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长剑与弯刀交错,寒芒如瀑,锵然炸响。夜涟殊武功盖世,南宫家无人不知,可外人知之甚少,其剑意凛冽,森然磅礴,如有排山倒海之势。

    多年朝野,潜藏实力,一招展露,便已然为万人之上、九五至尊。当剑锋几次被弯刀拦截时,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面容昳丽不似天启之人的宵小。

    悲秋剑意轰然释放,蓝紫幽光晦然环绕。

    古根登即收刀,仍被冲撞出数十步。他弯曲的卷发逆风飞扬,弯刀横在胸前,绽出金红辉光,层层叠叠,渐次递生。

    符咒催动,刀影诡魅,而悲秋剑却与主人在顷刻间了无痕迹。古根唇角轻勾,弯刀向后横扫,内力冲撞出巨大波动。

    南宫思齐、墨如玉和风萧然赶到时,便看到御书房巍巍然一副快要倒塌的模样。其间锵鸣声不绝于耳,内力震荡而出,仿佛寒风都裹挟着刀锋般的凛然杀气。

    几人见状不妙,就要踏入御书房之际,房门豁然被内力掀动起的罡风吹得吱呀晃响、四面大开。

    悲秋剑压制着弯刀冲出御书房,甫一出房,二人猛烈交手,瞬息之间百招已过,狂风四涌疾光如电。

    南宫思齐断然加入战斗,墨如玉手执铭萃侍立一旁便本能地感受到此地内力翻旋之刚猛,掀起这浩然狂风的哪一方都不是他这等人所能够轻易招架的。

    南宫家的二公子竟似未有所觉,挥剑干净利落,招招致命,对手威压所致的创伤被他极力压下,仿佛不堪入目。

    墨如玉心中暗道这南宫二公子有种。

    他也加入战局。

    三人加入战局,古根以一敌四,难以招架,虚晃一招,作势便要逃走。

    悲秋瞬间向前袭去,一招毙命。

    夜涟殊拔出长剑,蹲身揪起古根的衣领,确认断了气,才像丢秽物一般将他丢下。起身看向赶来的墨如玉和风萧然。

    “进去说吧。”他带人回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已然凌乱不堪,四散的奏折堆积得到处都是,那美姬的尸体还在破碎的小桌下压着。

    夜涟殊拂袖,一阵刚猛的气力骤然挥出,将椅前的狼狈挥到墙下。他抬起一条腿踩在座椅上,以手支颌,目光沉郁,模样落拓。

    “此人蛰伏在宫内多年,宫内眼线遍布,朕即位之际拔除的那些官吏远远不够,于是出此下策、引蛇出洞。”夜涟殊说道,“果然按耐不住了。”

    墨如玉了然,抬眸看向夜涟殊,问道:“此人,莫非就是那个樊国余孽,古根?”

    对于墨如玉知道此事,夜涟殊并不意外,风萧然也是自己人,他颔首,说道:“蛮人能够快速集聚,形成樊翚,必有此人从中翻搅,青魑之祸,也有他从中作梗,只是他棋差一招,以为朕是个草包。如今极北动乱,江湖纷乱,樊翚攻境在即,他终于不再继续藏下去了。”

    南宫思齐听着,眉头蹙起,叹道:“此人心思缜密,蛰伏多年,心思却不在复国,他协助樊翚,为的,竟只是灭掉天启?”

    夜涟殊冷笑一声,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暗中蛰伏之时,早已被南宫瑾言和先帝盯上了。只是先帝不知朝中早已遍布眼线,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而自夜涟殊即将入宫之际,他也起了杀心,收揽了凌兰,欲重蹈覆辙,刺杀夜涟殊。

    只是他为何如此着急?

    夜涟殊沉吟之际,一人几乎是跑进御书房的,他长跪在地,手中情报高高举起:“报——樊翚攻破极北边境,沈将军身中乱箭不治而亡!”

    闻言这里的所有人都陡然一惊,尤其是夜涟殊。传报之人声音嘶哑,恍若带着哭腔,夜涟殊坐在龙椅之上,心中骇然,指尖开始不自觉地战栗,瞳孔蓦然放大:“你说什么?”

    六个时辰前。

    极北。

    深夜沈篱风去勘察粮草储备情况,准备给夜涟殊写信求得粮草与军备的支援。

    正当他准备返回之际,一小兵冲进他所在的营帐,告知他原本在这里的副将身中暗箭,而将军营帐燃起熊熊大火,一河之隔的敌军已然行至岸边,蓄势待发。

    战鼓响起,沈篱风快速前往前线支援余下那个副将作战。

    好在作战方案早已部署完毕,总不至于被打得个措手不及而自乱阵脚。

    然而他低估了这次敌军的力量。

    霜雪漫天,那条河早已被冰封,狼烟四起,马蹄声碎,远望敌军,宛若黑云过境,一时之间竟恍惚觉得跨过那条冰封的长河,全是密不透风的敌人。

    对方装备精良,战马套有沉重的铁甲,疾冲而来无坚不摧,而樊翚之人地处边境,极其擅长在此般恶劣的环境下作战,这几天极北的大雪下得格外大,而相较于樊翚士兵的精良装备,天启的士兵装备陈旧,供不应求,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而重伤的那个副将,偏生就是镇守边境多年,擅长极寒地带作战的将领,作战部署都是由他与沈篱风共同制定的。

    沈篱风手执长枪,浩茫飞雪映入他深邃的眼帘。

    偏偏是这几天,天时不助......

    铁马碎冰川。

    沈篱风手执长枪领军与过境大军厮杀开来。

    杀声响彻云天,兵刃锵鸣声裹挟着战马铁蹄踏在冰原上的声音,犹如踏在尸体上,漂泊的大雪不知何时竟成了瓢泼的血雨,皑皑雪地刹那间已然浮尸遍地。() ()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不知是因为铠甲太重,还是食不果腹,提着长枪的肩胛都好像被霜雪冻住了。胯下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战马,提枪冲锋时的感觉却如此陌生。

    他清楚地听到有多少人在他身边倒下,溅到手上的鲜血分外灼烫,有那么一刹,他自嘲一般地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爱掺和进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了,京城与驻地间来回奔波,没做好一个将军该做的……

    鲜血模糊了视线,他才明白脸上流的不是汗。他带着亲信冲杀进厮杀的中心,如一把利剑破开一条道路。各路埋伏的士兵不再潜藏,乘势而上随将军冲锋。

    然而敌人就像是无穷无尽一样。

    即便飞渡在烈阳高悬的瀚海,他也从没生过这种类似于恐慌的感觉——好像前方的不是雪山,那是埋伏的敌人堆砌成的人山人海。

    他荡平了一波进攻,后一波接连冲上。

    先前那名唤青魑的虫子带来的阴影恍若还在,那种无穷无尽不死不休的噩梦仿佛正在重演——

    在自己这个想法缓慢地如同恶鬼一样攀上心头的时候,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士兵也有了这样的恐慌。

    砰——

    前方猛烈进攻的敌军不知为何竟突然变得不再那般猛烈,后方紧跟而上的敌方士兵也不再如开始那般无所畏惧地埋头俯冲。

    厮杀中、怒号中、兵刃锵鸣喋喋不休声中——他听到了他的士兵在呼喊一个名字,如临降世神祇。

    “七殿下!”

    “是七殿下!”

    力竭的人好像有了力气,哀伤的人仿佛见到光明。

    在面临那些好像怪物一样万箭不死、不死不休的蛮人的时候,就是这个人的出现,打消了别人对他以往不败战绩的怀疑,换来了更加虔诚的尊崇,如战神一般近乎不可能地击溃了那些怪物,宛若奇迹。

    夜绝尘策马而来,甫一入战,敌方将领勒马犹疑,敌方士兵也恍若闻风丧胆。

    战局扭转只在瞬间,站在天启敌对方的士兵没人见过夜绝尘真正出手。

    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再劣势的军备、再劣势的境遇,在这个人出现之后,都在瞬息之间变得微不足道!

    千万人又如何?一片尸山血海中,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推枯拉朽势不可挡,以一破千如风过境,那蛰伏于暗夜之中的千千万万个人,在他出手的那一刹,都好似蝼蚁一般溃不成军,脆弱不堪!

    鲜血绽放于苍茫雪原之上,呼啸的狂风叫人闻风丧胆,无人在意积压而至的阴云。

    那人手执长剑,不着战甲,于杀戮之中如喋血的帝王,仿佛有碎裂魂灵的魔力,令见者臣服。

    尸山血海,漂泊大雨轰然砸落,于这冰原之中诡魅邪肆。

    阴云积聚成势,天雷轰隆闷响。

    倘若时空能够倒转,这一幕定然像极了万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的天地之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是血雨腥风的炼狱。

    那个人便是灭世天罚也摧毁不了的存在。

    杀孽有多久远?雷劫又蛰伏了多少年?

    无人知晓。

    尸山血海中——

    瓢泼大雨中——

    滚滚天雷倾盖而下,尽数劈向那个所向披靡的杀神。

    那是来自荒古时代的一道天雷,那时没有劈到他身上,却隐匿在斗转星移间,即便天罚灭世,即便荒古不复,也随着他潜伏在暗处,阴魂不散而不能得见,计数着杀孽,随同某个时代的戒律,如约降下惩戒。

    从御书房飘转而来,那蝴蝶在厮杀声中心神惊颤,被震得魂识散乱。

    当那人出现时,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北冥幽觉得那欲将她撕裂的激荡恍若被隔阂在外。

    可当她看到那惊天雷劫轰然砸落时,困束在蝴蝶灵体内,她竟有一种魂识将要四散而逃的惊悸。

    她看到夜绝尘手中的那把长剑遽然碎裂,而握在他手中的,已然被一把通体纯黑的影剑取而代之,生生挡下那鬼神皆惊的滚滚天雷。执剑者逆着天雷霍然挥剑,竟将浩然雷劫反砸回去!

    一时之间,苍天色变,天雷炸亮无边天穹,骤雨陡然飘散无痕。

    而一切只在刹那之间,仿佛举世之间有某种魔力,方才天雷从出现到结束的一瞬都从世人脑海中无声抹去,而夜绝尘,便从厮杀中消失得杳无痕迹。

    唯有困束在蝴蝶之中的北冥幽,从世人茫然的神色里漠然收回视线。

    她见到了那玄衣身影随反砸天雷的猛烈灵流,于雷电乍亮之前直上苍穹。

    失去了这天启战神的庇佑,一切都变得残酷。

    筋疲力竭的士兵耗净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头的那一刹眼睁睁看着敌人的铁蹄越过了最后的防线。

    沈篱风带领残余的亲兵,和那个副将扛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围攻。

    鲜血淋漓,满身伤痕,他坚持到了最后,目送具通传讯息之能的兵士逃出战场——要把消息最快传达到宫中——兵士在被飞矛砸成火海的营帐间拼命奔跑,决然回眸,望到铺天盖地的箭雨将沈篱风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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