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泛舟,雾起溪上。

    雾很大,拂了墨如玉吹笛子的兴。

    他时常听闻那些风雅骚客极喜欢隔江吹奏,尤其是雾起江塘的时候。

    他只觉得卖弄造作。

    江雾连天,所见无景无物,一片混沌之中吹奏——扫兴。

    墨如玉坐在船头,甚至看不太清船桨荡开的水波。

    持桨的是自家奴仆。

    “大人,这雾也太大了!”

    墨如玉伸手拨了下水面,触感冰凉。

    他倒是不在乎。

    “随便划便是,九曲江就这么大,船能漂到哪儿?”

    墨如玉话音方落,忽觉身后没了声儿,只听到船桨划在水面的声音。

    真是稀罕,这划船的小厮向来是最聒噪的,鲜少见他少言寡语的时候。

    墨如玉只是这样想着,支起腿,手搭在腿上,手中的铭萃在指尖翻旋。

    过往的一些事无端就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靠岸,墨如玉也有了困意,跳下船,向前走了几步,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唤了那小厮一声,无人应答。

    墨如玉心中好奇,回眸——依旧是连天的大雾,那小厮竟还站在船上,随船倒退着漂远,渐渐隐没在大雾之中——不过须臾,连船带人踪迹皆无。

    墨如玉当即挥剑,铭萃笛化剑,掀起一阵疾劲罡风,只听得竹枝簌簌,仿佛竹叶似雨而落——

    几支暗箭倏地袭来,墨如玉挥剑格挡,转身刹那,却忽而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如玉。”

    墨如玉不能不认识这声音。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时候听到沈香寒的声音。

    ——恍然回神,沈香寒已然款步走至他面前,笑意温婉:“我熬了参汤,回家一起去喝?”

    墨如玉蹙眉,环视四周,大雾漫天,沈香寒的反应简直离奇。

    他伸手朝着沈香寒的手探去,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眼前的人如烟雾散去。

    背后又响起那声音:“如玉,你可以为我吹奏一曲吗?”

    墨如玉挥剑,果不其然,沈香寒的身影又如烟雾般散去。

    他心道不妙,然沈香寒又出现在他面前,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脸上仍旧是温婉得体的笑意,口中也仍旧平静淡然地说着那句话:“能不能,为我吹奏一曲?”

    纵然是孤魂野鬼,也不该缠着他吧!沈香寒早就心有所属,怎会心念于他!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能!”话音方落墨如玉便做好了挥剑迎击的准备,然铭萃剑刺出的刹那,剑尖直抵沈香寒心脏,沈香寒却岿然不动。

    他竟是那般柔婉悲悯地望着他,仿佛心中积压了无穷无尽的苦闷。

    墨如玉手腕一抖,蓦然收剑,怎料沈香寒却忽然转守为攻,目眦尽裂,怒道:“墨如玉,你太无能!”

    墨如玉反手横剑格挡,桃花眸狠厉一瞥,反问:“我有何处得罪了沈大小姐?!半夜拦我于此,施尽妖法,胡言乱语,意欲何为!”

    沈香寒步步紧逼,纵然身无兵刃,伸手袭向墨如玉的手却是不管不顾,毒辣万分!

    “你心系云家小姐,为何不尽力求娶!”

    翻转太快,墨如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香寒却倏地蹲身下来,抱住自己,声音逐渐变得凄婉哀伤,泛着呜咽的颤抖:“若非是你,瑾言便也不会看上她……或许,瑾言跟我喜结连理,他与哥哥结盟御敌,哥哥也不会死,瑾言也不会命丧城外!”

    墨如玉瞳孔骤然放大:“……谁说的,我与许家小姐已有婚约,怎可……”

    “你个满口诳语的纨绔浪子!你分明就是喜欢云家小姐,许家小姐早就有所察觉!”

    墨如玉全然不知晓沈香寒这般想法,更没想到在她心中竟藏着如此怨气,他不知道外表温婉得体的沈香寒竟有如此疯魔的执念,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

    沈香寒见他沉默,呜呜咽咽地抱头痛哭起来,口中还不时低声呢喃着“哥哥”“瑾言”。

    沈篱风和南宫瑾言也是墨如玉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墨如玉见沈香寒哭成这个样子,也无法狠心走开,走至她面前,说道:“生死有命,你……”

    然话还未说完,沈香寒便蓦地抬眸,脸上挂着泪珠,眸中却含着笑意——墨如玉只觉一条轻柔的丝缎从面颊刮擦而过,而后脖颈便被勒紧,沈香寒移到他身后的速度太快,待他反应过来时,他人已被一股大力拖拽到河岸边,入目便是方才那个划船小厮的尸身!

    该死,沈香寒为何力气如此大!

    那大力将他的头猛掼入水中,喉间的绞力无法抵抗,意识散尽前那一刻,他都分不清他究竟是溺毙还是被绞死。

    殷紫婷听着墨如玉沉默地复述完临死前发生的事情,看着这人表情上显而易见的愤怒与疑惑,“噗嗤”笑出声来。

    墨如玉原本还沉浸在那番情绪之中,听到这声笑,有些茫然地看着殷紫婷。

    “你为何老是笑我?是墨某长得滑稽可笑么?”

    殷紫婷对上他上挑的眸子,摇了摇手,恢复了惯常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说道:“自然不是。”

    她翻了翻手边的那本书,说道:“那位沈香寒姑娘,死得要比你早。”

    墨如玉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而后便了然。那日将他杀掉的东西,确实不似活物。

    “可是,我的冥使却没有勾到她的魂魄。”殷紫婷说道。

    墨如玉转了一下铭萃,环胸垂眸静思片刻,对上殷紫婷投来的目光,说道:“那么,她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殷紫婷眸中渐次浮现出笑意,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她缓步从宝座上走下,走近墨如玉,说道:“聪明。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沈香寒,同你认识那人,全然不像。”

    墨如玉思索稍许,道:“未必,我与她不是熟识,她若真那般想,也不是全无可能,但倘若按照惯常,那实在是判若两人。”

    殷紫婷说道:“而且,你本不该死的。”

    墨如玉蹙眉,打量着这个殷紫婷。

    “哦也不是,至少晚几年才死。”她抬手捏住墨如玉的下颌,问道,“知道为何会早一步来此地么?”

    “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害?”墨如玉侧眸扫了眼这里的陈设,道,“可是,害死我有什么好处,我又怎会得罪什么东西?”

    殷紫婷放下手,说道:“的确,你是受了无妄之灾,像是沈香寒的这种情况,也只你一例。但我们事先找到你,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不想让这种破坏六道轮回的事情发生,因为那不是沈香寒做出的事,这笔孽债十分难算,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你,有一些特别之处。”

    墨如玉轻笑一声:“那你可有什么主意?”

    殷紫婷转过身,指尖抚过座下陈列的水晶球,说道:“我打算先将你带在身边,以防别有用心之人在你身上下功夫,至于这件事,我还需上次天界汇报一下。”

    她见墨如玉沉默不语,开口说道:“你得跟着我。”

    墨如玉颔首。

    殷紫婷讶异:“你就没有什么异议?”

    “已死之人,我能有何异议?”

    “你不好奇?”

    “好奇什么?”

    “为何偏偏是你?”

    “一些事情可就偏偏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命不凡,何故推辞?”

    “你……”殷紫婷见他这幅无甚所谓的模样,知道他这是信不过她,便不愿多说,只道:“你去阁内换件衣服,一会儿便随我上界吧。”

    此时墨如玉却有异议了,他问道:“为何要换衣服?我这身衣服不好么?”

    殷紫婷瞪了他片刻,说道:“我不便随便带人上界,衣服能够暂时给你个的身份,你明白了吧?”

    墨如玉颔首,抱手朝着殷紫婷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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