执等人的门人大都被剥夺了门人身份,留下来的,也大都对南宫瑾言抱有敬仰和感激。南宫瑾言确实需要一支队伍,一支可以任他驱策的军队,可是泽兰众门人,真的可以吗?

    即使心有顾忌,南宫瑾言也应了。当今有自是比无好太多,至于这些门人是否真的能任他驱策,未上战场也不能妄下定论。南宫瑾言虽然没有操练军队的经验,但他也深知此事他早晚要去做。无论是向容栩借兵的计划还是往后在这乱世之中的浮沉,他都不能只是一个世家子,或者文臣。

    该是他的,他不会考虑拱手相让。

    泽兰事宜安排妥当后瑢华和周简带领一众泽兰门人送别这支近乎三千人的、在南宫瑾言和陇念带领下的队伍离开泽兰。

    陇念带路,专挑了人少的路,一行人夜以继日,尽量低调地出了京城,第二天破晓时分在已经离京城有一段距离的城郊休息落脚。

    天气已然暖和过来,城郊清净却不荒凉。众门人听从指挥席地而坐稍加休息。南宫瑾言立在树旁,环顾一周,神情平静,仿若闲游。

    泽兰门人大都身着白底绣蓝色兰纹的轻装,南宫瑾言一袭清俊白衣,立于人群却不会被淹没。陇念拿了壶水,递给南宫瑾言,说道:“这条路直通萍兰,但待会儿到了梧州,还需绕一段路。”

    “为何?”南宫瑾言看向陇念,接过水饮了一口。

    陇念注视着南宫瑾言,笑了笑,说道:“你看,我们此番虽从泽兰楼的马场中牵了几乎全部马匹,但显而易见,泽兰的马匹数量不足够,这一路上门人们走走停停,马匹都是轮着骑,好生艰苦,所以我们要去弄一些马。”

    “为何要在梧州?”

    “因为泽兰的专属马场被元老设在了那里。”陇念盯着南宫瑾言的双目,将此事告知于他。

    南宫瑾言沉默着望了他良久,高兴到没看出多少,只是目光愈发地深不可测起来,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于老师相会仓促,许些事情来不及细细商谈,我想大概有诸多事宜未曾提及,或是老师认为,他安排的人足够可靠。”

    陇念伸手拂去了南宫瑾言肩头的一片不知从哪儿沾的花瓣,笑嘻嘻说道:“这点你毋庸置疑。”

    南宫瑾言也笑,“还有什么事,是你应该知会与我的,不妨尽早讲完。”

    陇念察言观色,说道:“南宫公子真是错怪我了,能想起来的我一定告诉公子……”

    陇念安抚着南宫瑾言,说道:“这只是要给你个惊喜嘛!”

    南宫瑾言的却是八风不动,淡淡道:“这种惊喜,在很多时候都会误事。”

    陇念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造次,颔首笑嘻嘻应了。

    休息完毕后南宫瑾言上马领着人直奔梧州。

    日上三竿,一行人于梧州城郊落脚。

章节目录

花雾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陆舒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陆舒怀并收藏花雾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