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琛回了房,他躺在床上,透过天窗看着夜晚的繁星,他的目光穿过云雾,回到了在谢家的时光。

    祁连山天空中的星星比这里的更加明亮,就好像一颗颗散落的珠玉铺挂在天空之上,若银河悬于空中。

    今年谢宴琛已经二十岁了,及冠那年就是谢家继承人可以“叩山门”的时刻。

    谢鹰扬作为家主封了山,想要开启山门进入谢家就只有成为下一任家主才有这个能力,而千年来的方法就是“叩山门”。

    谢家主宅位于祁连山上,背靠大山,守山英灵是谓山神。山神和谢家一同守卫这处山脉,山神也守护着谢家。

    “叩山门”,一叩山神,感谢守护,告知来意;二叩家门,以剑验身,以证传承;三叩家主,以表尊敬,赓续传承。

    封印解开之时即是成为新任家主之时,这代表山神和山门都同意叩门之人成为新任家主。

    谢宴琛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记得父亲说过,山门或许代表的就是龙渊,凌沧剑派为守护龙渊而生,必然要取得龙渊的认可。

    龙渊!在风家时,他就立下决心,在他及冠那一年,他一定要成功叩响山门。

    每年的阴阳历十二月二十五日被谢家称为“风雪祁连夜”。这一天戌时至亥时月之精华大盛,大雪铺飞满天地,是谢家青年及冠后每年唯一可以尝试叩山门的时机。当年自己意气满志,可是如今时机越来越近了他反而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

    自己……真的能成功叩响山门吗?

    谢宴琛望着天空,难以入眠。

    风季安起了个大早,他洗漱完就准备去昨日谢宴琛跟他说的湛湖去练功。

    他收拾完后去到谢宴琛门前,轻轻敲了下门,喊了声,但是没人应,他凝神听了下屋内的动静,一点声响也无,想来谢宴琛可能早就出去了。于是风季安转身朝门口走去。

    微风拂面,日光还未盛,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花草的清香气息,风季安深吸了口气,畅快地呼了出去,又是个美好的清晨。

    湛湖在山的西北侧,四周是广袤俊美的群山,一个蓝色的湖泊被包围在中间,宛如湛蓝色的宝石。

    湖并不小,站在一侧看不到头。

    风季安刚到这里就看到了湖面上立着的身影。

    只见谢宴琛背对着他,右脚尖点在不忘剑的剑尖上。不忘剑腾空在水面上,湖面和周围有淡淡的深蓝色光点和薄雾正涌向谢宴琛,又有一部分从剑身而过流向谢宴琛的身上被他吸收。

    这种代表灵气的光点普通人是看不见的,只有可以吸收灵气并达到一定实力的“百灵”才可以看到。风季安修行不低,这种修行让他的身体素质随之增强,因而看得更远也更清晰,同为修道之人,他也体会到了这里充沛的灵气,他没有再浪费时间而是寻了处合适的地方也开始了清晨的修行。

    吸收天地灵气只是清晨修行的第一步,回顾昨日修炼的同时舒筋展骨,打开身体,调理气息。之后则开始各家不同的功法练习。

    谢宴琛如今已经可以凌波于水面之上,用剑挽起不算小的浪花,这是凌沧剑法的第五式——踏浪。

    凌沧剑法共有九式:微花、浮萍、点水、游鱼、踏浪、卷波、起波澜、踏沧海、山水间。

    从学习内在气息循环游走到轻功,再到开始接触水流、浪花,沧浪,在与自然和水流的“玩耍”接触中渐渐熟悉水的走势特征,感受水的特点,以水为伴。

    结合《易经》思想,刚柔并济,相辅相成。

    从可以如游鱼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游走开始,再渐渐试图掌握水的规律翻起浪花,到操纵沧浪,平沧海,最终自在地游走于山水之间,这就是凌沧剑法的奥义。

    正可谓:“凌波平万里,沧海遨游间。”

    清虚子的徒弟中柳欣然主修炽阳剑法和羽疾步,萧卿言则学习的是“流云”剑法。

    在传授萧卿言一段时间剑法并摸清了他的性子和体质后,屠悠年认为他并不适合修炼“炽阳”,所以便尝试教他“流云”剑,竟意想之外的契合。

    这一门失传已久,留下的典籍也只是吉光片羽,所以屠悠年在修复时糅合了风家功法中的“风清”属性,和道家“自然”的理念,除剑招极快快,又可以散除邪气。轻功则取名“云流”。

    流云剑法有七:鹊起、刹羽、游意,雷雨、晴空、揽云、鹊落。

    如今萧卿言已经到了“惊声”这一步。而在剑法之外,因为借鉴了风家功法“天地清晏”。后经风常青的授意,萧卿言除了把它融进剑法外,还单独学会了这门功法。

    而这之前是风家老二风灵犀的本事。但是因为灵犀体质太过特殊,且当时年岁太小,“天地清晏”也无法更快散去她源源不断吸收的灵气,最后经脉爆裂而亡。这是五大家最初难以提及的伤痛。如今。传承再续,也是一种慰藉。

    炽阳剑法有七:向天、惊鸿、雏凤声、引朝阳、金乌烈日、旭日东升,日落西沉。

    看剑招不难发现三种剑法都遵循“亢龙有悔”的道理,而“斩流云”剑法相比其他两种起势迅而猛,收势利落干脆。平时师徒们经常会一起讨论融合、创新招式,在保留自家剑法核心的基础上,吸收别家的优点,取长补短,增进武艺。

    风家向世间问道,游走于阴阳之间。

    功法杂糅,含有阴阳两道等多种功法。

    其中阴阳两道也称为阴阳律,为风家秘传绝学,其中奥秘万千,蕴藏天地人三界。

    风季安主修的“金玉一律”为阳律,其中包括小山律、千字文律等等,是目前他能力范围内可以开拓的“律”法。

    “金玉一律”的产生来自《连山》,是伏羲所作的易经,此书藏于风家万海楼。风季安在学习《连山》时自有所悟,依照阳律残卷最终修得“金玉一律”。

    此招式玄之又玄,可谓众妙之门,它随着修行者对于世间阴阳大道的感悟而不断行进,以至于最终可达到晓空间,通阴阳的地步。

    “此间天地”属于风家秘宝,可以理解为是属于天道的一个藏宝地,特殊时期人也可以躲在里面避祸。此法只传家主。

    风祁祐主修“混开一律”,也就是阴律。因他出生之时就半身踏阴,为了活命必须先学会阴律以控制鬼道和其中源源不断冒出的阴气。

    但是为了防止阴气太盛,后来又学习阳律来掣肘□□,压制阴气。

    也因此风季安为了哥哥,先学习阳法,后又把阴法也学了。但是风季安是个健康正常的人类,身上并不像风祁祐一样很容易就能产生阴气,所以施展阴律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了。

    先有混沌阴,后有开天阳。

    所以阴律所用字为甲骨鸟兽文、金文和大篆,阳律为大篆和小篆。

    阴律施展时黑色的甲骨文字朝下,字身月光色向上流动,黑白相交;阳律字为正字朝上,金光向下,篆字白金流动。正谓之阴升阳降,相交相和。

    风常青在风祁祐出生前就算了一卦,又结合开阳仪,得出了一个不好的结论。于是他连忙赶去青家,亲自求取小片青山玉为风祁祐做了“引牌”,让孙子贴身佩戴,不得摘下。引牌外又有风、青两家阵法护佑,旁人碰不得。

    正是因为青山玉的指引,再加上他心性坚韧,不服天命。成长过程虽有小事故,但都最终平安化解,没有坠入鬼道。

    因为青山玉的影响,风祁祐在结合自家功法所创的新功法上又有青山玉的特质——净化,此法名为“天地清晏”,与妹妹灵犀的同名,以纪念亲妹。

    风祁祐的“天地清晏”可将鬼气转化为阴属性的月光华,温润清凉,行走其中不会伤人。

    谢宴琛修炼完,站在一旁等风季安一起回去。他们来时晨光熹微,回去时烈日已高高升在大地上——八月的天还是热得很。

    走在林子里这种炎热的感觉就好了很多,树叶的静谧和潺潺溪流让这里变成稀世的桃源。风季安边沉思边走着,这样走了一会儿,谢宴琛忍不住轻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憋着。”

    风季安看了他一眼,谢宴琛笑着挑了下眉。风季安微微叹了口气,喉结动了动,终是犹豫着开口道:“是关于你舅舅的事……”谢宴琛脸上的笑意忽然有些僵住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慢下了脚步,他看着风季安,示意他说下去。

    风季安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一年前你舅舅主动联系风家。称有关你父亲的那件事,他有话想说,说他有新的、关键的发现。”

    风季安顿了顿继续说道:“爷爷亲自见了他。”

    “他说了什么?”谢宴琛语气平常的问道,听不出悲喜。

    风季安看向他,道:“他说是他的错,因为一心想超越自己的哥哥而被利用,这些过错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也不敢求得原谅。他只希望你不要再受到伤害。他还告诉我们自己当年是被境外势力利用了。那些人,根本不是‘九州之地’的人,而是被境外势力收买而故意接近他。他们利用你舅舅不甘的心情和那根本不存在的剑法试图引起家族内讧从而渔翁得利获得藏书阁里的剑谱,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他要我们提醒你要小心,那些人如今换了身分,但依旧留在‘九州之地’等待下次行动。”

    风季安顿了顿,道:“他虽然一时被蛊惑,但对于剑谱和传承一事却十分谨慎,所以那些人并没有得到剑谱,只是随你舅舅学了些基本功法,这些功法根本无法让他们了解关于‘凌沧剑’的一丝一毫。他自立门派之后,那些人三番五次试探,他觉出不对,把剑谱提前藏起来了,后来事情败露,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企图杀死你舅舅,还好他早有防备,但依旧因此死了好几位徒弟,他儿子也没了,只有女儿还活着,但是因为中了毒,这些年身子一直很弱。”

    谢宴琛在听到自己表弟表妹的情况时,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低着头的面容上,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浓浓的悲伤和心痛从心里传来,瞬间席卷全身,他紧紧咬住了牙,恨意在心底里升上来。

    但是表面上他只是默默地听着,风季安讲完了他也没有开口。

    新的消息带来的亲人的变故让眼前的青石变得不真实起来,似是炎热的温度烤化了眼前的石头,让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但是八月的风里却带着不容让人忽视的一丝凉意,穿过他的肩膀,让他不自觉地微微锁了下身子。谢宴琛的步伐有些沉重。

    “这个家被打散了。”他的头脑中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在这静谧的树林里掷地有声。

    “然后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和疲倦。

    “后来他就低调了很多以至销声匿迹,最近的接触就是他来找我们的那一次了。他说他前几年办了家海外物流公司,借此来查些东西,也是因此才得以确定了那些人的身份。你叔叔很后悔当初听了挑唆,他知道这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自己。他来......是告诉我们境外势力渗透的事让我们给你提个醒,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手伸进学校里去。”风季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他其实还想见见你。”风季安在心里想着,可是谢广山最终也没有说出来这句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又是一阵沉默。

    “他怎么样?”谢宴琛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不曾察觉的关心和一丝急切的心情。

    “头发......都白了。”

    谢宴琛地眼睛微微一颤,他抿住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他真的很讨厌谢广山,他明明从小聪明过人,却被坏人利用,把这个家拆得七零五散。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练剑时谢广山指导他的模样,带他去玩,边玩边练,见缝插针地给他讲关于凌沧剑法的奥义,让他觉得练剑一点都不枯燥,有趣极了。

    谢广山熟知凌沧剑法,但心高气傲,一心想超越自己的哥哥,证明自己。所以哪怕他参透了凌沧剑谱却坚持不练凌沧剑,而是去藏书阁找那些残缺的剑谱,试图找回失传的剑谱或者自己去创新的剑法。在他看来,当自己成功写出新剑法的那一日就是他超越哥哥的那一天。那时候他就可以说:“看!我找回了那些失去的剑法,我创造了新的剑派!”

    其实在谢鹰扬心里,他是十分佩服自己弟弟的,也从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那么骄傲洒脱的人,也在真心为自己的弟弟感到自豪。可是谢广山当时并不怎么在意这些称赞,他的大部分精力和注意力都放在苦苦琢磨新的剑法上面,他一心想要修复它们,带它们重回这个世界。

    弟弟的无视让谢鹰扬有些难过,但是他又理解弟弟的心情。谢广山对哥哥其实也没有任何怨恨和不满,他其实一直将自己小时候看哥哥练剑时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珍藏在心里,是最宝贵的一段记忆碎片。他只是单纯的想用自己的标准证明给他看罢了。

    是什么时候呢,问道三千的初衷,最终却走岔了路。碎片蒙尘,胞弟两人阴阳相隔;家门荣耀,血脉亲情,自此封存。

    谢宴琛听闻谢广山如今创立了新的剑法——“此道”。

    此道即是苍凉道。是人走过半生,回头思量来路,只见道中满是悔恨,道中满是不舍。是向苍天痛吼,是独面缺月,孤寂垂泪。却又要忍得一身苍凉凄哀,以顽石金刚之心继续踏路而行。

    这一剑法很难有传世的可能了。

    谢广山在害死胞兄,痛失家人之后得出此剑。世间传习之人,又该以怎样的剑心去挥动和传承这把剑呢?

    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可是那个他真正想展示剑法给他看的人却已经不再了。那之后他再也未从提起自己是凌沧派谢家人。

    这些......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们沉默地向前走着。谢宴琛调整了下心情,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恢复了刚才浅笑的模样,“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也会提醒师妹他们。”

    “好。”风季安道,他正打算解释。谢宴琛打断他:“我知道风家作为五大家之首有比其他四家更大的责任,我理解你们和他的联系,也知道能通过风家考验的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道:“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谢宴琛只敢在心里说这句话。

    风季安看着他:“我知道。小琛,我跟你说这个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我们不应该瞒着你。至于你打算如何应对,我们都是支持的。还是那句话,你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是家人。”

    谢宴琛眼睛又红了,他笑了下:“好。”然后猛得跨了一大步,走到了前面。

    行到远处,他回过头,朗声道:“走吧!应该快开饭啦,不知道师妹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宽大的身影映照在这竹林之中,却又显得那么单薄。他坚强的挺着,如好浪翻立,坚韧不乏硬骨,正如他的父亲一样。风季安微微一笑,等他回家他一定要告诉爷爷,当年的小孩真的长大了,我们可以放心了。

    “来了!”他追了上去。

    少年游,万里风波轻自叹。

    青山在,势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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