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还在发呆。

    事实上,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米米身上离开过。当然,他也完全没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刚才开始,出现在他心里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就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

    不过当米米转身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在瞬间亮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原本空荡荡的胸口,似乎有一丝柔柔的风吹了进来,慢慢填充着他荒芜的世界。

    这样的感觉,很舒服,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米米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是他望过来的目光很单纯,一点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对于不讨厌的人,米米从来不会吝啬微笑,于是她扬起笑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好,你的炖牛肉做好了。”

    卡尔完全沉浸在了她这个笑容里,甚至,他不自觉地学着她的样子,偷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可惜这个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容,米米一点都没注意到,她放下炖牛肉就转过身去,继续忙其他菜去了。

    尽管如此,卡尔却觉得吹进他心里的风,更加温柔舒适了。

    面前的炖牛肉冒着热乎乎的气,为这刚刚入秋的深夜,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卡尔坐在那里,任那股热气扑在他脸上。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块炖得无比软嫩的牛肉,吹也没吹直接就放进了嘴里。

    好软好软……这么大一块牛肉到了他的嘴里,瞬间就像融化了一般,嚼都不用怎么嚼,很容易就吞咽了下去。

    他一边吃,一边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上。以前他并不知道“美丽”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

    好像从他遇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渐渐明白了很多东西。他空白的世界,似乎正一点一点丰富了起来,让他想要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那边米米往土豆泥上淋上酱汁,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跟他说:“炖牛肉里我加了鸡蛋,你可以跟里面的牛肉和豆腐一起拌着吃。”

    卡尔认真地记住了她的话。

    应该说,她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忘记。

    这事还好良西不知道,不然就算他是人造人,他也会郁闷到怀疑人生的。

    卡尔拿起勺子,小心地将半熟的流心鸡蛋戳了开来。他轻轻拌了拌,大块的牛肉和豆腐很快都沾上了漂亮的色泽。那一片柔软温和的奶黄色,让他感觉自己的心,又变得更轻飘飘了一些。

    他开始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像真正的人类那样,很用心地品尝着。豆腐软软的,滚烫又鲜美,拌上流心的蛋黄,味道似乎更醇和了一些。

    而豆腐和牛肉的组合,就像激发了双倍的美味,那种无比软糯嫩滑的口感,根本不是一般的炖肉可以比拟的。

    很温柔,很温暖。

    这是卡尔从他那匮乏的情感中,慢慢感受到的一点点东西。

    当然,仅仅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的话,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他把一锅炖牛肉,吃得干干净净。

    米米见他吃完,便又特别赠送了他一份奶油土豆泥。土豆泥很细腻,口味冰冰凉凉的,带着股浓郁的奶香。里面还有甜甜的玉米粒,搭配特制的酱汁,作为餐后点心很不错。

    等卡尔慢慢享用完米米送的土豆泥,另外的几个人刚好也喝够了酒。事实上是接送他们的飞艇马上就来了,他们没必要再继续待在这里。

    他们是来打架的,身上自然没有带钱,就算带了钱,等打完架,这些钱也是完全不能够用了的。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付钱的自觉。

    良西拉上兜帽,又看了米米一眼,微笑着说:“你做的食物很好吃。”他脸上的表情很真诚,仿佛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一样。

    米米扬起嘴角,“谢谢。”

    吧台上的空酒瓶东倒西歪,扑克牌也撒了一地。一行人陆续站起了身,说笑着走了出去。他们谁也没有回头,就像这家小店,从来不存在一样。

    毫无留恋的,微不足道的,就如同之前他们短暂停留的废墟,并不会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么?”罗伊转头看了看米米,漂亮雪白的脸映在一片灯光中,梦幻如同童话中的王子。

    米米望着窗外,“算啦,反正我也不指望他们会付钱。”

    只要不找她的麻烦就已经很好了。

    外面的雨势比之前小了许多,以卡尔为首,一行人淋着雨往前走着。

    突然,荼尾停了下来。

    “啊,差点忘了……”他转身望向了不远处的那家小食店,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们不觉得……它很碍眼吗?”

    不,不止是碍眼,是非常的刺眼。

    卡尔也望着那边,只是还没来得及理解荼尾的话,他就看到一股黑色的暴风疯狂地朝那个方向席卷过去,几乎是瞬间,就将那点灯光吞没了。

    “你还真是无情呢。”红裕斜睨了荼尾一眼,用一副很可惜的语气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都下得了手。”

    “漂亮?有嘛?”荼尾浑不在意地哈哈笑着,“我的眼里只看得到强者。”

    太弱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红裕无声笑了笑,突然就不跟他顶嘴了,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太过美丽而脆弱的东西,可能就很让人想要摧毁吧。

    毁灭的场景,才是这世上最残酷的美丽。

    “……好了,快走吧。”加佰雪从前面回过头,目光在这一片黑暗的废墟上淡淡掠过,轻声说:“飞艇已经在等着了。”

    ……

    雨水落在脸上,带来冰凉的气息。

    他们在说什么,卡尔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感觉心里那阵柔柔的风没有了,他的心又重新变得空荡荡的,甚至,还刮起了猛烈的寒风。

    卡尔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方向,第一次感觉到了不知所措。他的头脑,他的心,仿佛不受控制了一样,在闷闷地发痛。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比绝望更绝望,好像他黑暗的世界,再不会出现光亮了一样。

    他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或许,他应该回去让那个人给他看一看。

    “……队长?队长?”良西见他停在那里不动,就叫了他几声。

    可惜卡尔毫无所觉,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少女的容貌无比清晰,还有她温和甜美的声音,仿佛还轻轻环绕在他耳边。

    让他想要,再次地见到她。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良西,“……”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其他几个同样无语的同伴,面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每次单方面跟他们队长说完话,他总有一种想狠狠跟他打一架的冲动,但强大的理智,成功制止了他一次又一次。

    因为他知道,一旦真的跟他打起来,他很有可能会死。

    毕竟对于人造人来说,根本没有手下留情这种概念。

    虽然他们是同伴,但无论他们中哪一个死亡,或许都不会在其他人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他们死了,就是真正不存在了,因为没有谁会记得他们。至死都无法留存在别人的记忆中,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

    雨水依然不断地落在这片废墟之上,那一行人的身影,终于彻底不见了。

    一点亮光又从黑暗中亮了起来,带着一缕熟悉的暖意,就好像它从来都不曾消失过一样。

    米米站在屋檐下,望着卡尔离开的方向,低声说:“他们走了。”

    刚才突然的袭击,确实差点杀死了他们。不过幸运的是,在最后一瞬间,罗伊成功将他们的小食店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罗伊看了她一眼,表情平静,“你明天还打算开在这里?”

    米米点了点头,“今天都没什么生意,我想明天再等一天试试看。”

    既然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那些人肯定不会再出现了。

    米米回到了屋里,把厨房收拾了一下,然后冲罗伊比划了一个手势,“可以了。”

    “嗯。”

    罗伊站在门口,在地上画了一个炼金术阵。很快,屋子里的格局发生了改变:原本的餐桌已经变成了沙发,墙边还出现了高高的书架,还有精致华丽的地毯,摆着花瓶的茶几……

    转瞬间,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温馨的客厅。

    米米走到桌边,拿起桌上那套精美的茶具去泡了壶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拿起另一个杯子,朝书架那边走了过去。

    书架旁摆了张古典洛可可式椅子,上面铺了天鹅绒,而罗伊穿着雪白的束袖衬衣,就像个贵族少爷一样坐在那里看着书。他的右腿搭在左腿上,翘起的黑色皮鞋在水晶灯下闪过锃亮的光。

    米米来到他旁边,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给,我泡了茉莉花茶。”

    听到她的声音,罗伊抬起眼看向她,卷翘的睫毛像蝴蝶一样飞起,“谢谢。”他伸手接过米米递来的茶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嘴角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很好喝。”

    米米点点头,“那你慢慢看,我喝完茶就去睡了。”

    “嗯,等下我会关灯的,晚安。”罗伊又轻抿了一口茶,浅色的茶渍润湿了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蔷薇般诱惑的颜色。

    “嗯嗯,晚安!”米米几口把自己的那杯茶喝完,赶紧跑去洗漱了一下。做完这些,她就蹭蹭朝客厅的另一边走了过去。那里有个隐蔽的门,门里面就是往上的楼梯。

    罗伊瞥见她的背影消失,又微微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那本书。

    书页的背后,是一张非常精致的封面,四角还镶着金边。封面上有一排很漂亮的字——炼金术的使用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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